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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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宜宁吃得打饱嗝了,才哑着嗓子说:“徐妈妈,我饱了。”
  徐妈妈听她这说话这把沙哑的声音,就忍不住的心疼:“七小姐,您是金贵的身子,下次可莫要这样顽皮了。别说老太太伤心,就是远在京城的大小姐也是焦急得不得了啊。要不是怀着您的小外甥,肯定是要回来看您的。”
  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三少爷带您出去玩,才闯下这样大的祸事。老太太已经罚他跪半个月的祠堂了。若不是大爷拦着,老太太还要赏三少爷一顿板子才可!”
  小宜宁在罗家受到上至罗老太太下至丫头婆子的宠爱,别人就算与她有冲突,那老太太的心眼是偏了十万八千里的。谁都错先别管,她嫡亲乖乖的孙女是肯定不会有错的,就算有错也是别人带的,总之乖孙女没错。
  罗慎远日后虽然是官居一品的当朝首辅,杀伐果决手段狠辣。但现在只是个卑微的庶子,又没有人庇护,对上他嫡出的娇贵妹妹没有丝毫分辩的余地。
  说来罗宜宁觉得罗慎远也是可怜。看到她落水了,罗慎远二话不说跳下来就救她。刚把她带回去,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发着高烧,小宜宁被抱去医治,而罗慎远却当即就被罚去跪祠堂。罗老太太是根本不听他解释。
  徐妈妈说罢不再提罗慎远,柔声地哄她休息。
  罗宜宁躺下之后却在想小罗宜宁这落水一事。
  十个落水里七八个都有内幕。
  罗宜宁甚至忍不住猜,凭小宜宁这四处树敌的性格,搞不好也是个有内幕的。
  罗宜宁这一躺下竟又睡了过去。醒来时,看到罗老太太正坐在她床边守着她,老太太这些天愁孙女的事,精神不大好。她如今也是快七十的人了,穿了一件檀色缂丝百吉文对襟长褙子,翡翠眉勒,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眉目间有丝疲惫。
  看到孙女醒了,罗老太太忙让丫头拿绞好的热帕子来,亲自给她擦脸。又问她嗓子还疼不疼,口渴不渴。
  宜宁都摇摇头,罗老太太看着她就眼眶一红:“眉眉儿,自打你长姐出嫁,你便来跟着我同住。我惯常是宠着你的,要什么给什么。我年纪大了,精力也是不济的,时常看不住你。没想到你竟然闹出这样的乱子……”
  宜宁看着这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脸疲倦,心里竟有些动容,低声道:“祖母,是我不好。”
  宜宁也是没有母亲,自己磕磕绊绊长大的。小宜宁还是好命的,至少有祖母和长姐护着。
  “你知道自己怎么错了?”
  宜宁给小姑娘评价:“顽劣调皮,惹祖母和姐姐伤心了。”
  罗老太太伸手把小孙女抱进怀里,看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也就含笑道:“祖母是护着你的,也宠我的眉眉儿。好了,眉眉儿可别难受了,快来喝药。”
  罗宜宁小姑娘自幼丧母,长姐出嫁后就跟着罗老太太同住,罗老太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别的孙子孙女都比不上。这番老太太觉得孙女受了教诲,神色也轻松许多。
  刚喝两口药,就有人上门来看宜宁。
  罗老太太却一看此人就沉下脸。
  来人是小宜宁的继母林海如,进门也快有五年了。穿了件水红色缂丝褙子,头上簪金钗,相当富贵华丽。一进门就让丫头们搬补品进来,把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
  罗老太太沉声训她:“你这做什么呢?”
  林海如给老太太行礼:“老夫人,我给姐儿拿了些补品,叫她好生调养。”
  罗老太太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指了凳子让她坐下。
  林海如却又从怀里掏出个手镯,拿起宜宁的手套在上头:“眉姐儿,我听人家说,金银之物是富贵,能强身健体。你戴着这金镯子,说不定能好得快些。”
  宜宁看着指节宽的大金镯子,只觉得自己手腕越发沉重。
  这位继母林海如着实是个妙人,她家中十分富庶,但是无奈样貌不出众,熬到二十还没出嫁,这才给罗宜宁的爹做了继室。这进门了五年,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求医吃药都不好使。罗宜宁的爹也不怎么喜欢她,她日子越发的无聊,干脆经常朝罗老太太这里跑,把宜宁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疼爱。
  罗老太太总觉得她行事太直接,不太喜欢她。看她倒是对罗宜宁一片真心,又没有讨厌到哪里去。
  宜宁晃了晃镯子,有点哭笑不得地道:“谢谢母亲了。”
  林海如挥了挥手:“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姐儿病中要是有想吃的东西,尽管来跟我……”
  刚说到这里,又有丫头通传,说乔姨娘带着五小姐过来看宜宁。
  这下子罗老太太和林海如脸色都不好看了。
  宜宁抬头看,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缠枝纹褙子,雪白挑线裙子,袅袅娜娜的身影走进来,长得是清秀无匹。身后并跟着个模样与她七八分像的小姑娘,看上去柔弱婉约,也是个美人坯子。
  这位小宜宁的五姐姐人如其名,唤作罗宜怜。
  而乔姨娘就是罗宜宁父亲的贵妾,平时很是得宠。
  乔姨娘对着罗老太太屈身行礼,看向林海如道:“太太来看七小姐倒是先了一步,我还在屋外等了太太许久,却不想是您是先走了。”
  宜宁还没说话,林海如性子直接,就冷冷道:“我可叫你等我了?”
  乔姨娘顿时淡淡一叹,面露忧愁:“太太说得对,等不等的都是妾身的本分,妾身知错。”
  罗老太太不赞成的目光又看向林海如。
  虽然她不喜欢林海如,但是更不喜欢乔姨娘。可惜林海如是个心直口快的,乔姨娘又是七窍玲珑的心思,这些年林海如被乔姨娘压得死死的。
  林海如却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立刻就要拍案开说:“本就是你做妾的……”
  罗老太太立刻按住林海如的手,免得她往人家陷阱里跳。
  林海如才讪讪没有说下去。
  乔姨娘又继续道:“老夫人,妾身这番来,除了想看看七小姐,也是想说三少爷的事。”她语气一顿,“听说三少爷在祠堂跪着,现如今高烧不退。妾身斗胆一求,请三少爷出祠堂治了病再继续跪。要是再这么高烧下去,怕是有性命之虞……”
  罗老太太却淡淡地道:“就是要他跪着,才能给我跪清醒些。”
  乔姨娘听后无奈一笑,才行礼:“那是妾身说多了。”
  林海如等乔姨娘带着罗宜怜退下去了,才压着怒气说:“整日就装得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不晓得是要给谁看。偏偏老爷疼她疼得不得了。”
  罗老太太瞪了林海如一眼:“你给我少说些话。”
  林海如却又拉了宜宁的手:“宜宁,你说是不是?”
  宜宁还有点迷茫,任谁没搞清楚人物关系就要开始被迫加入掐架战场,都会有点迷茫。
  她定了定才说:“母亲,您这么对乔姨娘……要是叫父亲知道了。恐怕会更心疼她了。”
  罗老太太觉得自己孙女平日也愚笨,和林海如有得一比,没想今天还有几分明白。她对林海如叹气:“宜宁一个小姑娘都看明白了,你未必还不知道?”
  林海如委委屈屈地继续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子……”
  罗老太太也不指望林海如有乔姨娘那等心思,眼看门外天黑了,叫丫头们点了灯,留林海如吃个晚饭。
  宜宁上辈子虽然作为人只活了十七年,但是她作为玉簪子还活了二十几年呢,后宅女人们掐架看太多了。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都是常有的事。反正她们也无聊,整日斗嘴也聊以慰藉。
  只不过从小宜宁的记忆来看,这位乔姨娘有儿有女,心机颇深。就连正房林海如都压不过她,反倒让她制得死死的。那位庶姐罗宜怜娇弱可怜,更是深得小宜宁父亲的疼爱。小宜宁本来就性格骄纵,看不惯她们母女。这样一来,她与乔姨娘母女的关系就更不好了。
  如今倒是好了,小宜宁连同身边的人,估计都是厌恶罗慎远的。人家乔姨娘却要来拯救未来首辅了。
  宜宁心里倒也想为罗慎远求情,只是小宜宁原来十分厌恶罗慎远,她贸然说出口反倒惹人怀疑,但她总得说才是。且不说罗慎远日后的身份如何,在小宜宁落水这件事上,他确实也没做错。
  第3章
  初夏的时候天气还不热,小宜宁由雪枝服侍着洗脚,罗老太太在一旁念经。有丫头端着帕子进来,宜宁认出这是她的另一个大丫头松枝。
  丫头们给宜宁擦脚,她就看着罗老太太这屋子。
  地上铺着五蝠献寿的绒毯,金丝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釉梅瓶,斜插了几支海棠花。正堂用一架白玉翡翠百鸟朝凤的檀木屏风隔开,长几上供奉了一尊菩萨。
  老太太房里的东西很贵重的。
  单说那一尊菩萨,整块色泽温润、无丝毫瑕疵的白玉雕成,高有一尺,便是价值不菲的。
  她转过头喊了一声祖母。
  罗老太太抬头问她:“怎么了?”
  她抬起自己玉白的两只小脚丫说:“洗好了,要睡了。”她又加了一句,“我想和祖母睡,可以吗?”
  罗老太太觉得她可爱,笑着来抱她。“当然可以,徐妈妈,在我床上加一床被褥。”
  宜宁自然想给罗慎远求情,但是这和小宜宁往日的作风比差太多了,肯定要被怀疑的。想了想,她婉转地问罗老太太:“祖母,三哥被罚跪,晚上也要跪吗?”
  罗老太太说:“晚上不跪,每日晨才去。”
  感情这罚跪还有上工时间的。
  宜宁便又接着说:“乔姨娘说他高烧不退……要不咱还是找个大夫去看看他吧。”
  雪枝在旁噗嗤一笑:“姐儿平日里对三少爷颇不待见,怎的如今帮他说话了?”
  宜宁知道小宜宁对罗慎远不太好,她也找好了借口,冠冕堂皇地说:“要是他病倒了,就不能继续罚跪了。”
  罗老太太听了失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这小东西,心思倒还多。你放心吧,你乔姨娘怎么会不给他找大夫,我看到她下午就差人去请了,我也没有叫人拦着,权当默认她做了。”
  罚归罚,罗老太太也不会真的让罗慎远有性命之忧。
  宜宁听了暗自佩服,这乔姨娘手脚太快了,果然能混到今天是有本事的。
  雪枝又接着说:“您瞧平日,三少爷攒许久的钱买的孤本,您给要来折纸鹤玩,还让奴婢送三少爷几只。奴婢那时候送到三少爷手上,瞧他脸都青了。再说上次,您非说要吃枣儿,让三少爷给您摘。那树这般高如何能爬,三少爷好不容易摘下来,您又当场给扔了,说不想吃了……”
  宜宁听得冷汗津津,这位小姑娘的日常实在是太作死,她要是真能成功长大,绝对是祖坟冒青烟了。
  罗老太太听着又揪她的小脸:“听听,平日你就是这么娇惯的。”
  罗老太太的语气完全就是宠溺纵容,根本没半点怪孙女的意思。
  可这不是娇惯,这是作死啊。
  宜宁只能点点头,抓着被褥往床上爬去。
  老太太叫丫头吹了灯睡了。
  林海如从罗老太太那里回来,却一点都睡不着。手拧着汗巾几乎咬牙切齿:“老爷一回来就去了那小蹄子那儿?”
  贴身丫头瑞香道:“乔姨娘下午便去书房守着了,巴巴地等,听说回来的时候老爷摸着她身子冷,还给她披了自己的披风。”
  林海如冷笑:“那书房就没有个避风的地儿,偏要在风挡口上等着?”
  瑞香小声说:“可不就是个小贱人作风,明明就是从扬州买回来的瘦马,老爷偏说是落魄官家之后,还做了贵妾——哪个官家教得出这么不要脸的小姐。”
  林海如赞赏地看了自己的贴身丫头一眼,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她顿了顿,慢悠悠道:“我可不学那等没脸皮的做派,你明日下午炖只乳鸽,用人参细细炖。我给老爷送过去。”瑞香正要去吩咐,林海如突然又叫她,“等等,还是炖两份,一份给宜宁送过去,她在养病。”
  瑞香想了想,回头问主子:“奴婢听说三少爷也病了,要不做三份?”
  林海如不在意地道:“不过一个庶子,老太太都不管,我管他干什么。”
  瑞香应喏去吩咐厨房了。
  一大早,宜宁就被雪枝从热被窝里撺起来,然后被灌了整碗药,连吃几个芝麻糖才把苦味压过去。却见早起的罗老太太已经穿戴整齐,在旁边念佛经等她。
  罗家有晨昏定省的规矩,一会儿儿女孙辈要来拜见罗老太太。
  宁迷迷糊糊地坐在圆凳上,等雪枝给她梳头。外面天还没亮,依稀听到几声鸡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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