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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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失踪
  杜阮阮醒过来时便觉身体一半悬空一半拖地,明亮的光线灼得她睁不开眼。她脑袋还没完全清醒,想起昏倒之前有人拿花盆砸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什么人会对她动手?
  杜阮阮进宫四年,四年来都是尚衣局一枚勤恳守纪兢兢业业的普通小宫女。除了先前瞎眼踹了一脚皇帝扭头就跑外,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幸荷宫,压根想不出自己还能得罪谁。此时双手双脚叫人捉在手里举步维艰地走着,后脑更是隐隐作痛晕得厉害。
  她闭着眼装昏,半梦半醒地想是不是那位陛下前几天见了她,觉得自己是他人生一大污点,这才决定动手了结了她?可那也不至于啊。
  堂堂天子要治她罪何必用这种蠢办法?况且这指使玉梨的幕后之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主子——至少对方想出这法子前肯定没考虑过,在这以瘦为美追求弱柳扶风仪态的景朝,连太监都喜欢挑纤细瘦弱的小白脸类型,整个皇宫里都没有哪个小宫女能抬着体重一百三的她健步如飞。
  ……两个小宫女也不行。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点。
  杜小胖一半庆幸一半心伤。然她伤在脑后,不敢贸然行事,对方水平发挥也十分不稳定,深一脚浅一脚,走起路来颠簸不断。她忍痛让人半拖半拽地抬了半天,走出去不过十来米,便叫那两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小宫娥一撒手扔在地上。
  嘭地一声巨响,如泰山压顶海啸雪崩之势,说不准石板路都让她怼了条缝……这俩小宫女绝壁是藏在对方麾下的己方卧底!这下她想不醒都难。
  杜阮阮作为一只柔软的胖子,落地时借手臂悄悄垫一下后脑勺才勉强忍过痛。抬她的人也十分不好过,那叫玉梨的抹了把额上的汗,喘着粗气道:“不然我们再去叫个人吧?这太重了……我实在抬不动了……”
  另一个也跟水里捞出来般,脂粉和汗混着糊了满面:“我也抬不动了……要不我去叫人,你在这儿看着?”
  躺在地上装晕的杜小胖:“……”
  她一时心绪复杂不知自己该喜该悲。见她们果真决定一人看守一人找救兵分头行事,又觉人生灰暗之中又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在此之前谁会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因为太胖救了自己的命?
  ……她自己都没想过。
  不论如何,凭她这般的身量,对付一个小弱鸡宫女肯定比对付两个来得容易。况且她们不知是太信任自己还是太信任她,觉着她摔了一跤又被砸了一下铁定醒不过来,连先前绑着的手都因为拖起来太累不方便行动而松开了。
  她透过眼皮缝打量一下四周。晕了一阵她反倒回忆起来了,那个跑去找人的她似乎没见过,面前这个小宫女应该是青蓉同房的玉梨没错。她们此番行事看来早有预谋,这儿正是一处假山,四周光线不甚明亮颇为隐蔽,方便她们隐藏,也方便她下手。
  杜阮阮屏声静气寻找时机。玉梨坐在旁边缓了半天似乎也回神了,想起她手还没绑,便从袖袋里拿出预先准备的绳子走了过来。
  玉梨身量不高体型娇小,也没想着先检查她是不是醒了。闭目装晕的杜阮阮瞅准时机突然暴起,一手勒住嘴一手在她后颈处用力一击,她双目圆睁连惊叫都没喊出来就直接软倒在地。
  杜阮阮上辈子是个为了增肥无所不用其极的瘦子,防身术也曾学过一招半式。此时忍着后脑勺的隐隐作痛,手脚麻利地将对方翻过身来绑好堵住嘴,拍拍她的小脸蛋颇为感慨:她还是头回用这招,没想到真成了……
  刚把捆好的玉梨往地上一放,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朝这里靠近,她立刻警醒起身找地方藏匿好。假山只有一个出口,她不知是不是前面那个走的搬了救兵回来,可仔细一听似乎只有一道脚步声?杜阮阮不敢探头去看,只在声音越来越近时捡了块石头握在手里。
  她想趁对方过来那刻故技重施,也在脚步逼近假山入口时果真这样做了——然胳膊已经挥了下去,看清来人面容那刻她浑身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杜阮阮实在没有想到,过来的人……
  怎么会是她?
  *
  尚衣局丢了个小宫女。
  身高四尺六体重一百三,肤白脸圆一顿能吃三大碗的那种。
  出门之前说得好好的就去签个到走个过场,结果同行的那个莫名其妙说有人报信让她去找太医救人,后头这个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尚衣局里没见人回去,同行那个叫百合的回来一听也懵了。据她口供当时给她们递消息的宫女一直好端端在屋里坐着,尚衣局的掌事奉御等听见这事还没如何,御前随侍的李公公已经急起了一串燎泡。
  ……他怎么能不急?前番传错消息他立刻自请罚了俸银。陛下虽口上没说,面色却也平和了一点儿,这才又给了他第二件差事将功补过。
  之前那事的确是他没办好,李荣海认栽,可这一错眼他直接把人都给看丢了……若真有个差池,陛下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青天白日好好一个大活人说丢就丢,一贯老神在在的李公公寻了半天了无音讯,此刻也不免急了眼。查了半天什么有用消息都没有,他狠狠瞪徒弟几眼心中恨得滴血,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奴才参见陛下……”
  皇上神情也很难看。之前她说要分开,他以为是对方不能接受自己身份,想给她时间思考,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案上的折子方才堆了多少如今便是多少,见李荣海进来不等说完便道:“找到了么?”
  “……回禀陛下,人还没找到,那玉梨实在嘴硬,盘问半响才道确是她劫的人。但她死活不肯说受谁指使,又说人虽是她打晕的,可她后头也被那位打晕,醒来后身旁空无一人,她怕事情败露自己回了尚衣局,也不知道那位去了哪。奴才已经加派人手暗中沿路去寻,只要没出宫肯定能找到。”
  人当然没可能出宫啊,一个小小尚衣局宫女还能让谁偷出宫卖了不成?李荣海晓得对方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他也不敢直呼其名。此刻叫陛下刀子般的眼神戳着越说越没底气,额上都渗出汗来。
  他也知道这事是他没办好,他原是把这事交给徒弟李德福,想让他在陛下面前也露露脸。谁料这小子以为是个寻常盯梢,看人家连着几天不出门就把他的叮嘱抛到脑后,昨晚上跟人耍钱闹晚了,今早上愣是没爬起来。等他回过神往那头一看,人已经丢了。
  再小的事也是陛下吩咐的,那小子吓得屁滚尿流立刻来寻他。李荣海一听险些背过气去,这会儿也不敢瞒着不报,皇上当时一听果真脸都黑透了。若不是他自个儿不好出面要他们办事,这会儿他师徒二人早被一顿打实了。
  心念至此,李荣海忙道:“听说她同那个百合十分要好,那位冰雪聪明,许是怕自己体力不支,先找地方躲起来了?说不定那个叫百合的能找着她躲哪了……”
  呸呸呸,他干啥非得说人家体力不支?陛下本不愿想那位头上还带着伤,这会儿听着听着眉毛一蹙,从来冷静自持八风不动的脸上,这一刻连目光都似乎揪作了一团。
  李荣海瞧了一眼赶紧低头。他在后宫呆了这么久,自然不会看不明白这个表情,不由越发后悔自己把这事交给了徒弟李德福。
  沉吟片刻,皇上终是勉强同意了这个办法,只是面上的神色十分不好看:“这事你亲自去办,若再出什么纰漏——”
  李荣海生怕自个儿连老本都折里面,忙磕头领命:“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
  他垂首退出御书房,途中再没敢抬头窥探天子的神情。也不知屋内人兀自立了许久,抵在案上的十指紧握,隔了好半响,都没听见一点儿声响。
  ……
  此时正是炎夏,地面暑气蒸腾,灼烫的日光仿佛连石板都能熔化。这样的天气在外头呆久了,寻常人都觉得受不住。
  假借找猫一路暗中搜寻的公公小分队顶着酷夏摸索良久,在经历千辛万苦后才终于在假山中拾取到第二枚昏迷小宫女,仍旧没看见目标人物的半点踪迹。小分队首脑李公公怕自己真被撸了帽子,狠下心花大功夫深挖玉梨背后的主使,却得到一个令自己都不可思议的结果。
  ——谁都不知正在此时,心中焦灼发疼再也坐不住,同时急红眼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最了解对方的那一个人的陛下,却在自己每回偷摸出门的必经之路上捡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彼时那人正蜷成一团,小胖脸晒得发红,头发都湿漉漉地撇在了一起。她不知是晕是睡,整个人窝在草丛间,身旁的草都被滚得倒了一片。偌大的一团实在称不上好看,换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做,这一幕定然赏心悦目令人心颤,唯有皇帝在这一瞬间才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他自开蒙以来时时被教导端正沉稳,可这一刻面上仍是不由自主带上了笑意。俯身的动作像要掬起一片水,即便对方体型圆润,被太阳晒得大汗淋漓的白胖脸颊着实没有太多美感,可他将她抱在怀里的姿势仍旧小心翼翼,如获至宝。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不知世间上会有一人叫他时时挂念。
  即便这般动动手指便能牵动所有情绪的存在于天子而言实在可怕,可他搂着怀里昏睡之际还不依不饶左推右捣的人,仍觉得能遇见她,自己甘之如饴。
  所以就算她份量重了点儿也没关系,反正陛下力气大,不费劲,抱起来轻而易举。
  真的轻而易举。
  ……都憋拦着朕!朕抱得起!!!
  ☆、第5章 皇上
  陛下搂着失而复得的小胖,面上的神色便如拾起了整个春天。单望着她,那眼神都似轻风吹拂池面。眸中的凛冽寒意一圈一圈地淡开,脸上柔得都快滴出水来了。
  望了几眼才想起摸摸后脑,这还伤着呢。又见她脸上不知是热还是怎的一片潮红,探上去烫手。陛下心里立刻急得什么似的,顾不得许多,抱起小胖就往来的方向走。
  虽心急如焚,却也顾及她的意愿低调行事。人是小心藏着的,太医是悄悄请的,知道事的也只有身边一两个从前就跟在他身边的。
  自个儿跟在旁边寸步不离不挪眼,那副恨不得亲自照顾以身替之的模样,令得好容易探着大消息回来禀报的李荣海一面帮着遮掩,一面在心中咋舌:这谁看得出是那位平日里对着妃嫔面若寒霜不苟言笑,温香软玉都坐怀不乱的陛下呀?怪道前些日子出馊主意的容大人被陛下折腾成那样都没罢休……
  太医请的是太医院里医术精湛最为“德高望重”,年岁自然也最大的那位,偷摸请来,又偷摸送回去。龙床上这位个子不高却是真胖,骨架再小也是一团柔软的胖子,连爪子也生得白嫩圆润十分有肉感。这也罢了,偏先帝又是个“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主儿,赵太医许多年没见着这般如同上好莲藕的肥蹄髈,处理伤口时没作声,把脉时却摸了摸胡子,忍不住同李荣海对了个眼神。
  李荣海默默低下了头:憋瞅他,他也没想到陛下口味如此清新脱俗不拘一格……
  陛下倒没在意二人暗地里的眉眼官司,只蹙着眉将太医方才探脉的地方亲自擦两下,收拢到被子里,才拧眉问:“如何?”
  赵太医知道皇上的脾气,年纪大了怕拽文被揍,故道:“这位姑娘体质好,伤的地方虽然要紧,所幸没有淤血,内外调理休息几日便无大碍。晕厥应是脱力兼暑气上头所致,待微臣开了方子先服一剂,不出半日便当醒转。”
  长这么扎实身体能不好么?果然,陛下尽管看着眉眼淡淡不辨喜怒,却吩咐李荣海带人去领赏。摸对门路的赵太医面上不显,心里乐陶陶地跟着走了。写完方子搁笔时到底没憋住,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李公公御前行走多年,不知那位是……?”
  李荣海是半路出家跟了陛下,这老家伙虽是太医院的,在陛下面前伺候的时候比他还多得多。两人平日里老不对付,李荣海心说这段日子自己都在陛下的小黑账上记多少笔了,哪还敢跟他瞎说,便高深莫测地瞅他一眼:“咱家也正愁不知哪路神仙呢,要不您亲自去问问?”
  “……”不说就不说,稀罕。赵太医嘟囔着走了,李荣海捡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身进屋,实则也有些犯嘀咕。
  又让人守着又亲自护着的,龙床都上了还要瞒着别人,陛下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他可还惦记着有个大消息要到陛下面前赏罚相抵的。到了门前长声请安,等了好半响才听见里头淡淡一声让自己进去。进去以后陛下没发话不敢妄动,眼观鼻鼻观心站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别的动静,他实在有些憋不住,悄悄儿抬起半边眼皮那么一看——
  正瞅见陛下端着一张君子端方浩然正气的脸,攥着小姑娘白白嫩嫩柔软圆润的爪子站在床边不动。那眼神落在姑娘身上,看似镇定自若,实则仿若幽幽发着绿光一般,慢慢地连身子也俯了下去,朝着无知无觉的小胖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突然回头面无表情的皇帝:“……”
  瞬间眼瞎耳聋抬不起头的李荣海:“……”
  ……陛下不是他自己要进来看的啊!
  无意中窥破陛下内心不为人知一面,委屈又心塞的李公公险些以为自己今日又要再去死一死了。
  *
  龙床虽好,却不是小胖的久留之处。姑娘还没追到手,面上很强硬内心很纠结的陛下即便心中留恋,也只好在随后安排人找个安全的法子把她送回尚衣局。
  知道这位的不多,容大人干不了后宫这些事,另外的主要知情人李公公当然不负众望接下此事。
  他毕竟是只纵横后宫多年老奸巨猾的老麻雀,方才没等陛下翻脸,他立即做出一副刚刚进来行礼请安的模样大呼万岁。皇上沉默一瞬,如有实质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压,李公公都吓出一身鸡毛汗,才听那位心平气和地开口,淡淡应了:“免了。”
  随后才给他派了新任务。
  既然接了新差事,从前的事也算就此揭过,擦了把汗的李荣海虽不知皇上为何一面不舍一面又要将人送回原处——要按从前先帝那路子,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一个“睡”字,什么冰山烈火水莲牡丹的那都是“先睡为敬”——可他也按上级要求老老实实办了。
  找了尚衣局外头一个罕有人迹的假山里头把人一扔,再大张旗鼓地领着只猫顺道一起找回来。打的名头当然不是自己的,故而后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和有心人问了几句猫的事,其余妃嫔都没怎么在意。
  连这位的体重他都贴心地照顾到了,手头的小太监不得用,找人调了三个身强力壮小公公轮流背着回来。一路上遵从医嘱尽量少颠簸,到了尚衣局再安排太医一诊脉,这脉象竟比之前还要平和许多。
  当然去之前也喝了一回药,只是圆满完成任务的李公公肯定也不会省略当中自己的作用不表。陛下果然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不罚反赏地赞了两句,李公公心里立刻如同喝了蜜一般甜。
  托那位福,这还是他上任以来头回被这么夸呢……
  李荣海乐滋滋地请安告退,回头又把自己不争气的徒弟狠训了一顿。陛下越是宽容他越是羞愧,这么一想干脆自个儿跟陛下请命把徒弟打发到顶下头干活,反正只要他一日还在御前,总有放回来的机会。若是真惹得陛下厌了,在哪儿都没用。
  众人皆心满意足求有所得,然费了老大功夫将人送回去的李公公,还有人刚走就盯着床上的被褥神思不属的陛下都不知晓——远在尚衣局某个厢房里的那位等屋内人一走,旁边的小伙伴都还没来得及上前心疼之际,她便已经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双目炯炯明亮逼人:“热死我了……”
  叫她唬了一跳的素馨等人:“……”
  百合方洗除嫌疑叫人放了出来,此刻见她精神奕奕地爬起来,且抓过旁边的蒲扇就开始扇风,毫无受伤虚弱之相,立刻朝她瞪眼:“——你方才是醒着的?!”
  杜阮阮在这般酷夏高温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捂了一路还得装晕,且这些蠢家伙都不晓得要给胖子松松气。她跟粽子般热了好久差点真牺牲,闻言立刻瞪大了眼:“哪有!?我是刚刚才被热醒的!”
  “……”这话傻子才醒!
  方才还对她很是关心的素馨百合二人立刻翻脸摩拳擦掌,杜小胖连二度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便被摁在被子里一顿胖揍哭了一脑门汗,直到中暑的劲终于返上来才叫人放过一马。
  她让捏得小胖脸都肿了一圈,躺在床上仍哀哀怨怨地瞥着二人:“我是真的受伤了,就是刚刚才被热醒了,脑袋后面还上了药呢,你们竟都不相信我,还这样对我……”
  絮絮叨叨念得二人都心疼起来,又一二凑上去安抚许久,许诺烧鸡烤鱼栗子饼不知几许,才念得她自己都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素馨依稀摸了摸她的脸,微微舒了口气。她却梦里见那个人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不动声色却又温柔地望着她。
  那目光柔软又缱绻,像是冰面底下缓缓流动的溪水,手里还有她喜欢吃的脆皮桂花鸡。
  啊……桂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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