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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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李峋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肩膀落下了一道凌厉的弯度,看起来顽固又疲倦,可从他的神情里,又什么异常都看不出。
  他从前就是这样,付一卓心想,看似不近人情,其实却很能给人安全感。他很牢靠,只要他挡在前面,其他人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从不在乎吃苦受累,也从不抱怨,即便命运真的不公平。
  付一卓有点心酸。
  “峋。”
  付一卓长着一双不错的眼睛,不扯淡的时候深邃又坚毅,他对李峋说:“你身边还有人在。”
  李峋默默看着他。付一卓声音沉稳道:“虽然不多,但都是很厉害的人,你真的不需要什么事都自己来。”
  李峋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付一卓靠近他,语气强硬。
  “你是我弟弟,你得听我的劝。”
  弟弟……
  这词让人联想起很多事,李峋低下头。
  几米开外,小朋友一个追着一个,又打又闹。
  孩子们正处在最无忧无虑的年龄,声音稚嫩,充满希望,仿佛多抢一块老师的外国巧克力就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他裤兜里揣着一张已经皱得不像样的照片。
  有人留了它七八年还完好无损,可到他手里七八天都存不住。他不擅长保留这些脆弱的物件,就像他不擅长应对那些柔软的情感。
  地板湿了。
  付一卓默不作声拿起棒球帽,盖到他头上。
  李峋的忍耐力很强,所以他流眼泪,格外让人心碎。
  李峋按住帽子,头埋得越来越深。他想忍住的不止是眼泪,还有脑海中不断闪现的,那段一去不回的金色年华。
  “我总是在做自己的事……”李峋声音低哑,“我以为我走得很快,其实什么都晚一步,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我妈是这样,李蓝是,还有其他人,我永远只能得到一个自我安慰的结果。”
  李峋抬起头,眼底发红,咬牙道:“你知道么,我在那家公司见到高见鸿和方志靖,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弄死他们俩,尤其是高见鸿!”
  “峋……”
  “可我始终想不到合适的办法,”李峋摇头,“我知道他有理由恨我。”
  裤兜里那张照片上,也有高见鸿的一角身影。
  “他曾经很信任我,”李峋淡淡道,“他们都曾很信任我。高见鸿刚开始并不想跟我干,是朱韵费很大力气拉他来的。但我从来没关注他们之间是怎么沟通的,说实话我不在乎。”说到这,李峋笑了。“任迪说得对,我是个混蛋。”
  “我不同意。”付一卓皱眉道,“你确实一意孤行,也犯了错,但事情发生都是有原因的,单纯怪罪一个人不公平。”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李峋起身,高大的身材时生出一股无形的压迫力,他目视前方,声音冷漠阴狠。“我不管他们怎么恨我,该是我的东西一件也不能少,那家公司不能有姓方的在。”
  付一卓说:“你打算怎么做?”
  “让他滚。”
  “他会滚吗?”
  “不会没关系,” 李峋瞥了付一卓一眼。“我可以教他。”
  这一眼,一切都回来了。
  付一卓坐在小马扎上,像个小学生一样维持着仰视的姿态。
  昨天任迪给他打电话,破口大骂了一个多小时,这对极少打电话的任迪来说十分难得。付一卓绅士风度,不管任迪再怎么骂,他都好声好气地哄着,他一直在对任迪说,李峋不可能会变。
  时间会磨平一些人的棱角,也会淬炼一些人的灵魂。
  付一卓舒心地往后面的大镜子上一靠,望着天棚感叹:“六年,一晃就过来了。哎,你看哥这些年是不是完全没变化,还是那么帅?”
  李峋没理他,低头点了一支烟,付一卓瞬间踹了他一脚。
  “教室禁烟!”
  屋里还有两三个小朋友在玩耍,李峋不耐烦收起。
  付一卓好心规劝,“你少抽一点吧,对身体不好,你看弟妹都戒烟了,人还是要多听劝。”
  一阵玄妙的沉默。
  付一卓对上李峋的眼神,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那个,峋,弟妹那边——”
  “我回去了。”没等付一卓说完,李峋开口打断。
  付一卓震惊,“这么早?”
  “有事。”
  “你才出来几天?”付一卓皱眉,“你怎么总有事?”
  李峋头也不回走到门口,付一卓赶紧追上他,李峋推开门,外面夜色已深。
  付一卓道:“都这个时间了啊,是时候去找下弟妹了。”
  “……”
  “去吗?我开车送你。”
  李峋沉声,“别跟我提她,我没功夫想她。”
  “等你有功夫想的时候就晚了。”
  付一卓借着浓深的夜色,刻意忽略了李峋眼神中的警告,语重心长说:“峋,你看你又任性了。”
  李峋危险地眯起眼睛。
  付一卓问:“你就不想知道弟妹身边那个男的是谁?”
  “不想。”
  付一卓欠欠地说:“你不想我也要告诉你。”
  李峋狠狠咬牙,大步离开院子。付一卓在后面寸步不离。李峋身高腿长,付一卓更高更长,追起来轻轻松松,还有聊天的闲余。
  “他是个画家,叫田修竹。”
  李峋的脚步猛然停住,付一卓差点撞上去。
  李峋低声。
  “叫什么?”
  “田修竹,是叫这个吧,我记得应该是……”
  李峋是个不喜欢回忆过去的人,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大概是因为儿时的记忆里很少有能称之为“快乐”的东西在,所以他只向前看,快刀斩乱麻,摒弃一切他觉得不必要的东西。
  所以他的生命经常是脱节的。
  以前离开那个家的时候,他想放弃李蓝;后来高考结束了,他想放弃付一卓;如今从监狱出来,他也打算放弃那段校园生活——
  直到他看到那张照片。
  那时他满脑子里充斥着吉力公司的事,分不出丝毫精力去想其他。但那照片威力太巨大了,它将他和过去彻底连在了一起。
  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回忆了。
  他惊讶自己对记忆的掌控力,他发现其实他谁也忘不了,他的大脑皮层清晰地存储着那些看似被遗忘的细节,他甚至记得第一次帮付一卓代考时,数学试卷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是什么。
  所以他当然也记得田修竹是谁。
  他记得朱韵第一次帮柳思思写的英语作业,记得她去中医馆时的偶遇,也记得他们在美术馆三楼七号展厅看到的那幅画,还有她提起“天才画家”时的神情。
  该死的照片。
  “……峋,峋?”
  李峋回神,冷冷地看着付一卓,沉声说:“以后别跟我提她的事。”
  付一卓凝神几许,脸上的表情忽然端正起来,他对李峋说:“事业问题你是高手,我就不帮倒忙了,但是感情问题,说实话你太幼稚了。”
  李峋又要走,付一卓这回直接挡在他面前。
  “你是不是怀疑弟妹跟那画家在一起了,你问过吗?”
  “问她?”李峋直接笑出来,“你让我去问她这些?”
  “……”
  或许是那笑容着实有些恐怖,付一卓换了个角度切入。
  “你对待感情太偏执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夜很宁静,暗处有小虫子不时嗡鸣,细微躁动。
  付一卓退后半步,手掐着腰,极少地在李峋面前露出“哥哥”的姿态。
  “峋,如果说从小到大有什么是我绝对不会从你身上学的,那就是对待女人的方式。”
  李峋侧过头不看他,付一卓说:“你太缺乏风度。”
  李峋冷笑。
  付一卓面不改色地说:“女人是这世上最娇贵的花,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色泽,她们心血熬得比男人快很多。”
  李峋手插兜,看向一旁,完全听不进去。
  付一卓严肃道:“你要知道,你当初没有给任何人机会,你只为自己做下决定。所以你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别人都是怎么度过的。”
  李峋嘴唇抿成一条线。
  付一卓:“如果大家六年来都沉浸在你的事里,早就油尽灯枯了。”
  李峋死死抿唇,倔得就像一根扳不弯的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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