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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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澜春急了:“死什么死啊!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让你平安归来,谁要你死而后已了?”
  方淮似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却见她一字一顿地说:“等你归来,本公主有话要说。方淮,你得回来复命,这是命令。”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那不可一世的长公主又仰着头转身走了,那背影骄傲得像只孔雀,却不知到底有什么命令要下达给他。
  他对着她的背影铿锵有力地说:“是,属下领命!”
  他并不知道转身离开的澜春得努力仰着头,才能克制住泛红的眼圈不掉下泪来。
  *
  大军走后,不过半月时间,风波再起。
  钱塘江忽然出现异象,说是日出之时,北边的浪潮里出现了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礁石。渔民们打捞上来一看,那礁石上的纹路斑驳凌乱,碰巧一算卦老翁路过江边,凑近一看,面色大变,直呼:“大凶之兆,大凶之兆!”
  正值夏末,钱塘江一带雷雨交加,电闪雷鸣,当地官员立马上书朝廷,将此事巨细靡遗报了上来。只是那个凶兆却在当地传了开来,闹得人心惶惶。
  数日之后,西北一带忽然出现天火,据说一夜之间,森林里各处燃起熊熊大火,烧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百里之地,满目疮痍。
  文武百官都被这样的异动震住了,而在这当头上,更骇人听闻的是,不知哪里来的传言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据说十五年前,先帝离世那夜,曾立下遗诏废黜太子,改立四皇子为储君,择日登基。但二皇子罔顾皇命,篡夺皇权,将本该登上帝位的四皇子赶去淮北,并且瞒下诏书,从此欺上瞒下,一手遮天。
  消息像是雪花一样涌向皇宫,各地异象突发,谣言四起。
  皇帝站在勤政殿门口,望着宽敞明亮的紫禁城,只平静地说了句:“老四终于来了。”
  ☆、第90章 金銮意
  第九十章
  京城的秋天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明明大街小巷都是金黄的落叶,明明皇城里的山都被枫叶染成了明亮动人的火海。
  可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人有心情赏枫叶。
  皇帝忙得不可开交,朝廷的大半兵力都派去平复西疆的叛乱,而这节骨眼上,他还要分心处理黄河一带的后续灾情,以及盯着淮北那位的动向。过去支持过静安皇贵妃与老四夺娣的旧部须得严加监督,四方边疆驻守的将士须得重振士气。
  最要紧的,是民心,是被谣言闹得人心惶惶的百姓。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是谁都明白的话。
  可民心却是天底下最难左右的东西。不管你十来年如何勤政爱民,如何兢兢业业,可到了这天灾**齐上阵的时候,总有无数人觉得这是老天的意思。
  早朝时候,皇帝又接到奏报,江西一带有人带头聚众闹事,成千上万的百姓涌上街头,说要皇帝给个说法。那些人烧官府,骂官吏,还有人口口声声称皇帝是谋朝篡逆的凶徒。
  老四十年来没有任何异动,却原来都用来布这样一场棋局了。
  皇帝一面派人平息内乱,一面要盯着边疆的外乱,这几日眼皮子下头都有了淤青。他议完政后没有回乾清宫,反而去了城墙上。
  紫禁城的城墙筑得那样高,恍惚间只要伸手便能碰到天上飞过的鸟。
  他望着那平摊宽敞的空地,望着京城里的万家灯火,秋风瑟瑟,却唯独他孤零零守在这偌大的宫城里。
  他忽然问身后的人:“你说,朕这次还会赢吗?”
  赵孟言一身天青色官府,皇帝有多憔悴,他就有多憔悴。他与方淮同是皇帝的左右二膀,如今方淮带兵平乱去了,能与皇帝无话不谈的便只有他。皇帝忙成这个样,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两声轻笑,语气轻快地问:“只是这样就怕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您。”
  皇帝苦笑两声:“那你说说,你认识的朕是什么样的?”
  “外表谦虚,骨子里却自负得很,哪怕趋于绝对的劣势与逆境里,也总是有扭转乾坤的本事。”赵孟言平静地看着皇帝的侧脸,好像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事,“微臣记得当日您得知先帝爷留下的遗诏时,手心都捏出血来了,可面上却没有丝毫异色,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一切安排妥当。传方淮去定国公府强取兵符,派兵封了乾清宫,四王爷和静安皇贵妃那边抽走所有宫人,不许一丁点消息传出宫去……”
  沉默片刻,赵孟言笑了:“那个时候,我看到您一个人站在大殿之上,仅仅是思索片刻,就做出了最周全的布置,我想,这辈子跟着这样的君王一定很意气风发。”
  皇帝也好似回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仿佛还能看到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地哭泣的人,还能听到丧钟哀戚沉重的声音。那时候他几乎一无所有了,拥有的一切都将被剥夺,可他不甘心。
  往事如烟,到头来他站在城墙上望着京城的万家灯火,只轻笑了两声,说:“兴许是在那金銮宝殿里坐了太久,孟言,朕竟已记不清当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也记不清老四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本该是一脉相承的手足同胞,本该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可生在了皇家,一切就都变了模样。
  “朕记得小时候还与他一起玩耍过,那时候他才刚出生不久,静安皇贵妃还在月子里,朕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里,奶他的嬷嬷睡着了。朕就轻手轻脚走到了他的木床边上,他那时候只有一丁点大,像个小猫小狗似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伸手去摸他的脸,他就咯咯直笑……”
  “后来他长大些了,能走路了,有一回在御花园里头和宫女太监玩耍,恰逢朕下了早课回东宫,经过了御花园。他一头扎进朕怀里,含糊不清地叫着二哥哥,朕没忍住,费劲地抱着他一起疯跑,结果被静安皇贵妃撞见,脸色大变,拉着他就走,活像朕身上有瘟疫。”
  其实也是有过真把老四当弟弟看的日子的,他满心希望做个好哥哥,像对待澜春那样,对待恭亲王那样,都是手足同胞,为什么要因为上一代的磕磕绊绊就记恨彼此呢?
  只可惜老四长大了,也随了静安皇贵妃的性子,对他这个太子恨之入骨。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叫那个幼时还无比敬爱他的四弟最终变成了他的死敌。
  赵孟言也看着城墙下灯火辉煌的夜景,末了低声说:“人世间有太多想不到的事,人心本就如此,复杂多变,不可能一直无欲无求。有所求就会有所恨,恨得不到的那些东西,恨得到那些东西的人。”
  两人自打在乾清宫争论过昭阳的身世问题后,一直有些尴尬,除去朝堂上的君臣相待,私底下很久没有像这般坦诚相待过了。过去本是无话不说,皇帝知道赵孟言又看上了哪家姑娘,赵孟言知道皇帝中午又吃了什么不喜欢的菜色。
  他这番话叫皇帝沉默了半晌,最终转过身来望着他,轻声问了句:“那你呢?朕得到了你想要的人,你是否也会恨朕?”
  夜色之中,赵孟言一身青衣在城墙上翩然飞舞,衣袍被吹得鼓鼓囊囊。他倏地笑了,眼眸似是夜空中的星子,璀璨明亮。
  “我可没那么小气,论姑娘的心,我得到的可比您多了太多。不敢说多了,但这京城里十个姑娘里头,至少六七个都爱着我。可是做人不能那么贪心,也不能总是一帆风顺,眼下您得到了她,这就是老天给我最好的磨练。毕竟偶尔我也该尝尝情场失意的滋味啊,不然人生也就不圆满了。这一回,权当我让着您,不然您输急了,万一要跟我较真起来,吃亏的只会是我。”
  他满口胡说八道,可看向皇帝的眼神却始终明亮,始终如初见时候那般,坦坦荡荡,毫无隐藏。
  皇帝眼眸动了动,有笑意像是流水一般蔓延开来,他想说点什么,可喉头却有些哽咽。
  赵孟言仔细瞧瞧他:“哎我说,您这堂堂天子,该不是要掉眼泪了吧?哎哟,这微臣可担待不起了,您好歹回去对着您那姑娘哭啊,在我一大老爷们儿面前掉金豆子可要不得,要不得!”
  皇帝笑出了声,使劲儿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可最后却变成按住他的肩,远眺京城的模样。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拥有的东西太过有限,羡慕老四有疼爱他的父母,羡慕你有一个完整的家,羡慕方淮曾经在街头无拘无束,羡慕……很多。”他的声音像是低沉缓慢的流水,静静流淌在这寂寞长夜里,“可是孟言,到了如今,当我再回首从前,我才发现其实我拥有的远比失去的要多。”
  有你。
  有方淮。
  有在养心殿等着我归去的她。
  原来失去本身就是一种获得。若是没有失去那些生命中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或事,今日也不会得到这样多的感动与满足。
  赵孟言看他片刻,静静地,却铿锵有力地对他说:“您这辈子,成王也好,败寇也罢,我都会是您的臣子,哪怕有一日您嫌我脑瓜子不好用了,或者比您长得好看太碍眼了,我都会站在您跟前。”
  皇帝朗声大笑,笑声在黑夜里穿了很远很远:“脑瓜子不好用了有可能,但长得比我好看,这就是说胡话了。”
  下一刻,他眨眨眼,对赵孟言笑道:“有没有兴趣陪我喝点酒?”
  不是朕,而是我,是与你虽隔着君臣之分,但堪比手足的大兴子孙。
  ***
  皇帝回到养心殿时,夜已经深了。
  昭阳坐在门槛上等他归来,却发现他步伐有些不稳,浑身酒气浓浓。
  “您喝酒了?”她有些担忧,从德安那里扶过皇帝,小心翼翼地往大殿里走,扶他在床边坐下来了,才又去拧帕子来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低声说,“您心情不好也不该喝这么多啊,多伤身子。本来这些日子也没休息好,吃不好睡不着的,这么一来就更——”
  “我很好。”他忽然侧头对她说。
  “……”昭阳只当他在逞强,也不便跟喝醉酒的人掰扯。
  皇帝却忽然伸手拉住她,将她拉坐在身旁,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片刻后弯起唇角:“我真的很好。”
  “嗯,是,您很好。”她敷衍地说着,又要抬手去给他擦擦脖子。
  那人却忽的伸手环住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昭阳一怔,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她能察觉到他力道很大,她都快有些喘不上气来。
  下一刻,皇帝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低低地说了句:“其实我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曾经处心积虑要做好万全准备,可到了今日,才发现其实我已经很坦然。”
  “……”她有些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四王爷要造反,边境已然生乱,民间有谣言四起,这些事情他如何能提前预料到?
  她知道他在前头忙得要命,可她帮不上忙,只好坐在后头忧心忡忡。她其实忧的不是百姓,不是国家,这些当然也不会完全不叫她担心,只是她真正担心的是他。
  她爱的是这个男人,不是他帝王的身份。
  可她一直不知该如何去帮到他,只能在这一刻,他有些脆弱地靠在她肩上的这一刻,慢慢地回报住了他,低低地说了句:“不管您做什么,我都跟着您。”
  皇帝没说话。
  她抓住了他的衣领,咬咬嘴唇:“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看您忙前忙后。可我想告诉您的是,不论您在前头怎么样,都一如既往会是我眼中那个最好的皇上。您是我在江南遇见的贵公子,是天底下最慈悲心肠的好人,是我想要一辈子守着的人。”
  灯火摇曳的大殿之中,她听见他轻声问了一句:“哪怕我不是皇帝?”
  “哪怕您不是皇帝。”她鹦鹉学舌一般,一字一句地应道。
  下一刻,皇帝猛地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她听见自己坚定地对他说:“我给您生个孩子。生个大胖小子。要八斤的那种小胖子!”
  她从前听宫里的姑姑说过,出生时就上了八斤的小胖子是有福气的小胖子,是老天保佑的好孩子。
  皇帝倏地笑出了声,一下一下,那声音回荡在胸腔里,回荡在大殿里。他眼神发亮地看着她:“没名没分的,这就愿意给朕我生孩子了?”
  她揪住他的衣袖,轻笑着对他说:“有名啊,叫昭阳。”
  接着伸手覆在他心口,那怦怦跳动着的心口:“也有分的,在这里,在您这里有最重的分量。”
  ☆、第91章 身世迷
  第九十一章
  方淮带大军在西疆边境与哈察的军队开战的同时,京城异象再生。
  皇陵的一处宫殿莫名起火,险些波及大兴先祖的灵位。
  为安民心,皇后率一众宫人去皇陵祈福,没成想在天坛祭祖之时,礼官忽然跟中了邪似的,扔下了诏书,忽然指着皇后朗声道:“大胆妖妇,欺上瞒下,将你与无名小卒的孩儿谎称皇家血脉,是何居心?”
  他就站在天坛正中,紧紧靠着皇后的地方,所有人都仰望着他们。
  一众妃嫔在场,无数宫人在场,皇后面色惨白,众人哗然。
  “放肆!祖宗面前,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妖言惑众!”皇后怒斥,唤人来,“来人啊,给本宫把这失心疯的礼官带下去,乱棍打死!”
  却没想到那礼官就连被拖下去的时候,都一路喊着:“先帝明鉴!大兴皇室血脉不保!天下要乱!天下要乱呐!”
  为首的侍卫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还没把人带出皇陵,当即拔刀相向,一刀毙命,血溅当场。
  一趟祈福,福没祈成,却演变成了一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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