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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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意中听到墙角的李宸目瞪口呆,外祖母与外孙……这也太重口了。然后又想起母亲到晚年时,也会养一屋子的男宠,后世都惊叹她的精力之旺盛。如今看来,也是有遗传基因在里头的。
  荣国夫人进宫,可见她也是被武则天自请避位的事情震惊了,所以才火急火燎地进宫来。
  “皇后殿下,怎可自请避位?”
  周国公当年在外地任职病逝,荣国夫人带着几个女儿在武家生活不易,后来武则天进宫当上皇后,其中各种事情少不了荣国夫人在其中为其谋划,其能耐不容小觑。只是这些年来,武则天的谋略越发的高深成熟,荣国夫人也觉得自己不需要为这个女儿操心些什么。若不是听说武则天自请避位,她这把老骨头都懒得往宫里跑。
  毕竟,若是武则天当真避位,事关武家日后的荣华富贵。
  武则天让左右的人退下,然后与荣国夫人一同坐在炕上,“母亲,我是不得不为。”
  荣国夫人皱着眉头,淡淡说道:“这些年来你的风头太盛,朝廷中与你针锋相对的人何止一二,从未少在圣人谗言重伤你,你贸然自请避位,若是圣人夹在大臣与你之间左右为难,见你主动避位,便顺水推舟,你当如何?”
  武则天笑了笑,眼皮都没掀一下,“母亲,我与主上多年夫妻,若论拿捏他的性情,有何人能与我相比?民间谣言四起,此时天灾不断,各地大势虽然安稳,可已有暴动迹象,此时我若还对四起的民怨无动于衷,只会落下个无德之名。主上表面看似维护我,实则已被大臣及饥荒弄得焦头烂额。此时我若不自请避位,恐怕没多久,我这皇后之位便坐不稳了。”
  从来祸福相依,这些年来她出尽了风头,武氏家族的人升官进爵,李治的身体也不如从前,虽然李治病情严重服药期间命太子监国,可很多事情政事是要经过她。李治信任她,也并不信任她。
  圣心难测,当日的废后风波,便是她手段过于刚硬,在政事上与李治分毫不让,才让李治萌生了废后的念头。从那时开始,她便告诫自己,李治此人,或许确实喜欢她成熟识大体,也欣赏她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妻子过于强硬。对他而言,皇后要有容人的雅量,要坚强,可皇后也要适时示弱,让他觉得自己才是掌握着皇权的那个人。
  而事实上,如今的皇权也确实是掌握在李治的手里。
  因此面对天灾人祸以及民间四起的流言,她才会在李治面前示弱。
  既然有人说旱灾是因她而起,要将皇后废黜,那么她便先下手为强,自请避位。同样是不当皇后,由她主动请求还是由群臣提议,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荣国夫人说道:“即便是如此,你也该事先与我说一声。”荣国夫人如今已经年老了,不像从前一般野心勃勃,更何况在荣国夫人看来,她们的终极目标便是让武则天当上皇后。这个终极目标,武则天早已达成,武家如今显赫一方,已经没有什么能比如今更好的了。
  荣国夫人只希望武则天能守住自己在宫中以及在李治心中的一方地位,而不是剑走偏锋去冒那种有可能失去皇后之位的风险。
  武则天抬眼,看了荣国夫人一眼,说道:“母亲如今年事已高,我不应再让母亲操心。”
  荣国夫人闻言,微微一怔。这个女儿从小就聪明,当年进宫,不受太宗宠爱,却没想到后来的皇太子李治对她迷恋不已。荣国夫人自认武则天很有本事,十分聪明手段花样百出,只要当今圣人还是皇帝,她可以毫不费力便将后宫玩转而不出一点儿事。
  但这两年荣国夫人已很少到皇宫来走动,又听得外面各种风言风语,更有个小情人贺兰敏之有意无意地嘀咕两句姑母如何如何,她也是不想武则天再惹什么事了。
  武则天与荣国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将荣国夫人送走。
  荣国夫人出宫的时候,武则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目送她离开。
  荣国夫人在一群侍女的拥簇下离开了清宁宫,武则天看着母亲的背影,觉得母亲如今竟是真的老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李宸来了都不知道,李宸站在母亲跟前,歪着脑袋看她半晌不见她回神,只好扯着她的宽袖,“阿娘。”
  “嗯?永昌,你怎么来了?”武则天俯首,看向小女儿。
  李宸笑嘻嘻的模样:“我原本是和阿姐一起来的,但我来的时候阿娘正与外祖母说话,我跟阿姐等了许久,您和外祖母还没说完话,便和阿姐回公主院了。可回去之后,我还是想见您,便又过来了。”
  其实并不是回去之后又过来,而是太平走了之后,她又跑了过来。刘春不在,一般的侍女又不敢硬拦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武则天和荣国夫人说话的时候,李宸一直蹲在室内的纱帐内。
  她本想着反正也无伤大雅,等母亲发现了,便说是她再跟阿姐捉迷藏,已经进来许久了。
  不过李宸感觉自己今天的运气特别好,因为母亲送走了外祖母之后,有点魂不守舍,连她站在她跟前都毫无所觉。
  ☆、第025章 :婆娑世界(四)
  李宸觉得,这一年的冬天过得特别漫长。
  关中饥荒到了冬天,也并没有任何缓解,父亲担心天灾引起的人祸,十分重视地方官员对饥民的安抚。武则天自请避位后,李治开始更多的将政事交由太子李弘处理。
  李弘向父亲奏报:饥荒之年,民间恐怕会米价暴涨,如今关中饥荒,官方应当下令防止此类情况出现。若是民间各地豪绅富商家中私仓有粮食要卖,必须优先卖给官方,买米的花费由国库支出。
  李弘说道若是百姓饭都吃不饱,国库再充足又有何用?
  于是,太子李弘在这个冬天,博得了贤名,群臣都称赞太子心牵百姓,是大唐之福。
  可也是在这个冬天,武则天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去世。
  武则天自请避位一个月后,荣国夫人便生病了,在入冬后的一个清晨里,她在鲁国公府与世长辞。母亲去世,武则天倍感神伤,古人向来又注重身后名,李治为了安慰皇后,特别下令要以王妃之礼将荣国夫人下葬,谥号忠烈,后来还加赠太原王妃。
  虽然母亲的身后名十分好,可武则天仍旧没有开颜,李治为了让武则天开怀,便让几个子女都经常到清宁宫去陪她,有时候一家人也像民间的家庭一样,一起共坐围桌用餐。
  这天晚上用完晚膳,父母大人正与几个子女交流感情的时候,武则天忽然跟李治说道:“母亲去世,我想为她尽孝道。”
  李治一怔,侧首看向她。自从荣国夫人去世后,武则天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如今看过去,眉头轻锁,比起从前的雍容高雅,此刻的武则天更多了几分清雅之意,让李治心中不由自出地产生一种保护欲。
  武则天抬眼,迎着李治的视线,说道:“主上,妾想出家修道,为母亲修冥福。”
  李宸眨了眨眼,看向母亲。
  李唐皇室自诩是太上老君的后人,因此一直信奉道教,太极宫中便有一处三清殿,是专门供奉三清的。道教认为家中有长辈去世,家中若是有晚辈出家修道,那其实便是为去世的长辈修冥福,可以让长辈在阴间过得更好。因此这时期如果家中父母去世,有的人家会挑选一个晚辈出家为其修冥福。
  李宸觉得母亲身为皇后,她的母亲荣国夫人去世,她自然是十分哀恸。可按照母亲的个性,她即便是哀恸,也不会想着要出家,一个有野心迷恋权力的人,是不可能会有出家的念头。
  李弘当即就与武则天说道:“阿娘是国母,怎可出家修道?”
  李治皱着眉头,正想要怒斥她胡闹。
  武则天适时伸手,白皙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主上先听妾把话说完。”
  李治:“你说。”
  武则天微微一笑,说道:“妾也晓得自己身为一国之母,决不可能抛下后宫之事,说出家便出家。自从妾进宫后,母亲便为妾操心良多,鞍前马后为妾奔波,如今她去世,身为女儿,妾也希望母亲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更好。”
  李治蹙眉,不悦道:“周国公府当中,那么多的武氏晚辈,莫非你便不能从其中挑一个,让他修道几年为荣国夫人修冥福,非要亲自去做么?”
  武则天抿着唇,“那些晚辈为我的母亲修冥福,为的是替自己尽孝道,与妾又有何干系?”
  手里拿着一只蛐蛐正在把玩的李显抬头,说道:“可只要他们出家了,外祖母在另一个世界便能过得好。”
  李宸附和着猛点头,然而两个大人并没空搭理他们。
  李治听到武则天的话,眉头皱得更紧,脸已经不能拉得更长。
  武则天说道:“妾想尽自己的孝心。”
  李治闻言,正打算拍桌,然而武则天又说道:“妾不能出家修道,但可让太平替我出家修道,太平为外祖母尽孝,便是妾我母亲尽孝了。”
  武则天话一出,众人登时沉默。
  李宸扁着嘴:“太平阿姐,你要出家啊?你要到道观去住的话,永昌可怎么办?”然后又站起来看着母亲,跺着脚,“阿娘对外祖母可好了,天下人都会夸阿娘的孝心,外祖母能以王妃之礼下葬,也是因为阿娘的缘故。阿娘心中惦记着外祖母,心诚则灵,做什么一定要当道士?而且阿姐是阿耶的女儿,姓李又不姓武!”
  武则天闻言,看向小女儿,她如今还不到六岁,受尽宠爱,怎么想便是怎么说的。虽然感觉被小女儿拆了台,可武则天也并未流露出不快,她跟个不到六岁的孩子计较什么呢?更何况那个还是她最疼爱的幺女。
  李宸一边说一边十分委屈,眼圈都红了:“反正我就不要阿姐出宫,就不要她当道士嘛!”
  太平闻言,笑眯眯地摸了摸阿妹的头,安抚说道:“阿妹别急,阿娘说了,若是我替她出家,只是为我封个道号,有庆典的时候我去露个脸便可,不是真的当道士。阿姐还是会在宫里陪你的。”
  李治听到这话,心中登时已经了解武则天心里的想法。
  夫妻多年,他又怎会不明白武则天好出风头的个性,她也并非是真想出家修道,不过是想要为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博个好名声。好名声人人都爱,包括李治自己,因此当他明白武则天的想法之后,脸色稍霁。
  武则天垂下双眼,轻叹一声,然后幽幽说道:“虽然太平也是妾的女儿,可终究是皇室血脉,若是主上不愿,那便罢了。”
  李治站了起来,看向太平,只见她脸上笑眯眯的并没有半分的不情愿,可见武则天早就与她说好了。
  李贤见状,站起来与李治说道:“父亲,若太平可以留在宫中,让太平替母亲出家修道也未尝不可。太平修道,一则可以替外祖母修冥福,二则她是为母亲出家,那便也是对母亲尽孝了。如此一来,既能成全母亲要为外祖母尽孝的心情,也能让大唐子民晓得太平孝顺的美德。”略顿,李贤又续道:“等过了几年太平长大了,便可以还俗了。”
  李宸听了二兄的话,实在很想不雅地翻个白眼,然而她不可以,于是李宸坐在太平身旁,一副大人们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模样,可心里却在嘀咕:原来这年头出家修道当个女道士,也能这样,早知道我刚才就不瞎折腾……这样要是能修冥福,怕且太平阿姐修的也是给李家的冥福,因为太平阿姐姓李嘛,母亲如今也是李家的媳妇。
  李治闻言,便没有再犹豫,同意了武则天的要求。
  于是,这一年的冬天,在秋天自请避位的皇后在低调了一阵子之后,又恢复了从前的高调。大唐百姓都晓得,皇后殿下的母亲荣国夫人去世,皇后殿下为了寄托自己的哀思以及对母亲的孝道,忍痛让太平公主替她出家为荣国夫人修冥福。大唐的百姓翘起大拇指,夸皇后殿下当真孝顺,也夸太平公主不愧是皇家之女,小小年纪,便懂得孝顺父母。
  李宸坐在去东都洛阳的马车上,回想着去年冬天的事情,不得不说,母亲让太平替她出家这一步棋真是走得非常好。
  原本在民间声望已经不如从前的武则天,因为此事人气终于逐渐恢复。
  可母亲恢复人气并不代表手中的权力更大,他们这趟去东都洛阳,太子阿兄便留在了长安监国。
  李宸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致,虽然已经是二月,可还没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外头景色也没什么好看。而且经过了一个饥荒的冬天,外面的路边以及不远处的地都有不少的坑坑洼洼,那是经历饥荒的百姓们为了找可以果腹的各种野菜或是树根而留下的痕迹……不管怎样,如今饥荒总算是已经缓了过来,可以松一口气。
  而且太子阿兄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几个字贯彻得十分彻底,在父亲至东都洛阳前不久,跟父亲建议要广囤耕地,充满各地粮仓。李治对太子处事考虑如此仔细周全,心中十分宽慰,当下就赏了太子丝绸一万段。
  她将思绪拉了回来,有些无趣地将帘子放下,已经开始想念留在太极宫里的太平阿姐了。
  太平阿姐替母亲出家修道,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开始之时就是装,也该装得像模像样便是,因此李治和武则天到东都洛阳的时候,几个儿女谁都没带只带了小女儿李宸。李贤留在长安是为太子阿兄分忧解难,而李显和李旦……李宸想以三兄喜欢斗鸡走狗向来没什么心思放在正事的行径来说,他留在长安大概是负责为太平阿姐解闷,至于四兄,大概也还是跟从前一样,一得闲就去跟宫里的乐工一起玩。
  ☆、第026章 :婆娑世界(五)
  李宸跟随父母一起前去东都洛阳,洛阳宫中很大,可太平不在,这次父母到东都,几个兄长都留在了长安,太平阿姐因为说什么修道也没来。从前总是有阿姐陪伴的李宸忽然觉得很没劲儿,她坐在贞观殿的长廊上,外面春光明媚,院中的牡丹也开得正好。
  她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春日的阳光十分温暖,晒得人都懒洋洋的。
  她坐得有些乏味了,身上懒洋洋的可不代表心里懒洋洋的,她看着院中盛开的牡丹,便开始指挥身边的宫女去剪花。一会儿说要那边那株醉玉最高处的一枝花,一会儿说要右边那株蓝田玉的左上角靠近围墙的一枝,再一会儿又看上了靠近池塘边上那株香玉。好不容易,终于挑好了她要的几枝牡丹,一群宫女就被她嫌弃碍地方而赶走。
  几枝牡丹被放在她的身侧,而她折腾了一圈儿之后,终于也开始昏昏欲睡。
  上官婉儿和李馨在不远处看着李宸,随时听候李宸的吩咐。她们看着李宸的小脑袋像是钓鱼一般点啊点的,都想上前去劝公主不如回去小睡一会儿,然而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就在两个人犹豫着的时候,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廊道上,上官婉儿和李馨都吓了一跳。转头,见是李治,赶紧跪拜圣人,却被李治摆手制止。
  他处理完政事出来,便听侍卫禀报说永昌公主一个时辰前到了贞观殿一趟,但听说他正在处理政事,便没有去闹他。
  李治轻声问道:“她在那儿坐了多久?”
  “回圣人,大概半个时辰。”
  李治剑眉微扬,走了过去,只见女儿闭着眼睛头不断轻点着的模样十分可爱,有些莞尔地笑了笑,却也撩起衣袍在她身旁坐下。
  春日虽至,但还透着寒意,宫女们生怕小公主坐在廊道上会着凉,底下铺了厚厚的貂毛毯。、“永昌。”李治喊道。
  李宸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见是父亲,干脆整个人栽进了他的怀里,李治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永昌。”
  她有些恼怒地张开眼,瞪着父亲。
  李治笑着起身,说道:“走吧,昨个儿说要陪你练字,阿耶陪你练字去。”
  李宸被弄醒了,顶着一脑门的起床气,鼓着腮帮,大声说道:“母亲已经陪我练过了。”
  李治也不恼,只说道:“哦?我今个儿得了一个秋蟾桐叶玉洗,十分精致好看,本想着陪你练字的时候给你看呢。”
  李宸闻言,瞌睡虫一下不见了,起床气也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脸都亮了起来。
  李治见状,弯腰将她放置在一旁的几枝牡丹拿了起来,“既然你母亲已经陪你练过字,那么秋蟾桐叶玉洗就等下回再给你看吧。这几枝牡丹,是要给你母亲送去的吗?”
  李宸赶紧起来,说道:“牡丹是我剪了要给阿耶的,您不是说要陪我练字么,现在就去吧!”
  “你不是说你母亲已经陪你练过字了?”
  李宸弯着大眼睛,朝父亲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练过了可以在练啊,母亲说过了,书法之道,贵在坚持勤勉。”如果她后面有一只尾巴,那只尾巴大概是处于兴奋摇晃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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