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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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径偲柔声商量道:“我们带着一张榻,把榻摆在月波亭中,未经你的允许,我会一直躺在榻上绝不下榻,如何?”
  阮清微想了想,有他在旁,而且他也能躺着养伤,是个不错的主意。
  “让你一个人面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的险境,我做不到,”慕径偲很期待的望着她,“我们一起去,好吗?”
  闻言,阮清微无法不同意,点头道:“好。”
  天蓝云阔,秋高气爽,皇宫中却被一层浓凝的氛围包裹着,阴沉沉黑压压的。
  他们进了皇宫,乘着软轿到祥凤宫外,遇到了等候他们多时福公公。
  福公公恭敬的看了看在阮清微身侧的太子殿下,又看了看侍卫们抬着的竹榻,榻上叠放着一张厚实的素色棉毯。他犹豫了片刻,自言自语般的道:“皇上口谕让阮管家监督采莲藕,虽未说让太子殿下及随从们同行,也未说不许太子殿下及随从们同行。”
  是否通融便就在福公公的一言之间,阮清微连忙道:“多谢福公公的通融。”
  福公公在前引路,伸手示意道:“请。”
  慕径偲道:“有劳福公公。”
  在祥凤宫内不能再乘软轿,需步行,阮清微下意识的搀扶着慕径偲,暗忖福公公为何通融。作为皇上的心腹,皇宫里的人对福公公可都是笑脸相迎,福公公常是一副冷脸回应,坊间传说福公公为人凶狠不近人情,但他对太子殿下倒是很尊敬,每次都颇尊敬,只因为他懂规矩?
  慕径偲的伤势是重,但不至于虚弱到需要搀扶,但他享受着阮清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关怀照顾,也喜欢亲近她的体温和她淡淡薄薄的暖香。
  祥凤宫中寂然如初,踩着石子小径上的落叶,他们步入了月波亭。竹榻摆在了亭中,慕径偲躺在榻上,枕着竹枕,盖好了棉毯,俨然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见慕径偲已躺好,阮清微隐隐一笑,放眼眺望满池残枯莲茎,又四下寻了寻,只有凉亭中太子府的随从,并没有采藕人。她诧异的问道:“福公公,采藕的劳工何时到?”
  福公公正色的道:“未听闻有劳工。”
  阮清微一怔,“需要我召集劳工?”
  “应是。”
  “我这就出宫,召集一批会采藕的劳工。”
  福公公道:“恕老奴直言,皇宫外的人不可随意进出皇宫,尤其是祥凤宫。”
  阮清微挑眉,道:“难道只能召集皇宫内的人采藕?”
  福公公只说道:“皇上口谕,莲藕未采完阮管家不可离宫,老奴告辞。”
  瞧着福公公的背影,阮清微抚额,莫非皇上的原计划是让她踩着泥坑自己挖藕?她缓缓的倚着亭柱,思考着怎么挖藕。她只思考了片刻,就脚步轻快的走到慕径偲身边,把当下情况告诉他,让他一起想办法。
  阮清微饮了口酒,道:“皇宫外的人不准进来,只能从皇宫内找人帮忙。这些藕是一定要采完的,找谁帮忙合适?”
  慕径偲道:“容我想想。”
  “是很棘手,找谁帮忙很有讲究,你慢慢想。”阮清微静坐在阳光下,尽管形势不妙,她的心情并没有很糟糕,因为知道有慕径偲在,困难会迎刃而解。这种遇到麻烦事有人分担解忧的感觉真好。
  半晌,慕径偲唤道:“石竹。”
  石竹上前:“奴婢在。”
  慕径偲从袖中取出太子令牌,道:“拿着它去四司八局,让各司各局在一个时辰内必须各派九人前来祥凤宫采藕。为了向采藕者表达感谢,他们均可向我提出一个心愿,我必尽力而为让其如愿;若我无能为力,可重换一个心愿,直至我能让其如愿为止。”
  石竹道:“是。”
  慕径偲低声道:“青苔,你去探查魏淑妃一事的进展。”
  青苔应是,与手持太子令牌的石竹同行而去。
  阮清微的心情很复杂,有感动有暗赞。他隐潜多年今日一露锋芒,用‘太子’的权力强压四司八局,又以极有诚意的‘一个心愿’为感谢,恩威并济。惊动四司八局便是惊动了整个皇宫,他是用‘太子’的威严和颜面化作盾与矛,护她周全,与她一同面对困局。
  她心中颤动,轻道:“不利于你韬光养晦。”
  慕径偲平静的道:“不重要。”
  阮清微语声飘渺的道:“此举,像是在跟皇权博弈呀。”
  慕径偲笃定的道:“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阮清微不再担心,展颜笑道:“四司八局各九人,共计一百零八人,勤恳劳作,一天应能将满池莲藕采完。”
  慕径偲抿嘴一笑,眸底微不可察的闪过一抹深沉之色。
  阮清微纵身跃到月波亭的亭顶,立足于琉璃瓦上极目远眺,衣袂翩飞。她闲适的饮着酒,环顾四周,整座祥凤宫被浓密的苍天古树和高耸的宫墙包围着,似与世隔绝。而祥凤宫中,目光所及之处是挂着枯叶待落的树枝,原本是想一览祥凤宫中的景致,视线层层受阻。简直,像是监牢。
  不由得,阮清微忽然想到慕径偲的母后,一个在祥凤宫里住了二十年的女人,她用二十年的岁月诠释了载入史册的一代贤后,使得皇宫里久久弥留着她的气息,使大慕国的百姓传颂着她的美德。她‘死’了,空留一个燃尽了灵魂的躯壳,暗无天日的存在着。
  为什么要这样存在着?阮清微不懂,连饮了数口酒,四下搜寻着那抹凄寒的黑色,却看到了青苔匆忙的归来。
  等青苔步入凉亭中时,阮清微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慕径偲的榻边。
  青苔轻声禀告道:“御医检出庄文妃送给魏淑妃的糕点里含有水银,庄文妃百口难辩,正被幽禁在琉璃宫,等待魏淑妃的发落。”
  慕径偲问:“魏淑妃可有大碍?”
  青苔道:“魏淑妃出血过多,险些身亡,孱弱的卧榻休养。”
  在糕点里面藏着水银?少量服用水银可致小产,服用过多会致死!
  难道庄文妃吃的糕点里也有水银?却意外的安然无恙?
  阮清微不禁诧异,更让她诧异的是:“为何是等待魏淑妃的发落?”
  青苔道:“皇上自登基以来,一贯如此。后宫之中,谁是受害人便让谁裁决谋害者,从无例外。”
  阮清微问道:“无论魏淑妃怎么裁决,一律照办?”
  “是,或杀罚,或饶恕,皇上全都默许。”青苔道:“曾有位妃子欲加害柳贵妃,柳贵妃陷些遇害,柳贵妃恨极,要赐死此妃子,将妃子满门在朝的为官者革职,三族迁离京城。皇上默许,下旨按照柳贵妃裁决的去执行。”
  阮清微惊讶,皇上的行为可真是独辟蹊径,是让后宫的这群女人们自相残杀?不过,确实是治理后宫的一种方式,谁也不敢太过造次。她想了想,道:“仅凭糕点里有水银,就确定是庄文妃要加害魏淑妃?这是谁的盖棺定论?”
  青苔道:“御医的推测,柳贵妃的推断,庄文妃只是喊冤洗脱不了嫌疑,魏淑妃悲痛的指责庄文妃送的糕点,最终是柳贵妃定论,皇上一言未发没提出异议,就定论了。”
  阮清微挑眉,如此重大的事,皇上一言未发?她问道:“能否设法见到庄文妃?”
  青苔道:“除非能得到魏淑妃的允许。”
  “能否见到魏淑妃?”
  “不易。”
  阮清微询问之色的看向慕径偲,“以你之意?”
  过了半晌,慕径偲平静的道:“再等等。”
  阮清微一怔,莫非还有变故?她若有所思的饮了口酒,不经意的偏头一瞧,瞧见石竹远远的率众而来,浩浩荡荡,足有百余人,各持便于挖藕的工具。
  石竹曾是何皇后的贴身侍女,如今是太子府的侍女并手持太子令牌,四司八局在得知太子殿下指定人数去采藕时,无比震惊,不敢明确表态。各司各局在紧急暗中商议后,纷纷表态,如果能进得了祥凤宫,就去采藕,顺便得偿一个心愿。
  众所周知,祥凤宫是禁地,如果进得了祥凤宫,就不必骇惧会触犯皇上。
  不曾想,石竹与福公公攀谈了一番后,他们竟被放行,只是下令:仅能到月波湖,擅去祥凤宫的别处者,斩无赦。
  在石竹沉着的指挥下,他们从月波湖的西岸连成一排开始挖藕,有条不紊,干劲十足。依这种劲头,一天就能将藕挖完。
  效劳于宫苑内廷事务的宦官们,在热火朝天的挖藕,不知皇上在得知这般情形时有何感想。阮清微闲适的倚着亭柱,欣赏石竹的得力。
  石竹沿着湖边快步而来,走到慕径偲的榻前,低声禀告道:“奴婢刚刚得知,魏淑妃小产一案有变。”
  “嗯?”慕径偲并不觉得惊讶。
  石竹道:“守在魏淑妃床榻前的御医发现了魏淑妃私藏的一瓶水银,有打开过的痕迹。御医已奏明皇上,皇上命柳贵妃彻查。”
  阮清微挑眉,皇上竟然让柳贵妃决定魏淑妃和庄文妃的命运?摆明了是给柳贵妃一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大好时机,依柳贵妃的作风,一定会趁势拔去魏家这个心头刺。经她彻查,就会变成魏淑妃故意小产诬陷庄文妃。即使魏淑妃跟庄文妃无冤无仇,绝不可能使出这种愚蠢的伎俩,水银瓶的出现也很可疑。如果皇上依旧一言不发,柳贵妃就能得逞。
  事态一变,庄文妃是能脱险了,魏淑妃与魏家则凶多吉少!
  魏家怎么办?注定浮沉于朝堂,平白无故的被碾压?皇上真的会对魏家的命运坐视不管?纵容柳贵妃还是试探柳贵妃?他深沉叵测,按慕径偲曾说的‘他的一念之间不知有多疯狂’,俨然无法掉以轻心。
  阮清微的眸色渐沉,她愿魏家能世代安稳。当针锋对准魏家时,她能做些什么防患于未然?让慕径偲帮忙出主意?他自幼远离朝堂权斗清静无为,已经为她做了许多他绝不会做的事,岂能仗着他的爱慕而让他为难,不能给他惹麻烦。他洁身自好,对魏家的事袖手旁观无可厚非。
  她踱到湖边,漫不经心的饮了口酒,无力感油然而生。
  短暂的沉默后,慕径偲唤道:“清微。”
  阮清微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缓步走到他面前。
  慕径偲轻握着她的手,将她拉近他,轻道:“石竹立刻带你去见庄文妃,帮我带几句话给她。”
  “能轻易见到她?”
  “石竹会有办法。”
  阮清微问道:“带什么话?”
  慕径偲平静的道:“在最后的定论时,皇上会到场,让她于众人面前认罪,承认是她设计谋害魏淑妃,故意趁乱把水银瓶藏在魏淑妃的宫中,陷害魏淑妃。”
  阮清微惊得瞠目。
  慕径偲神色如常的道:“让她必须坚定的认罪,丝毫不得犹豫。”
  阮清微内心震荡,愕道:“你是要她顶罪,去救魏淑妃和魏家?!”
  “魏家平安无事,是你所愿。”阮清微的心情轻松愉快,是慕径偲所愿。
  “可她是你的……”阮清微难以置信,庄文妃是他的胞姐,承认谋害皇妃和皇嗣,罪名极重。因她愿魏家平安无事,他就当机立断的决定让庄文妃顶罪?!
  “魏家世代为国效忠,魏家男儿多死于战场,岂能让魏家的名声毁于莫须有。我是太子,大慕国还要仰仗魏晏大将军,他是不可多得的将军。”慕径偲这样说着,能使她的压力小些。
  阮清微的目光忽然细碎,胸腔里涌出无数的感动,她清楚的知道慕径偲这样说,其实为了让她心安,他是在为了她和她想保住的魏家走了一步险棋。与此同时,他也绝不可能置庄文妃于不顾,她轻问道:“除了让庄文妃认罪,还让她怎么做?”
  慕径偲道:“让她极度的悲痛懊悔,忏悔,可以把压在心底的被冷落的孤独凄苦都宣泄出来。纵使难以令人信服是她谋害,也难以令人不信。”
  阮清微恍然道:“如此一来,受害的就又是魏淑妃了,就能由魏淑妃裁决?”
  慕径偲点头,道:“当皇上下令让魏淑妃裁决后,让她求魏淑妃将她贬为平民,逐出皇宫,削发为尼,与枯灯古佛为伴,赎罪。”
  从此,大慕国的皇宫里再无庄文妃,也无人知道庄文妃身上那惊天的秘密。
  阮清微想了想,道:“魏淑妃知道事有蹊跷,为了自保,应会准。”
  慕径偲不置可否,认真的说道:“告诉她,我希望她能活得自由,不要再被困皇宫中的方寸之地。”
  “好。”
  “告诉她,她心存幻想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垂怜她,她留在皇宫里的结局就是一个孤独终老的处子,或是很快被牵怒的杀害。”
  “好。”
  “向她保证,我能在半年内让她自由,让她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天地浩大,她还年轻,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着她重拾。”
  阮清微郑重的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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