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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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和宫与宸光殿隔着三殿一阁一园,园中种的正是宣帝每入静慈宫必经的一片梅林。如今立春将至,梅花日渐凋零,铺洒了一地嫣红,知漪小鼻子微动,嗅到了什么,“香。”
  安德福耳尖听到字眼,笑道:“姑娘该是闻到了梅香,这片红梅林啊,听说有大半是当初静太妃娘娘亲自带人……”
  他忽然住了嘴,轻轻拍一下脸颊,懊恼自己怎么就没记性。
  果然,里面安静下来,安德福竖起耳朵,似乎听到皇上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就到宸光殿了。
  知漪是被宣帝牵下来的,猫儿乖巧地跟在脚边,迎上来的大宫女墨竹脚步一顿,很快恢复如常迎宣帝进殿。等宣帝被墨兰伺候换衣时才小声对安德福道:“安总管,这是哪位小主子呢?”竟能被皇上这么亲密牵着。
  “就是原先静太妃宫里的那位,如今跟着太后娘娘。信王妃进宫,太后让皇上带姑娘回来照看半日。”
  墨竹点头,心中疑惑不减,太后宫中哪会挑不出照顾人的嬷嬷来,怎么竟让人跟着皇上回来了。
  等她见了自家主子同小姑娘用膳时的情景,这才了然。
  皇上向来寡言少语,周身常萦绕着常人不可接近的冷漠气息,对上这位慕姑娘却能如常人般柔和眉眼,还会亲自为人夹菜,无怪太后娘娘会把人‘送’来了。
  宣帝不喜饮酒,今日却破例让御膳房上壶酒来。御膳房的人琢磨半天,不知皇上于酒的偏好,便按照一般世家贵族们的喜好,各呈上一壶梅花酿、秋露白和竹叶春。
  梅花酿味儿最浓,带着一股冷香,顿时引起知漪注意,小手往边上一指,看着宣帝,软软道:“要。”
  宣帝示意墨竹给她倒一小杯,杯盏由冷玉所制,梅花酿倒入其中几近透明,又带点浅红,知漪好奇看了会儿浅啜一口。
  几人没料到,御膳房以为酒是给宣帝喝的,其烈度自然同知漪平时喝的温和果酿不同。刚沾唇时知漪还尝出一丝甜味,待酒入喉才感觉一阵辣意,辣得她瞬间晕乎乎的。
  可是知漪越是晕,却表现得越是乖巧,除去话少了些,墨兰给她夹什么都乖乖吃下了,脖间小帕子一点都没沾上。
  只是在用好午膳后,墨兰上前给她净手,她一个倒栽,差点没栽进小金盆的水中。
  “呀”墨兰轻叫一声接住人,仔细瞧了瞧知漪舌间脸颊,笑道,“姑娘喝醉了。”
  “醉了?”安德福松了口气,拿起梅花酿的小壶一闻,对宣帝回道,“皇上,这梅花酿有些烈性呢。”
  宣帝走过去一看,小姑娘平日睁得大大的眼睛眯了一半,在傻乎乎地笑,猫儿窜过去被她抱住,捋着尾巴上的毛。
  “放进去,让她睡着。”宣帝示意内殿,墨兰心中惊讶,仍听命把人抱去了,只是上榻前把猫儿拿开,毕竟这可是龙床,哪能让一只猫儿上去。
  龙床暖呼呼软绵绵的,知漪不自觉在上面打了个滚,陷入被褥中去,带着一丝酣意睡着了。
  寝殿内设有楠木书桌,宣帝命人拿来奏折,朝榻边投去一眼,只能看见知漪陷进一半的小脑袋,眸中柔光闪过,转头专心批起奏折来。
  第10章 御兽园
  宣朝自开国来便为天下之尊,几个小国靠每年给宣朝纳贡得以保留,如西边的五宝国,北地多罗国和隔海相望的海清国。然而先帝晚年沉迷美色,于朝政多有荒废,对那几个附庸国的管制松懈许多。又大肆修建行宫别院,为讨骊妃欢心撒下金银无数。
  骊妃喜爱海清国的鲛丝和多罗国的异兽,他便让他们用这两样东西来抵朝贡,骊妃听说宣朝士兵于他国镇守时多有欺凌当地百姓,心生怜悯,先帝便将将兵全部撤回。
  长此以往,国库渐空,多罗等国野心也愈发膨胀,在先帝驾崩现任宣帝即位的第一年,多罗国皇族竟大着胆子没有前来敬贺,只遥遥送来一封信,道“王有恙,不得往觐”。
  在宣帝面前自称王,可见轻蔑之意。当时宣帝面无表情放下信,三日后率兵亲自攻打多罗,仅用两月便直逼其皇城,多罗众贵族臣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立下属约,称再不敢对宣帝不敬,央求宣帝不要灭多罗。
  宣帝便斩下了当时的多罗王首级,另立新君,带着多罗上贡的大批奇珍异宝归国。
  这是宣帝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振动朝野,使那些本来有点小心思的朝臣立刻安定下来,不敢再有其他谋划。
  虽已立威,国库空虚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填补上的,宣帝不愿增赋税来引民怨,便连下几道圣旨,其中一条便是王公贵族丧葬嫁娶之礼和修建府院,平日吃穿用度,必须严格按照仪制,若超出了半两银子,便要罚其所用银两的三倍,添入国库。
  几年过去,国库总算不再是入不敷出,宣帝也得以稍微歇息。如今朝臣们呈上的奏折内容个个都是小心翼翼,拿捏词调,生怕哪个字没用好惹了宣帝不悦。
  就如宣帝现在手边的这本,是由户部尚书写的关于放灾银的事。无论哪朝,但凡出现灾祸总会有人担心是上天降罪,这次却没有大臣御史敢提。
  户部尚书用词谨慎,说是月前南方芜城有地动发生,死伤数千,难民四处流窜。当地知府已第一时间开仓赈灾,但粮银不够,特向京城求援,折子里询问的是赈灾的粮银数量和护送灾银的人选。
  宣帝沉思片刻,朱笔批下几行小字,继而顿住,似乎别有思量。
  安德福一直安静垂首,做好一个尽职本分的内侍总管,绝不弄出半丝不该有的声响,偶尔往龙榻边瞄上一眼,担心里面的小主子醒了没人发现。
  又过小半个时辰,睡得香甜的知漪缓缓醒来,她在被子里待了会儿,疑惑地四处张望,锦被挡住她的视线,叫她只能看见略垂下的帐幔。
  这里很陌生,小姑娘有些不安。
  瞄了半天的安德福终于听到动静,帐内传来轻软的声音,“嬷嬷。”
  安德福刚要抬脚,瞬间想起宣帝,小心上前,“皇上,姑娘醒了。”
  宣帝回神,偏头望去,知漪正和厚厚的锦被做斗争,努力自己坐起,难得的是唤了几声嬷嬷后没人应答也没哭鼻子。
  紧锁的眉舒展开,宣帝起身往榻边走去,这下知漪就瞧见他了。
  “皇上?”她坐在那里不动了,略歪着头,松松软软的发丝散乱,还有几根在头顶额前翘起,看起来呆呆萌萌。
  宣帝于她身侧坐下,开口却是唤墨竹端药过来。
  知漪听懂了,委委屈屈地瞧他,但宣帝不为所动,甚至目露笑意,“喝了药,朕带你去御兽园。”
  御兽园是什么地方知漪当然不知道,但并不妨碍她听懂宣帝要带她出去玩儿。当即乖顺无比,不用宣帝动手也能自己端着小碗慢慢喝下。
  宸光殿没有知漪的衣物,来时穿的小斗篷浸了水,宣帝便让墨竹取出年前大臣献的火狐皮,简略裁剪了下,便成了知漪能穿的小披风,剩下的料子还可给知漪做小护手。
  墨兰见了,饶是一向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住对身旁墨梅道:“皇上向来冷淡,不想对这慕小姑娘这么好。”
  “听说慕姑娘是静太妃的宝贝,自接到宫里就一直精心护着。”墨梅亦放低声音,“皇上敬重太妃,想必是受了太妃的嘱托。”
  墨兰点头,不再讨论此事。
  此时已近申时,外边也不再如早晨那般生寒,宣帝换了一身雪青色窄袖蟒袍,系墨色腰带,黑发束起以鎏金冠固定,气度逼人。
  知漪被墨竹牵着走在右后方,仰头看了看他,半天蹦出一个字,“高”。
  安德福先没绷住,笑道:“姑娘年纪小,以后也会长高的。”
  知漪转向他,又看回来,指着宣帝,“一样,高。”
  宣帝也微微一笑,大掌抚过她发顶,声音低沉,“嗯,会一样高。”
  得到肯定回答,小姑娘雀跃起来,却不会像其他孩童那般蹦蹦跳跳,顶多小步伐迈得更稳了一些。
  宣帝这次没有带众多宫人,身侧只留了安德福和墨竹两人,远处还坠着两个小内侍。一路行走不缓不急,知漪好奇心强,遇到陌生的东西便会疑惑咿呀几声,本来安德福还道这段路会无趣得很,不想听着这小主子软软糯糯的声音,竟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舒心了。
  行走一刻有余,御兽园三个鎏金大字便显现眼前,红砖墙琉璃瓦,华美至极,仅在外遥望一眼便能猜出园内该是何等豪奢。
  园外守着两个小公公,见了宣帝忙叩首行礼,其中一人自发跟在身后,以备宣帝有什么疑问。
  一行人缓缓入内,园内别致美景立刻映入眼帘。
  御兽园是先帝为骊妃所建,里面的奇珍异兽全是骊妃钟爱。修建时考虑到有些异兽惧寒,冬日在皇宫恐怕难以存活,先帝为免骊妃伤心,便命人特地自宫外引入温泉,还在御兽园内屋四处装有地龙,使得御兽园冬日也温暖如春。
  当时见识过这园子的人无一不道人活得竟比不上一群畜生,这些畜生不仅居所堪比金屋,还有人好生伺候。而京城外的百姓,每年不知冻死饿死凡几。
  所以宣帝即位时有人提议烧毁御兽园,以正宣朝清廉之气。宣帝却道烧毁了它也无益,反倒是另一种劳民伤财,不如留着以作警示。随后将一些特别娇弱不适合在京城存活的异兽放回了原住地,现如今留在御兽园的都是些好养活也比较常见的飞禽走兽。
  不过这些对知漪都没有影响,这些东西她本来就见的不多,最熟悉的还要属天天抱在怀里的猫儿雪宝。此刻看到这么多不认识的或飞或趟的动物,当真看得目不转睛了。
  “姑娘可想领一只回去养?”安德福见宣帝气息温和,便主动与知漪逗趣,“只是若领了这儿的回去,您的猫儿可就不能再要了,怎么样?”
  知漪“啊”一声,小短手戳着自己幼嫩的脸颊,犹犹豫豫许久,似乎不知该如何取舍。
  安德福虽然一向是见人三分笑,看上去十分好亲近的模样,但宣帝身边的几个宫女都知道,这位安总管厉害着呢,时常面上带着笑就能把人整得求爹爹告奶奶,加之又是宣帝身边的红人,可没人敢惹他。
  旁人眼中的笑面虎到了知漪这儿,却成了一个极好说话的大哥哥般人物。
  “姑娘想清楚了?”安德福微弯下腰。
  知漪点点头,小跑几步,却是到宣帝身旁拉上他垂在身侧的手,认真道:“皇上的。”
  这么三个字,安德福一时还真没弄懂她意思。待看到宣帝赞许般摸摸小姑娘的头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园子里的东西都是宣帝的,只要宣帝同意,就可以是她的。
  知漪向来都是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模样,不想这次这么机智,叫安德福忍俊不禁,佯装丧气拍了下头,耷拉着脸,“还是姑娘聪明,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半蹲着身子,见小姑娘又蹬蹬跑来,踮起脚尖勉强摸了摸他的头顶,“不哭。”
  安德福扬唇,“哎,奴婢不哭。”
  说笑间,几人已走到温泉池这边。御兽园的温泉池与他处不同,特地制成了溪水般缓缓流淌,路途润泽土壤,兼之有氤氲雾气缭绕,热度比外边要高上不少,使周围开出了许多不合时令的花草。
  知漪对温泉好奇,蹲下身舀了一捧,墨竹阻拦不及,就见她小心舔了一口,然后绷着小脸望向他们,“苦。”
  墨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意识到宣帝在身侧,又立刻弯身告罪,“奴婢言行无状,皇上恕罪。”
  宣帝淡淡嗯一声,令她回去自领罚,随后上前把知漪拎了起来,唇边染着笑意,所以虽然被悬在空中,知漪一点也不怕。
  小手顺势抱住了宣帝手臂,对他娇娇软软地笑。
  宣帝只轻轻一拍她,“回去需多喝一碗药。”
  第11章 太后
  知漪被逗弄一阵,差点没眼泪汪汪,有一段路都抱着宣帝的腿不肯撒手,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好像在祈求他不要让自己喝药。
  安德福还没见过自家主子这么坏心的时候,最后等小姑娘都要抱不住了终于开口道:“嗯,不喝了。”
  知漪这才停歇下来,有心思继续在御兽园游玩了。
  许是因为安德福的那番话,知漪还是担心要了别的她的雪宝儿就保不住了,没有开口说过要园里的小动物的话儿。
  堪堪走了大半个时辰,知漪的小短腿终于撑不住了,张开手就对宣帝求抱,水润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还真让人不忍心拒绝。
  宣帝当然不会亲自抱她,墨竹上前一步把小姑娘抱起,笑道:“姑娘看那猴儿,在对您招手呢。”
  一句话就转移了知漪注意,她转过头去,也对那猴儿招手。
  天色渐昏,御兽园内水汽氤氲,似给园内笼了一层薄雾。奇石上的琉璃宫灯亮起,于榕树下映照出各式张牙舞爪的树影,衬得园内氛围有些森然。安德福小心随侍左右,令院内守卫在前面带路。
  又转了半圈,知漪小小打了个呵欠,伏在墨竹肩上,勉强半睁着眼,“睡。”
  安德福看了看,开口询问,“皇上,是不是该回了?”
  “嗯。”宣帝应声,往身侧看去,知漪已经闭上了眼,不知到底睡没睡着,嘴中偶尔还会“咿”一声。
  “安德福。”宣帝开口,“去传御辇来。”
  “是。”
  安德福转身走去,因天色昏暗没看清脚下顽石,差点没摔个倒栽葱,趔趄几步方稳了身形,他拍拍胸舒气,顿时明了宣帝用意。
  墨竹跟着宣帝走至一条长廊边,许是因为御兽园之称,廊内绘有许多猛兽图案,有些是只能在话本中看到的神兽模样,如貔貅朱雀。本意是镇邪之用,但在这长长一排红灯笼的光芒下,便略显狰狞了。
  墨竹本也不是个胆大的人,见到这些不免心生惧意。可目光一触及前方颀长挺拔气态沉凝的宣帝,便慢慢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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