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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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柳柔声道:“什么都可以的,比如说离开苍族,找到你阿爸的家人。”
  湖光闪烁在他眼中,又是好久,南柳也不出声,静静地等着他。
  拾京千思万绪,落笔的那一刻,凝作一个字。
  京。
  “阿爸的家在京城,京城有我的家人,阿爸回不去了……”
  拾京一笔一划,写下一个端庄秀逸的京字。
  这个京字仿佛变成了锤子狠狠敲在了南柳心上,泛出苦涩。
  南柳如同立誓,坚定又温柔地对他说:“拾京,我一定会带你回京城,找到你的家人,很快。”
  拾京抬起头笑了笑,拖着那盏灯问她:“是放它入水还是让它飞上天空?”
  “随水还是随风,你选一个。”
  拾京弯下腰,把这盏灯放入湖中,推它顺水流远。
  他说:“随水又随风,这样它能到达它此生该去的地方。”
  “南柳!”
  南柳被封明月的一声唤惊回神,迷茫地回头看向舅舅。
  封明月迈着大步走来。
  因为走得快,他身上的轻纱罩在风中沙沙作响。
  离得近了,他看到拾京,脚步忽然一滞。
  “舅舅,你来了。”她牵着拾京迎去,“他就是拾京。”
  封明月盯着拾京看,惊奇道:“还真像。只不过一个夏天,一个倒像秋天。”
  “巧了!”南柳高兴道,“我也觉得他是秋天。”
  她扭头对拾京说道:“这是我舅舅,今晚也来看灯。”
  “第一次见,小伙子。”封明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见过你的阿妈,你很像她,刚见你就觉得熟悉。”
  南柳笑道:“原来像母亲。”
  拾京忽然问道:“你见过我阿爸吗?”
  封明月有些懵:“为何这么问?我只见过你阿妈,那也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进林子和你们都老族长谈开放玉带林的事,也就见过那一次。”
  拾京失落:“我听你说见过我阿妈,就想你可能也见过我阿爸。南柳说她是京城人,你是她舅舅,应该也是京城人。我阿爸是京城人……”
  “孩子,京城很大的。”封明月安慰道,“不过,京城再大也有边界,能丈量,人再多也有个数,能数完。所以,只要你找,找到你阿爸家人的希望会很大的!”
  这句话燃起了拾京眼底沉寂的希望。
  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从拾京身边跑过,人小脚步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大哭起来。
  拾京扶她起来,轻声问哄着,女孩的爹娘赶来同他道谢。
  封明月忽然说:“他像一个人。”
  “像谁?”
  “昭王,班尧。”
  南柳表情一瞬间很精彩。
  “舅舅,你认真的?”南柳压低声音,“我早就听坊间有一说法,现在的昭王是母皇找的假的,烧了脸和声音以假乱真,真的却不知所踪。所以舅舅是觉得……”
  她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封明月狠狠拍了一巴掌:“脑袋瓜想什么呢,我就是这么一说,这狼崽子也就身形像个三四分,你刚刚说的绝对不可能。”
  “舅舅这么笃定?他们都说……”
  “放屁!”封明月爆了粗口,“我和班尧从小就认识,现在的是真是假我最清楚不过!你以为脸和声音烧毁了,他就是假的?这些流言都是为了给你母皇使绊子。当年那群逆贼为了乱民心,放火一次没烧死人,又放第二次火故意烧毁班尧的脸,散播他不是真昭王的流言,污蔑你母皇是矫召篡位,使她失民心。”
  南柳尴尬。
  “京城那个就是班尧,我敢肯定。”封明月说道,“流言最盛时,为证明自己,班尧当朝脱衣让乳娘来认,身上该有的痣都有,他还连皮带肉撕掉脸上的布带,哑着嗓子怒斥朝臣,让他们仔细认认这张脸是不是他班尧的,最后疼昏过去。他乳娘当朝痛哭,把那群乱臣贼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们诚心要逼死昭王,好使这天下大乱。这种道理连乳娘都知道,你呀……南柳,我与班尧一起长大,他的一些习惯是改不了的,你就别瞎想了。”
  南柳一阵脸红:“那你没事提什么像昭王……”
  “啧,你舅舅看人最准。”封明月搓下巴,“这狼崽子给我的感觉像班尧。看似挺好说话,实则……”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噼里啪啦的声音掩住了封明月的后半句话。
  银花绽空。
  拾京抬头,看到的却是烟花绽放后留在夜空中的灰痕。
  ☆、第14章 突变
  碧湖边一位老翁支了个摊位熬糖人,糖车散发着暖烘烘的香甜,勾来好几个馋猫。
  宋瑜这个大馋猫含胸驼背杵在摊位前,眼神活脱脱像老翁欠她一辈子糖没还。
  “老叔,给我来个糖狗!”
  熬糖人的老翁瞧了她一眼,手法纯熟,极快地浇出一只糖狗,打发这个馋巴巴的姑娘。
  宋瑜接过糖狗,吧唧一口咬掉大半个脑袋,这才去摸口袋,摸了半天没有,她低头看去,想起自己换了春衫,顿时僵了,糖渣子糊一下巴,呆愣愣和老翁大眼瞪小眼。
  老翁慢悠悠说:“姑娘可别是丢了钱袋,就三文钱,不值得你赖账。”
  “不会!”
  宋瑜咽下糖,跳上旁边的石堆,举着半根糖狗,四处找熟识前来打发账。
  湖边乌压压一片人群,宋瑜却被一个穿绿衫的男人吸引了目光,他长发像黑瀑布,发尾垂到腰下,另一侧的头发不知怎么绕的,缠成发辫,斜绕到身后,尾端缀朵小白花。
  灯火映在他脸上,眼底两指宽暗红像张翅欲飞的凤蝶。
  宋瑜是崖州人,崖州的男人多在水上作业,头发从不会留这么长,他们每年入夏前都会修发,再把头发盘上脑袋,挽起裤腿出去劳作。
  即便是来了云州进了青云营,宋瑜身边的人,不管男女,也都是隔段时间修次头发,这样骑马训练也都方便。
  因而,宋瑜盯着这个绿衫男人的长发看了好久,新奇又羡慕。
  回过神,她嚼了口糖,吞下去,毫不吝啬地赞道:“怪不得都说云州美人,这小哥好出众!”
  卖糖老翁见她快把糖狗吃完了,怕她吃完糖狗拍拍屁股跑人,提醒她:“姑娘,你这么看着,钱也不会自己来。”
  宋瑜这才想起自己是要干什么,眼珠子稍微一偏,朝那个小哥的旁边扫去,立刻笑了:“来了来了,马上就有人来付账了!”
  她挥舞着胳膊,跳着大叫:“柳南柳,南柳姐!南柳,看这里,看这里!”
  南柳正在想方设法夺封明月手中的祈愿灯,想看看他在灯上写的什么。
  宋瑜喊南柳的名字,第一个注意到的是拾京。
  他看着不远处在石堆上乱跳的年轻姑娘一直喊叫着南柳的名字,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南柳的袖子。
  宋瑜内心一片震惊。
  这男的竟然和柳南柳认识?!
  宋瑜后知后觉到,他应该是南柳每晚巴巴跑到玉带林勾搭上的苍族人。
  宋瑜吧唧着嘴,艳羡不已。
  拾京动作太轻,南柳毫无察觉,她一把拽过封明月的祈愿灯,封明月颇是无奈,笑了笑,松开了手。
  “既是诚心实意许下的心愿,为何还怕被人看到?”南柳朝灯中一看,见纸上两排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骄阳明月共长空,同心同德护大同。”
  封明月轻咳一声:“你看,没什么好看的吧。”
  南柳遗憾:“舅舅可真是一心系河山。不过近年来好多了吧。神风教成不了气候,那些乱党差不多都做鬼了。我真是不知,舅舅为何还这么忙。”
  南柳虽生于朝政不稳的动荡时期,但打她记事起,乱党也除了,神风教也退居境外,天下安稳太平,这些年就算有战事,也只是神风教骚扰边境的小打小闹,因而在她的认知中,大同是安宁的。
  封明月轻声道:“南柳,忧患还有很多,不可掉以轻心。你母亲这些年不容易,神风教和前朝旧党并未根除,他们就像躲在地沟里的老鼠,你稍不留意,他们就会跳出来咬你的脚趾。有些事以后再同你细说,只是,你万不可太过安逸,忘了你母亲的辛苦。家主不好当,江山也不好坐。人多了,事也多了,一点点小事就能动摇乾元正殿之上的龙椅。”
  拾京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的视线停在锲而不舍不断提高声音喊叫南柳的宋瑜身上,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糖狗。
  封明月笑道:“去吧,宋瑜嗓子都要喊哑了。”
  “我听到了。”
  南柳收好刚刚的严肃神色,无奈一笑,转过头,看到舞动着手臂大喊‘给我三文钱’的宋瑜以及她手上的糖串,想起那包没有送出去的京城风味简记酥糖,问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拾京:“吃糖吗?”
  拾京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尝尝吧。”南柳看他脸上表情微动,替他做了决定,想也没想,抓住他的手拨开人群,前去买糖顺便帮宋瑜付账。
  拾京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南柳回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落下,稍稍松了手,问他:“不喜欢?”
  拾京没再动,轻轻摇了摇头。
  南柳笑道:“你们苍族是不让男女这么接触吗?”
  “让的。”
  拾京这句回答完全是云州口音,又乖又软。
  “那就是因为我是外族人,所以你有顾虑?”
  “不是。”拾京说完,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是。我没有不喜欢外族人……”
  南柳放心地握着他的手,笑着说:“那我就这么牵了。”
  封明月放飞祈愿灯,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南柳握着拾京的手,他认真地思考起了二人的可能性。
  依皇上的意思,南柳再懒散将来也要入朝辅政,她的婚伴自然还是要在京中大族挑一个有才干的做助力。
  小狼崽是云州人,是苍族人,想来字不认得几个,更无家世支撑。学识家世都无优势,恐怕难了。
  封明月摇了摇头。
  “不成,这俩肯定没戏。”
  南柳到糖人摊位时,宋瑜坐在旁边的石堆上,虽穿着春衫轻纱罩,但她依旧翘着腿,手指转着六瓣花梗,斜眼看着南柳,满目艳羡。
  南柳笑骂:“只三文钱就让我来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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