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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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也就只盼着纪家有后了。
  闭上眼睛,脸上的疲态更加明显。
  “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个会议。”纪崇均站起了身。
  “嗯。”纪老爷子没有挽留,等到他经过自己的身侧时想起什么,才又开口道,“你虽然跟程家那丫头离了,也别亏待了她,好歹我这条命是她爷爷救的,别给人落了闲话……”
  纪崇均顿了下脚步,可是很快又转身走开。
  眼前浮现的是那枚戒指,那枚她戴了两年最终却一道留下的戒指。
  ……
  纪崇均很快走出了门外,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纪老爷子却又睁开了眼睛。
  他召来身边的人,缓缓道:“这阵子多留意留意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
  很多事情只要不太出格,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件事,他却还是不能彻底放权。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
  公交车上,程季安拿起了电话。
  “老师,我应该很快就能到了……嗯,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找到的……好,那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程季安叹出一口气,嘴角也抿出一丝笑容。
  两个月前,她坐车经过市中心的图书馆前,无意遇见了大学时教过她的美术老师,那是她的恩师,不但教授了她很多专业上的知识,更是教导了她无数的人生问题。所以当她看到年迈的他站在公交站台前时,她立即下了车向他走去。
  他是她的授业恩师,她亦是他的得意弟子,阔别两年,他乡偶遇,各自激动外,自有无数的话要说。
  他自然早已听闻她嫁入豪门的消息,只是依然为她惋惜,她有极高的天分,如果潜心钻研下去,必然有所建树,而嫁入豪门之后,富贵荣华在身,又有几个能按捺得下那份清勤?就算心有余,只怕也是力不足。
  不过在近况的问询中,他却也感受到了她眉宇间的那份失意,所以在临别时他亦说,以后要是得闲,大可以过来看他,他从原来的城市回到了他出生的故乡,虽然不再传授知识,却也开始了一份新的工作,而这非常需要她的帮助。
  说是需要帮助,除了他的人手确实短缺之外,其他也不过是想让她得到排解。豪门生活并不易过,他又如何不明白。
  那个时候他正受邀前去美术馆,她也将赴宴,一路上说话的时间只是少得可怜,可是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了心里。
  而在昨天晚上,当她想着总有一天将要离开纪家时,她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她说老师,您那还需要人帮忙吗,我现在空闲了。
  她可以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了。
  窗外,车流依然穿梭,程季安看着,眼中禁不住又浮过一丝阴霾。
  一开始她也想过离开纪家后要去哪里,她也想像其他人一样离婚后可以回家,可是最终到底不敢。她还没有想好要告诉他们,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可能引起的惊涛骇浪。她能做的,只是找个地方生活下来,然后一步步的过好自己的生活。也许很快有一天他们就会知道,可也总不至于那么无处安身。
  这个城市很大,茫茫人海,数千万人,而她虽然留在这里,那些人都在高高的那层,没有那么巧与她相遇。
  至于留给她的那栋房子,也许她会回去,也许她也永远不会再回去。
  房子里的那些人也不用她忧心,离婚协议里,纪家会继续承担那些人的薪水,直到她自己不再需要。
  ……
  公交车又一次在站台上停下,目的的到了。陆陆续续有人下车,程季安拿着行李也跟着下去。
  往前走,华都博物院就在眼前,往后走入一条巷子,一个人却正站在巷子口。
  精神矍铄,却已头发苍白,衣着朴素,眼中却尽是让人值得尊敬的清正平和。他似在等着什么人,时不时的往街上望去。
  程季安走到他身后,轻轻的叫了声,“老师。”
  那人转身,眼中却闪过诧异。
  上一次见时,她坐着豪车,衣着华丽,模样虽是未变,举手投足已是换了一个人,雍容又端庄。
  这次,她却只是徒步而来,拖着两个行李。
  程季安看着满脸愕然的老师,却只是轻轻一笑,“老师,我离婚了。”
  第五章
  程季安跟着冯怀清穿过小巷,走过三道门,进入了一个院子。院子位于博物院后方,寻常人却根本到不了这里。
  这里是工作人员办公的地方,冯老也在这里任职。
  与别的办公环境不同,这里毫无现代气息,有的只是浓浓的生活氛围。房子是明清时候的建筑,窗户、门都改良过,够宽敞,够亮堂。过道还保留着原来的青砖,一块块铺堆蔓延,弥漫着历史的古韵。四周也满栽着树,正值四月,树上开了花,有的甚至都已经结出了密密的果。再往里去,甚至都能看见走廊下放着的藤制躺椅。
  程季安打量着一切,有些贪恋,她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
  冯老在边上说道:“再过些日子,这里的枇杷就熟了,到时候那些年轻人就会跑过来摘着吃。”
  程季安有些诧异,一想,又有些向往。
  冯老又道:“这里原来是清朝时候一个官员的府邸,几经流转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被政府买下,当时的博物院没有这么大的规模,所以这里也没有好好利用,前年古物修复中心成立,这里才被开辟起来。是个好地方,也幸好一直没被拆掉……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场所了,你师母今天也在。”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一个屋子前,门开着,跨进门槛,就看见里面满满当当,摆满了一屋子的东西。靠里侧的桌子前站着两个人,正对着桌上的一只残缺的瓷器说些什么。
  一个年纪大些,戴着老花眼镜,面容圆润又慈祥;一个年轻些,看着仔细聆听的样子,应该是个“学生”。
  察觉到门口的脚步声,长者抬起头,然后就笑了起来,“是小程到了。”
  “师母。”程季安将行李放在门口,走进去甜甜的叫了一声,随即又向边上的人打了声招呼。
  林凤英似乎很高兴,抱着程季安的胳膊左看右看,直道:“两年不见,你好像瘦了。”眼神里是止不住的关切。
  程季安鼻子里莫名的一酸,却还是只道:“没有,我一直这样呢。”
  那“学生”已经告辞离开了,林老目送他出去时,这才看到门口放着的行李箱,不由转过头来,“这是?”
  “师母,我离婚了。”程季安垂下双眸,有些不好意思。
  林老也是满脸诧异,看了看自己老伴,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才把自己张开的嘴又闭上,只是眼中却还是有些惊疑。
  程季安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不免解释道:“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林老望了她一会,才道:“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人的际遇各有不同,只要经历过,感悟过,然后再往前走就行了。”
  “嗯。”程季安点头。
  “那现在也不着急去馆长那报备了,我看时间不早了,不如先回家去,师母给你弄好吃的。”林老转而又道。
  “好啊。”程季安忙笑着应道。
  冯老和林老的住房就在离博物院步行十分钟的地方,等到他们五点下班之后,程季安便跟着一道回了过去。
  那是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面积并不大,里面却摆放的井井有条,并且也一如既往的充斥着历史文化气息。墙上挂着字画,桌上摆着笔墨,更别说那快放了半屋子的书籍。不过不管东西怎么多,摆在最显眼位置的始终是挂着正墙上的那幅他们年轻时候的结婚照。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白发,也没皱纹,两个人靠在一起,对着镜头笑着,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却散发出了最真挚的光。
  那些旧时光,那些相依靠。
  程季安看着有些感动,两位老人结婚已经四十多年,却依然恩爱如初,哪怕他们并没有子女。师母不能怀孕,可是尽管如此,冯老也始终不离不弃。
  林老已经进厨房做饭了,程季安想要进去帮忙,却被告知不用。
  “小程,到这边来坐会儿。”冯老拉着她往沙发上坐下。
  程季安知道自己总该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们,所以也不再坚持,只过去坐下。
  跟他们说出自己的遭遇并不是件难堪的事,因为他们给予的是真真的关切,可是程季安还是感觉到了惭愧。
  她知道自己在老师心目中一直是个优秀的人,自主,自立,自强不息,可是当她回顾自己的这两年,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做到。
  “刚刚嫁入纪家的时候,我一直告诉自己,既然已经嫁过去了,就应该把自己应该做的全部做到。我知道那条鸿沟有多大,所以就应该调整自己,摒弃所有的自卑,尽可能的去融入他们。我也确实尝试了,尽力了,可是效果甚微。”
  “这两年,我没敢跟谁说过,其实我过得并不好,看似风光,可是背后太多难以启齿的问题。我总是在调整着自己,坦然面对所有的一切,可是有时候又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意义。我学会了他们的交际礼仪,接触着他们接触着的东西,可是那根本没用。没人肯定你,也没人陪伴你,我感觉不到自己一丝一毫的价值存在。”
  “可是我依然在调整着,努力的调整的,我总想,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下,一切也许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到现在,我真的调整不下去了。我做得再多,也永远与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所以我还是提出了离婚,我不想我的一生都过在那样的牢笼里,也不想把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一直绑在身边。”
  “老师,您一定对我很失望,原来我可以做很多事,可是现在就单单一个好妻子好太太的角色我都做不好,原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连这些事情都承受不住……”
  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完,程季安低下了头,她为自己的失败无地自容。
  冯老静静听着,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叹了口气,“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样一个环境,你一个人撑到现在很是不容易。感情需要经营的,婚姻更需要经营,而且这不是一个人的事。”
  一个平凡的女孩嫁入豪门,想要立足,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优秀与坚强就可以成功的,她需要有个人支撑着她,给予她信心,与她携手共进。
  而她,偏偏没有。
  她所需要的那个人,不曾站在他身边,甚至都不曾给予她一次援手。
  程季安听着冯老言语里的话,禁不住热了眼眶。她可以足够坚强,可是她也确实需要那么一个人,能够支撑着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对纪崇均,不是没有期待的。
  “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能离开那样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件勇气。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冯老又关切的问道。
  程季安抽了下鼻子,笑了笑,“其实离婚后纪家给了我很多东西,甚至原来住的地方也给了我,我之所以离开,就是不想背负着太多。我想重新开始,彻底摆脱纪太太这个身份,我想我是可以的。我打算在您这忙完后,等我彻底平静了,呵,让您见笑了,再去找份喜欢的工作……哦对了,其实这两年我一直没有疏于练笔,我常常一个人待在纪家,没有事情做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就把时间都用在画画上了,这次离开纪家,我把它们都带出来了。”
  程季安说着,就走到墙角把一个行李箱拉出打开。
  那是一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里面却毫无半件衣物,而是整整齐齐的放满了一箱子的画筒,长长短短,各不相同。
  两年的心血,尽在于此。
  程季安从中抽出一卷,放在茶几上,打开。
  “老师,请您过目,我想我应该可以胜任您身边的工作的。”程季安回头笑着,眼中有着近两年从未有过的神采。老师需要的是有绘画和历史基础的人,她两样都没有退步。
  冯老侧着头看着,却是怔住了。
  他教课数十年,学生无数,可是真正有天分有才华有灵气的屈指可数,她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毕业时他也一度关心过她的去向,并在毕业之后一度邀请过她跟他一起工作,可是最后只是得知她即将嫁入豪门。
  他对她的选择保持缄默,心中却是无比惋惜,他预感着一颗新星就此陨落,她太年轻,而那个世界太精彩,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是一幅大幅油彩画,他是国画油彩画双担,在教了那么多学生后,也终于教出了一个能够国画油彩画双担的学生,只是现在她油彩画的水平再不似从前。
  背景晕染着浓烈的颜色,绚丽,张扬,一个少女站着,梳着辫子,手捧鲜花。所有的颜色层次分明过渡自然,所有的线条又流畅婉转不露痕迹,如非扎实的基础和洞察能力,根本做不到这种地步
  只是,冯老却无法评价。
  少女的容颜是美的,饱满,静谧,可是她的一双眼,却让人感到了无尽的悲伤。不是留于表面的悲伤,而是直击心扉,让人只要触及,便无法闪避。悲伤到哪怕她的唇是淡笑的,也感觉不到半丝欢愉。
  冯老作画几十年了,深知一幅画的灵魂,一个作者可能在其中诸如的情感,虽然有些是自知的,有些是不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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