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作俱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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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将予钧的披风解毕, 又帮他脱盔甲, 予钧终于回过神来:“咳咳,宫中, 宫中很难说。“
  “很难说?“明珠自己也疲惫,白皙的手指继续纠结在予钧身侧的盔甲带子上, 一边向外唤了一声,“澄月,给长公子拿热水和粥饭来。”
  予钧静了静, 强迫自己不去看身侧温软如玉的明珠,转头望向窗外:“昨夜我亲自去了东宫,太子似乎是梦魇之中杀了一个内监。至于北门那边, 是太庙出了点小变故,但两厢都没有出大事, 表面上看算是压下来了。只是我今早去了昭阳殿, 皇上又生了一场大气。我赶回来是有两件事跟你说。”
  明珠已经将予钧的衣带解开, 帮他换上常服, 看见他膝上的痕迹不由皱眉:“怎么又……”
  予钧唇角勾一勾, 便是再怎么不面对不承认,她也是心疼他的。他敛了敛脸上的神情,勉强肃容道:“一则,昨日太子朝我扔了个喝水的银盏,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但那盏里的茶水气息, 我觉得不大对头。杯盏我顺出来了, 刚才给了白翎。另一则, 近日事情出的太多,我要跟你借人。“
  “借人?”明珠抬眼,心里一跳,“要做什么?”瞬间整个人便警戒起来,眼神也转为锐利。
  予钧弯唇,伸手抚了抚明珠的背:“紧张什么,我哪里能叫你的人去涉险。”
  明珠倒也没有推开他的手,望他的眼光里生了些许的歉意:“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要离京吗?”
  予钧颔首:“离京是要的,但也不用你的人在外头。我其实只是想借韩萃和燕衡用一用。”忽然露出了个有些狡黠的笑容,低头到明珠的耳边,极低地耳语了几句。
  天裕四十七年的风波这样多,人人都知道转过年来的局势只会更加紧张。毕竟原本睿帝与元德太子不曾宣诸于口的争端,便是谁能活的更久。随着时间推移,睿帝的年迈与太子的日益衰微,昌亲王和誉国公府的看似平静,玄亲王和渝州帅府的表面端肃,都会让九五尊位的传承之争愈发如离弦之箭,将整个大盛□□文武百官,黎庶万民都一同绷紧悬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天裕四十八年的风暴,竟然这样早便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正月初一当晚,禁宫翊卫所居然发生了酒后斗殴的事件,轮值东宫的侍卫内监皆牵涉其中。这样荒唐的事情在年下发生在天子眼前,掌握宫禁翊卫实权的予钧自然责无旁贷。
  按着几日后才陆续传开的风言风语,据说正月初二的一早,睿帝便在暴怒之下命单独守卫乾熙殿、从不离开帝君身侧的御卫统领,真正的天子亲卫谢仲耀亲自前往玄亲王府,将回到长风居休息还不到两个时辰的予钧带回宫中,在御书房前狠狠打了一顿板子。
  年迈的睿帝此番雷霆半是国法,半是家法。予钧的羽林副将之位并没有被撤销,只是打的满身是血之后就抬回王府闭门思过,原本的责任职属都交由各卫所副统领代执,紧要的令牌都暂时集中回到谢仲耀手中,也就算是回到御前督管。
  这件事情传出来时,并没有在京里掀起多大的回响,有人认为是素来勤勉辛苦的予钧背了黑锅,也有人认为是予钧到底年轻压不住羽林营。间中也不乏有公卿女眷议论到明珠,说明珠可怜者不少 ,认为其克夫者亦有。总之,这个时候的绝大多数人都还只是对着此事闲谈叹息,当作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最多不过就是走礼的时候在玄亲王府的礼单里多加了些药材补品罢了。
  而初二早上的长风居之中,此事的主角予钧和明珠二人,却是在外间傅嬷嬷并绮霞绮雨的焦急关切、甚至隐隐抽泣之中,彼此低声取笑。
  “明珠,你实在是叫我大开眼界。”予钧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肩头抽动,无声偷笑。
  明珠被他笑的有些恼了:“笑够了没有,不是你叫我看见你被抬回府的时候,需得作出个伤心的样子?”
  予钧看着她眼皮犹自红红的,眼泪还有些止不住,愈发难以忍住笑意:“那你也不能抹这样多的葱汁,哭成这个样子。这哪里像是我挨了打,分明是要了命。”
  明珠用温帕子已经擦了好几次,眼睛里却还是酸酸辣辣缓不上来,泪水不时涌出,愈发气道:“若不是你说要做个大动静来好遮掩接下来的明里思过、暗中出京,我哪里用的着这样在外头哭。”
  予钧静了几息,勉强严肃了些,颔首道:“是是是,此番辛苦你了。不过论演技,还是韩萃好些。在御书房前头那番作假的板子打完,谢仲耀一脸的看不下去,只不过他素来没什么表情,倒也不算太明显。石贲和谢季淮都是实心的人,万万做不出韩萃这样悲愤委屈,宛若眼见,消息散播的形神俱备。”
  明珠想起韩萃那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也不禁弯唇一笑:“他回来一说你在宫中挨了廷杖,受了重伤,连染香都信了,更不要说傅嬷嬷和绮雨绮霞她们。想来接下来几日只要闭门不出,府里府外的也不会察觉。”
  这一场戏自然是予钧早就跟明珠说好的。韩萃是假作在宫外等候予钧,闻知了廷杖之事便到玄亲王府报信,又到晋王府禀报,名义上是说一声初二不能陪明珠回门拜年,实际上也是要把消息散出去。而明珠自然是闻听了韩萃“强抑惊慌”的消息之后便“含泪忧心”地出去大门迎接满身鸡血的他,两人当时眼神一对,默契地一个伤身忍痛,一个伤心流泪,在玄亲王府众人远远的旁观中一同回了长风居。
  至于玄亲王信不信从宫里到府里的这番做作,又懂不懂睿帝的心思,予钧便不细问了。如今才大年初二,离正月十五的重开廷议还有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朝廷既不能发邸报,又要将这个消息散出去以掩盖他下一步的行动,眼前的做法也是无奈的权宜之计。
  当时予钧满身染了假血被抬回王府,远远便望见明珠只穿着件单薄的织锦披风迎着他。待到了近前,明珠更是未语泪先落,在抬着他的软轿旁不断哭泣,声音不大不小,端丽脸孔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哀伤。当时他要不是被明珠帕子上的葱汁味道差点也呛出眼泪来,简直就想跳起来给她擦泪了。
  待得回房才知明珠竟是演练好的,从公事公办的角度来讲这配合的简直是无懈可击,但予钧总觉得悻悻的,心里似乎少了些什么。只是,犹豫再三之后,予钧还是重复叮嘱了那些已经说过的话:“我今晚就要走,你自己千万小心。到底我不在京里,若有了什么变故,便递折子进宫,皇后娘娘还是护着你的。”
  明珠点点头,见予钧温言之中十分郑重,知道他心里顾虑。这种感觉十分奇异,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自从离开北墨,前往连江寨复仇,霍陵对她向来只有一句话:“你行的。别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她早已无所畏惧。予钧并不是不知道她连云主人的身份和实力,然而此刻他的眼光里,却有真切的担忧,好像因着他离开京城这半个月,就怕旁人欺负了她。
  明珠有点想笑,笑话予钧担心太过,却也仿佛有些想哭,莫名贪恋着这样被人担心的感觉。这样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盘旋了片刻,最终出口的是近两个月她对着予钧最惯常的和软语气:“我知道了,你自己在外头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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