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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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相遇,周校长本想握握手拥个抱什么的,但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下手,最后伸出手来拍了拍闫敬昱的胳膊,笑着说:“都成了大小伙子了。”
  “十八年了。”
  “是啊,十八年了。”周校长似乎陷入了对时光飞逝的惆怅,过了几秒缓过神来,继续道:“咱别在这儿傻站着啦,我先领你转转吧,现在咱们这儿可是大变样了。”
  真的变了么?闫敬昱心里想,“不转了,我没什么兴趣,我找您有事。”
  周校长一愣,说道:“哦哦,那好吧,那去我屋里坐吧。”
  周校长拉了一下闫敬昱,想带着他上楼,却发现他没有动。
  “你屋,是原来的校长室么?”
  “是啊,怎么了……”周校长话没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没有别的地方可待的?”
  “有有有,来这儿吧。”周校长慌忙搭腔。
  二人往楼道一旁走,还没往里走到呢,闫敬昱就笑了,从这个方向上来看,他已经猜出来周校长要领他去的也不是什么稀罕去处,老地方了。
  周校长领着闫敬昱来到了“相亲之家”。
  经过了新年前后的欢乐时光,孤儿院的生活暂且归于正常,大家逐渐不再一刻不停地热议联欢会时的经典场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也不怎么对各自的画作品头论足了。不过在闫敬昱心里,这些都没什么所谓,因为他和叶一琳的关系越来越近,每天吃饭基本都会坐在一起,还成了同桌,这件事让安西还颇失落了几天。
  这天,大家在食堂吃饭,闫敬昱和叶一琳正在就上午音乐课上的某个曲子唱法问题进行热烈的讨论,周老师走到了他们旁边。
  “周老师,有事么?”叶一琳在周老师远端,率先发现她走近这里,闫敬昱听了也回过头来,发现周老师看着的是自己。
  “敬昱,快点吃,吃完跟我走,你表叔和表婶又来看你了,带了一堆好吃的呢。”
  听了周老师的话,闫敬昱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他当然知道他母亲的这两个远方的表亲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们不开口,他也不会主动去说。一开始,闫敬昱只想自己躲在一心福利院,外界的生活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他也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而现在,一心福利院,或者说叶一琳这个小姑娘,却带给了他新的活力,他就更不想离开了。这两个人最近一两个月都没过来,也加上他心情好,都已经快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他们还是又来看他了。
  往“相亲之家”走的时候,周老师小声嘱咐了他几句,就说大人说话的时候不能不回答,要尊重长辈,该说谢谢就说谢谢,就算你不想跟他们走,起码的礼貌总是要有的吧,人家来了这么多回,天天热脸贴冷屁股,心里多难受。
  闫敬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周老师看这孩子同着叶一琳就活灵活现的,一到这会儿就蔫了,也是没辙,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进了屋,周老师跟表叔表婶打了个招呼,把闫敬昱推进去,就关上门在外面了。她觉得她在里面也不太合适,毕竟双方都见过这么多次面了,也不用她引荐,或许她不在现场闫敬昱还能自在一点。
  “敬昱啊,这不是过新年了么,前几天家里事多我们没顾上来北京,今天特意过来给你拿几件新衣服,新年怎么着也得体面一点,还有我们自己炒的花生,你拿给同学们一块吃。”表婶热情地说。
  闫敬昱本来低着头,想起来周老师说的,做了一下心理斗争,还是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点了点头说:“谢谢。”
  两个人看闫敬昱开始搭腔了,喜不自胜,互相看了一眼,说着没事没事。闫敬昱突然发现,这是他头一次直视这两个人,他们有着标准的华北地区农户的长相,皮肤略黑,脸上粗糙,但并没有特别过分的被阳光和沙土侵蚀的痕迹。仔细看看,其实也挺和善的,有种很天然的亲切感,虽说是自己母亲的所谓表亲,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起码没有母亲身上那种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气息,按袁帅的说法,那大概就是所谓的“骚”。而这两个农村夫妇,一看就都是老好人。
  闫敬昱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不去躲避他们。二位似乎是受到了鼓励,话越来越多,最后落在了一个闫敬昱最不想他们提及的话题上。闫敬昱心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原来那样爱答不理,真的不该听周老师的。
  表叔说:“敬昱,这不是快过年了么,要不要跟我们回家过啊?在老家过年可有意思了,又能放炮竹,又能一块包饺子,镇上还有花灯看,你都没看过花灯吧?”
  两位大人试图用花灯打动闫敬昱,但是他心里明白,虽然说的是回家过个年,但是有一有二就能有三。
  表婶在旁边说:“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过年呢。”
  “我琢磨着应该行吧,毕竟福利院的老师也得回家过年啊,也不能都留着看孩子吧,少一个他们也少点负担,我问问。”表叔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拉开门,一看周老师就在楼道站着看景呢。
  “周老师,跟您商量个事,您看行不行。”
  表叔把事一说,周老师说:“是吗,你们都商量好了么?”她看了看闫敬昱,闫敬昱的表情告诉她其实并没有。
  “啊,只要孩子同意,我们也没意见的。”
  闫敬昱看着注视着自己的三双眼睛,然后默默站起了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身低着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说完,他便从“相亲之家”跑走了。
  2
  “敬昱,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周校长和闫敬昱二人坐定,她也看出来闫敬昱不是来和她叙旧的,便不再没话找话地寒暄,直奔主题地问。
  闫敬昱一进屋,发现“相亲之家”与过去相比变化很小,这种变化的程度甚至小于小楼外墙的变化,甚至这张大桌子都还是记忆里的那张,回忆便如潮水般袭来。他努力克制了这种侵袭,坐下定了定神,开口道:“我想知道叶一琳后来怎么样了。”
  闫敬昱问出的这个问题,周校长早有准备,这个名字成为了隔在她和他两个人中间最大的天堑,让他们原本亦师亦母的关系瞬间被拉到无限远的两端。她曾想过,闫敬昱早晚是要来算这笔账的,不过却没想到他问出口时,还是很平静。
  “她后来也被人领养了。”她回答。
  闫敬昱沉默了一会,问:“我就直接说了吧,我最近看电视,有一个歌手叫裴雪,不知道您认识不认识,我觉得她很像叶一琳。您就当我是好奇吧,我想知道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裴雪这个名字,周校长确实没听过,她想了想说:“她离开之后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了,这样吧,咱们去档案室里查一下资料,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吧。”
  档案室不大,放着几排铁架子,上面是按年份归档的一个又一个纸盒子。周校长根据记忆打开了标着“1998”的那个盒子。闫敬昱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第一张单子竟然是他自己的。
  “啊,对了,1998年的第一份档案就是你的转出手续,是过年前的事来着……”周校长一看到闫敬昱的名字也犯了一愣,稍稍回忆了一下,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马上意识到不该提它的。她看了看闫敬昱,声音明显变小了,“你要不要看看?”
  “不了。”闫敬昱低头回答。
  周校长“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放下那张纸,继续往后翻。没过几张,叶一琳的名字便映入眼帘。
  “嗯,从单子上看,领养小琳的人确实姓裴,所以你说的那个裴雪确实有很大的概率就是小琳。”周校长浏览了一下,并把单子递给了闫敬昱。
  闫敬昱接过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叶一琳的养父姓裴,职业写的是工人,其他的没有什么太多线索。他注意了一下叶一琳办理转出手续的时间,是1998年的3月份,其实也是刚过完年不久。
  “嗯,我们也希望小琳尽快从那件事里走出来,所以刚过完年就给她联系到一家人,我记得这家人挺好的,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周校长注意到他在看单子的日子,于是在旁边解说。
  “不用说了。”闫敬昱开口问,“还有别的线索么?”
  周校长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我不打扰了。”闫敬昱把叶一琳的转出单交回周校长手中,转身准备往外走。
  “敬昱啊,”周校长叫住了闫敬昱,一边收材料一边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要向前看,我希望你也不要太记在心里。如果小琳真的是现在这个裴雪,那看来她的发展也挺不错的,而你也有你的生活,不如就让它过去吧,深究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没什么别的想法,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那我送你吧。”周校长说是送闫敬昱,其实闫敬昱已经迈腿离开了,她只好紧紧跟着他一路往大门外走。闫敬昱压根就没打算等她,脚步匆匆地就这么笔直地穿行在楼内,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由于教学楼内的结构本身没有变化,他依靠当年的记忆,轻车熟路地出了楼,走到了大门口。
  “敬昱!”眼看着闫敬昱要走出去了,周校长忙喊了他一句。
  闫敬昱停住了脚,回头看了看她,开口道:“就送到这儿吧,再见。”
  “敬昱,”周校长不气馁地继续说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你走后又发生了什么吗?其实一切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糟糕。”
  闫敬昱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你不是说了么,都过去了,已经没关系了。”
  说罢,闫敬昱从大门走了出去,留下周校长在门内怅然地立着。门口的保安不明所以,在屋里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觉得出来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于是就那么看着她。
  这时候,周校长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往大门口跑了几步,出来一看,闫敬昱正好消失在前方的一个拐角。她又左顾右盼地看了半天,然后问屋里的保安:“那老头子没在?”
  “校长,那老头有几天没看见人了。”
  听到保安的答复,周校长长出了一口气,得亏那老头不来了,要不还不知道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呢。她正要回去,心里又一纳闷,怎么这老头好好的突然就消失了呢?随即,周校长又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人家来你天天担心,人家不来了你还惦记上了,怎么这么贱骨头呢?不来岂不是更好?
  周校长缓缓走回了楼里。
  第二十三章
  1
  “你们是不是在搞笑啊,说我恋童?”郭徽把这份报告扔在教授的桌子上,双手撑桌,上半身向他倾斜过去,哭笑不得地说,“要不是这上面解释得清楚,这个名词我都得查字典才能认识啊。”
  教授微笑着示意他坐下,开口道:“这份评估报告只是根据你对刺激源的反应做出的预判,只是表示一种倾向,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从你的童年经历、创伤的性质,以及目前你的所作所为来看,我们认为有必要和你好好谈谈。”
  “可笑啊。”郭徽还是坐下了,或许这就是心理医生的魔力,“就因为我去孤儿福利院当了一阵义工,就觉得我有这种倾向?那个福利院有好几十个常去的志愿者,干脆我帮你打个电话,把他们都抓到这来,一个挨一个地做一做你这个所谓的评估好了,我估计谁也跑不掉。”
  教授还是保持微笑,让他不要着急,他用心理医生特有的低沉而富有迷惑性的嗓音对郭徽说:“你不必担心,研究表明,人或多或少都对童真有向往之情,换个方式说这种情结其实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这和恋母情结一样,并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郭先生你知道的,在前期我们对你的心理创伤后遗症进行催眠治疗时,您暴露了你童年时期缺少关爱和社交接触的问题,这种童年缺失埋藏在你心里多年,当发生了那时的惨剧之后,你的心理遭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并产生了对成年社会的社交恐惧,以及非常严重的异性交往障碍,这甚至影响了你的生理反应。而这种对自身性别和身份的屈辱感使你的内心渴望逃避成人社会。二者叠加,便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你在投入了儿童慈善事业之后,病症大幅度地减轻,几乎已经恢复了创伤之前的心理状态,难道你不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吗?或者说你有其他解释它的办法?”
  郭徽想辩解,却发现自己讲不出什么道理来。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我们基于你的恢复情况做出来的判断,并不一定符合实际。”教授继续说道,“所以在这次心理评估中,我们特意在其中穿插加入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测试题目和刺激源,当然你可能没有发觉,但是结果还是比较清晰而令人信服的,请你相信我们。”
  郭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在认知心理学和精神分析领域,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确实是一个权威人物,所以虽然有点恼火他们擅自进行的测试,但是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的结论。
  “实话讲,现在业界对于真正的‘恋童癖’这一现象,或者说病态,并没有非常好的治疗办法,因此我们的工作就是尽早地发现这种潜在的风险,并帮助我们的病人克服这种障碍。郭先生,我现在对你说的一切都是有依据和理论支撑的,你可以不相信或不承认,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正视你的问题。不过,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你也完全不必有过多的担心,因为这种倾向依旧保持在你的潜意识里,离真正形成病态还差得远呢。因此你也不必有太多的顾虑,你现在的一切行为,包括在福利院的义工工作,都可以认为是你出于本真的同情心和心理归宿感而做出的,你不必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我要提醒你,如果任其发展,结局可能会完全不同,所以你现在需要的是,第一,尽量避免再次遭受心理刺激;第二,通过适当的心理疏导以及药物,再加上你本人的一点点努力克服掉它。”
  “怎么努力?”郭徽被教授的声音潜移默化地影响,心态逐渐平和。
  “我给你的建议是,除了继续坚持治疗之外,第一,考虑离开这里,因为这里的环境给你很留下不好的回忆,你需要尽快走出来,或许当你投入一个新环境,适应它的过程会帮助到你;第二,适当地增加和异性的交往,这有助于你各项机能,包括性能力的恢复,这会是一种良性循环,一旦自信重新建立,自然就会重回正轨。”
  郭徽思考了一下教授的建议,然后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考虑回国了?”
  “中国当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那是你的祖国,我想总有一天你会回去的,不过你如果有其他想法,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郭徽基本已经完全被教授说服了,一边考虑他的建议一边回答,“不过如果我回国了,那你刚才说的心理疏导和药物这方面……”
  “这你完全不用担心,我正好有一个很不错的学生现在在中国,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相信她可以继续帮到你,如果你决定回国,我可以把你的资料交接给她。”教授笑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许随便拿我的学生开刀啊。”
  郭徽也笑了,答道:“请放心,我觉得找一个心理医生做女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2
  二姨和二姨夫陪着小龙住到了开学,当然,自从和郭徽达成协定以后,他们就不住那个地下室出租屋了,搬到了郭徽联系的一家宾馆,住上了大套房。
  不过二姨和二姨夫这么住着也挺惭愧的,正好没过几天就开学了,二人目送着小龙进入了设施齐全、校舍明亮的新学校,心也算是放下了。便以快到农忙期,家里就两个老人他们也不放心,要回去垄地、收种子为由,暂时离开了北京。
  二人离开后,郭徽把套间退了,把小龙接回自己家里一起住,反正他家也大。
  小龙初入郭徽家,还是很认生的,不敢多动。郭徽笑意盈盈地拉着他四处转了转,然后指着两间卧室说:“这两间都是空的,你看看你喜欢哪间。”
  小龙看了看,然后指了指那间比较小的。
  郭徽帮小龙把行李放下,书包也放下,拍了拍他的头,让他自己先歇会儿,熟悉熟悉环境,他要出去买点菜准备做饭。
  一圈回来,郭徽听屋里毫无动静,进去一看,小龙正趴在写字台上写着什么。
  “写作业呢?”郭徽扫了一眼,看起来是作文之类的东西,他对小学生作业没什么兴趣,胡撸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一会儿再写吧,要不要帮我一起做饭。”
  小龙迟疑了一下,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收起了本子,跟着郭徽一起走到了厨房。
  郭徽把塑料袋里的菜依次拿出来,让小龙帮着择一择洗一洗,小龙拿过去三下五除二地就干上了,手法娴熟得惊人。郭徽一脸无奈,顿时觉得自己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再这么下去这顿饭要变成小龙给他做的了,于是他赶紧接过去,让小龙歇一会儿。
  小龙也听话,自己离开了厨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发一语。
  “对了,小龙,我买的这两瓶饮料你先放冰箱里吧,一会吃的时候再拿出来。”
  小龙还是默默地照做,拎上饮料,过去打开了冰箱门。
  “这个……”小龙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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