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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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想,她醍醐灌顶——虽然掐架的本能刻入骨髓,但她不是来宫斗的,她要寻找九星妃嫔,完成任务啊。
  想到这里,谢令鸢的双目又瞬间发亮,把萧怀瑾都给闪了一下。迎着日头,他暗自思忖着大概是自己看错了,方才只是德妃的眼珠子反光而已……否则,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宠妃、亦是她的争宠劲敌,流露出如此灼热赤忱的目光?
  便见德妃娘娘一边拭泪,一边温柔地声情并茂:“白姐姐,虽是外伤,却不可大意,不如让妹妹看看吧。”说完便伸出手,向着白昭容而去。
  白昭容不露痕迹地避开身子,柔柔弱弱道:“不劳德妃娘娘了,嫔妾无碍。”
  韦无默在一旁又看得叹为观止,为德妃的能屈能伸。
  而萧怀瑾看谢令鸢的举动,内心冷笑。这后宫里的争斗,他身为皇脉一路坎坷走来,经历过至伤至痛,焉能不懂?温柔慈悲的笑容,柔情蜜意的话语,其下藏的都是刀刃罢了。
  而他,最恨这些勾心斗角,恨得恨不能抽其筋,啖其肉。
  “德妃出身豫章谢氏,家学渊源颇深,朕想起句老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德妃认为此何解?”
  这句话,解读版本众多,据说还有小人与汝子难养,所以谢令鸢哪儿知道他怎么想。只听萧怀瑾讥诮道:“若要朕说,小人卑鄙粗陋,气量狭小,贪心不足,睚眦必报,反主噬恩也,难养。而女子柔弱愚钝,无才少德,心胸仄短,争风吃醋,互残相害也,难养。后宫内宅的女子,若是心性不佳,那是乱朝紊政,祸国殃民。历数前朝,多少君王被女子误了事。”
  联系到先帝朝的“四姝争后”,他显然是深有感悟。
  这话听在谢令鸢耳中,却觉得有些刺耳,今日她见到太后、何贵妃、郑丽妃,各个都是姿容气质极为出众的人物,也让她不禁细数历史——那些充入后宫为后为妃的女子,多是家世显赫、才貌双绝。这个国公府,那个丞相女。勋贵有,世家有,用后世话说,个个都是国际顶级名媛,论出身、财富、教养,今天的欧洲王室恐怕也未必能与之比拟。
  这些真正世家出身的白富美,若生在后世,不说做什么经天纬地之事,至少一生可以活出风采。可是放在当下,她们也就只能被困在方寸之地的大宅院、大皇宫里,为了一个男人的一夜恩宠,抢得你死我活。
  如此优秀的女子,变得柔弱愚钝、争风吃醋、互相残害,难道圈养她们的男人没有一丝责任?
  可谢令鸢虽不满,却也不敢反驳。天子的话,乃是圣训,举国上下,除了太后和言官,恐怕不会有人敢异议。
  一旁白昭容亦是柔声道:“陛下所言甚是,我等臣妾应常读《女戒》《女训》,安分守己,以侍奉陛下为己任……”
  身边的星使忽然一动,谢令鸢看到他结了一个手印。
  一阵密音入耳。
  “星主,方才陛下所言,触发了天道赐给您的一个声望任务——‘蓝颜祸水’。”
  第十一章
  蓝颜祸水?
  谢令鸢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
  “请您感化皇帝陛下,促使其发自肺腑、一诉衷肠,道出类似以下三句话意的金口圣言。每得一句圣言,便可得一度声望。”
  眼前出现了星盘,天道的隐藏任务浮现出来,看了那三句话,谢令鸢脸色愈发苍白了。
  第一句:女人也有不输于士子的抱负和才华啊!
  第二句:这天地浩大,而我中原女子之胸襟,亦不曾渺小于它。
  第三句:家国天下,女子与男子可共担之!
  “……”
  这话别说搁古代,即便是几千年后人权进步的社会,很多自卑男人也不会承认的。更何况在这大男子主义、直男癌重灾区的时代,让一国之君、种马之首的皇帝,说出这种惊世骇俗、颠覆士大夫三观的话?
  这位皇帝陛下,刚刚还说出了极度轻视女子的心声,可见有着不浅的偏见与恨意。若说出这三句话,他得是经过了怎样一番三观洗练啊……某些士大夫的棺材盖大概都要压不住了吧。
  德妃摇摇欲坠,就快要晕过去了。
  见德妃面色惨白,方才还出口伤人的萧怀瑾以为自己的训斥说重了。
  其实他更多的不过是迁怒旧恨罢了。虽然不喜欢谢令鸢,但她毕竟为自己重阳挡驾,差点殒命。
  他从来不信这宫中,能有什么真情。除了白昭容,其他人都是**裸的算计而已。
  但德妃肯为他而死,他便也会对德妃多一些容忍和怜惜。
  他心生恻隐,便不欲再与二人置气,正要让她们离开,却见德妃又仰起头,柔婉道:“陛下,臣妾愚钝不明,小人与女子难养,是否小人皆是男子?”
  萧怀瑾睇她一眼,漫声道:“男儿亦有真君子,可经天纬地。”
  谢令鸢心想,皇帝是个双标呀!
  这都是什么浑然一体自成逻辑的神偏见!
  她于是又问道:“臣妾不明,那君子之母,譬如孟母之流,有生恩养德,该如何处?”
  萧怀瑾一时竟不能言。
  “臣妾斗胆想,既然男子中有真君子和小人,那么女子中有热衷阴私残害的恶妇,亦会有德才兼备的女中豪杰。臣妾在极乐世界中,曾见心怀家国的女将军血战沙场,也见执笔挥墨的女文豪青史流芳,更见过缔造了日不落盛世帝国的女王……侯。”
  “所以臣妾斗胆想,兴许有一日,陛下所说的经天纬地之才,亦能有女子在列。若如陛下所言,女子也未必都是心胸仄短、争风吃醋之流啊……”
  韦无默不由捂住嘴,听得如遭雷劈,德妃居然会有这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西方极乐净土把*害不轻?不过此言虽惊人,却并不至于叫她反感,只觉得可笑荒诞罢了。
  她本应该见缝插针,拆台以泄愤的,但如今却按捺住。就算敬德妃好胆识,当着皇帝也敢吐抒己见吧。
  不止是韦无默,一旁白昭容也受了不浅的惊吓。唯萧怀瑾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未必都是心胸仄短?
  然而他疲于口舌之争,又终究是要留德妃一个面子,便挥了挥手,示意不想再听。
  谢令鸢也很识趣,忙行了礼告退,拉了韦无默一把。
  方才她用言语一番试探,“蓝颜祸水”的任务果然极为艰难,她一番论述,皇帝也未有丝毫触动,心中一丝涟漪都未起,可见旧恨不浅。
  待离了萧怀瑾的视线,韦无默仍记挂着方才之恨,冷声道:“德妃娘娘。”
  谢令鸢从愁绪中回神,见她神色不睦,歉然道:“是本宫方才思虑不周,差点给你惹了麻烦,还望见谅。这次便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但若有什么事,尽来找我。至于这双鞋就……赐给韦女官……吧?”
  好歹上面镶嵌南海珍珠呢。
  韦无默:“……”德妃穿了自己的鞋竟然就不想脱了,还把她的鞋赐给自己?!
  她愤怒不已,摸了摸尖俏下巴,好疼,竟被气得方才瞬间爆了个痘。碍于这里是仙居殿的附近,碍于对方是德妃,她不好发作,冷笑道:“如此,谢娘娘抬举。”说完迈着猫步绝尘而去,不留下一片云彩。
  谢令鸢目送她铿锵离去,愁肠百结。她满腹惆怅地往丽正殿走,语带哭腔:“天道给我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地狱副本啊……”
  星使眼睛亮晶晶的,一片赤诚地望着她:“本星使一定陪伴星主,协助您、开导您,达成使命。现在星主不妨想,陛下为何会对女子有短仄吃醋一类的偏见?”
  也不是偏见了,毕竟是最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怎么可能风平浪静。宫斗必然要有一夫多妾的条件,但根本原因还是争储争权,也是晋国立储制度不明晰导致的一种零和博弈。就像汉唐宫斗的惨烈程度远超宋明,便是这个缘故了。
  这还是要怪本朝开国初,没立好规矩。
  昔年太-祖萧昶,在攻打下邳时久攻不下,开国创业未半而中途崩殂。原配嫡长子萧析和继室嫡次子萧权争夺皇位,一场政变后,萧权在广平宋氏的扶持下继位。
  开国太-祖起了这么个好头儿,后面几代君主几乎就都有乱子,譬如萧权的儿子,惠帝萧广孝,废了宋皇后所出太子,改立韦贵妃之子为储君,便是景帝萧嗣丰了;而萧嗣丰继位后,韦太后揽大权,韦氏势大,萧嗣丰立了庶长子萧道轩为储君,此为先帝。
  先帝继位后,又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中犹豫不决,结果没等他犹豫完,大皇子被毒死、二皇子被逼死,白让三皇子萧怀瑾捡了个便宜。
  既然争储成了传统,太后又可以干政,背后的外戚可得权势,谁又能抵得了权势诱惑呢。人对权力的本能与生俱来,哪怕平时与人争辩的好胜心,深究起来,都是来源于对权力的潜意识。
  争荣宠,只是为生子嗣,现在的后宫尚算风平浪静,等到萧怀瑾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平静日子也就到头了,众妃才会祭出真招。
  如果萧怀瑾再下限一点,效仿某些君王,对宫斗刻意放纵一下,自己跟看猴儿戏似的,那后宫就更将精彩纷呈。
  所以,无论是蓝颜祸水还是收拢嫔妃,都难啊,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
  得了太后免死金牌,谢令鸢才敢放开手脚行事。刚回到丽正殿,她立刻吩咐道:“去给宫里的……宝林、御女、采女们都知会一声,本宫明日想邀她们到丽天园赏菊,人多热闹,叫她们都来,不得推诿告假。”
  传事公公领命告退后,谢令鸢磨刀霍霍,不,摩拳擦掌——八妃九嫔脾气大,宝林御女总不至于敢跟德妃叫板。
  晋国自开国起,便形成了定数,三宫六院必是要充盈的,按规制,六品宝林二十七人,七品御女二十七人,八品采女二十七人。
  但当今天子十分年轻,他幼年登基,朝政由太后一手把持,后宫也多是太后主持选充的,如今阖宫上下,宝林御女采女加起来,不过十数人。
  谢令鸢真是庆幸,否则这茫茫人海,她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
  那些低位分的宫嫔们,都是住在各处宫殿的偏院,闻说德妃有召,后天去丽天园赏菊,登时惶惑不已。
  一贯眼高于顶的德妃娘娘,忽然召她们赏菊,这是要干什么?
  德妃还是修媛的时候,似乎也没有正眼看过她们这些位份低的,连上四妃都不太放在眼里,怎么现在高升了,反倒想起她们了?
  她们摸不准的德妃的心思,宫里称病又是做不得假的,德妃口碑再如何不好,上下尊卑却是铁律。她们敬畏的不是谢令鸢,而是她之上的法礼。
  只得向自己宫中的主位报备一声,也算留个心眼。
  ***
  翌日。
  在德妃的妃令传下,十七个宝林、御女、采女不明所以地来到了丽正殿。她们品阶太低,除了被临幸第二日的请安外,平时连给中宫晨昏定省的资格都没有,活动范围更是框了小小的地方,这丽正殿,也是头一次踏进来。
  谢令鸢没有穿着上四妃品级的紫红色织锦正装,而是在八夫人专属的日常七色——炎、丹、彤、绯、赤、殷、胭脂里,随意挑了一件绯红色绣翠叶金兰的大袖外衫。八夫人才能梳的望仙九鬟髻上,双鬓处戴了仙鹤祥云四色玉石珠步摇,其余金冠、簪钗、华胜、璎珞等一律未佩戴,看起来华贵却又素净。
  谢令鸢是不想给低位宫嫔们造成等级森严的压力,然而,宫嫔们却更加惶惑——谢氏不是一向自恃身份吗?还是修媛的时候,出殿门必服正装,见到低位宫嫔必是要端着姿态训示……如今贵为德妃,第一次召见低位宫嫔,怎的连正装都不穿?
  众人心间猜测纷纭,目光互有对视。却见谢令鸢坐在上席,丝毫未拿捏姿态,只淡淡微笑着赐座,举手投足好似练过千百遍那样娴熟,大气端庄,世家风范尽显——
  谢令鸢心里正感恩不已,幸亏她演过吕雉、王政君、阴丽华、武则天、杨贵妃、刘娥、朱棣徐皇后、天启张皇后……
  不管什么样的姿态,信手拈来。
  随后,谢令鸢又一一问及诸嫔的姓名闺字、家世郡望、入宫几何,末了嘘寒问暖,赐给这个宫寒的人红枣,赐给那个气虚的人黄芪,更让众人受宠若惊之际,心存困惑。
  谢令鸢一一拂及众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萧怀瑾,从来没有宠幸过她们中的任何人?!
  也就是说,这群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如今都还是处子身,困于这方寸之地。
  说不上是惋惜还是什么别的,她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我知道诸位妹妹都多有不易,你们中年龄最大的,入宫已经三载,却从未得窥天颜,天天在后宫里熬日子,盼着哪一日能得陛下垂怜。你们的苦楚,我是明白的,我以前做修媛时,也是如此。”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眼眶都泛红了。一入后宫深似海,多少寂寞无人知。她们在闺阁时,也是被千娇万宠的少女,为了家族荣耀,活在暗藏荆棘的后宫里,步步为营,人心叵测,稍有不慎,自己死了便罢,倘若带累家族,变是罪人了。
  苦,是最容易拉近人心之间距离的。人在面对春风得意时心态不一,也难生亲近之意;可是世人面对苦,却都是一样的煎熬。
  谢令鸢道出的一腔心酸共鸣,虽不至于令人放下戒备猜忌,却至少觉得,德妃也不是那么端着架子的讨厌,好歹大家都是熬苦日子,若没了男人宠爱,谁也不比谁好。
  。
  也有那心思深的,见德妃竟然毫不避讳自己未被宠幸的事实,便隐约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德妃救驾有功,还有上天祥瑞之象,她父兄又在大理寺、中书省、吏部为官,家世根基稳固……如今兴许是存了心思,拉拢她们,以图中宫易主,执掌凤印。
  上面神仙斗法,她们下面的小喽啰们,上赶着投主也好,避之唯恐波及也好,没有实打实的利益,总不至于真心实意信了她的甜言蜜语。
  且看德妃场面话说足了,接下来要使什么诡计,抛什么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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