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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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睿表面虽然仿佛并不关心徒弟的任命,其实私下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的,圣上给初怀公主卫队颁发的谕旨,他自己就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此时严瑜一提起来,他都不用多问,立刻知道严瑜担心的是什么,问道:“你是说李罡?”
  严瑜点头道:“不错,他已经是奉车都尉了,怎么会被任命为我的副职?”
  陈睿自然已经将此事来回思考了数次,道:“李家一族在陇西一带颇有实力,李岩南逃之后,族内便是李罡的父亲李岳总管其事。我听羽林演武堂中的同僚说,李罡虽然年幼,但武艺兵法都十分出众。圣上这几年待他也很宽厚,如今这样做,多半是想要放在近处考量一二,等他年纪再大些,就可以委以要任了。”这也是军中大部分人听说李罡被派为初怀公主侍卫队副队长时的想法。
  严瑜还没开口,一旁的裴氏随意问道:“这李小郎君,多大年纪了?”
  陈睿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方道:“李岩南逃时,李岳带着他进京请罪,那时候他还不到一岁。这样算来,如今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
  “哦,那就比我们瑜儿小两三岁。”裴氏来了几分兴趣,她将线打了个结,严瑜从小几上拿过剪子递了过去,她接过来,将线头剪断了,又把衣服抖开,指挥着严瑜试穿。
  陈睿道:“约摸如此吧。”他连严瑜的年纪都有些算不清,若不是裴氏问起,哪里会关心一个不认识的少年的年纪。
  裴氏一边用手拉展严瑜身上的衣服,一边叹道,“这孩子啊,一年一年就长大了。我看啊,这把李小郎君放到公主卫队里的人,可不一定是圣上。”
  师徒两人双双开口问:“那是谁?”
  裴氏悠哉地道:“虽然说皇家女儿不愁嫁,但为人父母的,还是希望能给自己孩子找个最合心意的吧。要说这帝京中,配得上初怀公主的人可不多,不如都让她自己见一见。表哥虽好,也不一定非君不嫁。”
  陈睿和严瑜从来没有想这个方向想过,以他们在神策军和宫中所见,似乎人人都以为将来初怀公主是必定要嫁给自己的表哥沈泰容的。
  陈睿摇摇头,道:“皇后从不插手朝堂的事。再说沈泰容自幼养在宫中,学识武艺也算得上小成,与公主也是般配的。”陈睿和沈泰容之父沈明之间十分不睦,也瞧不起沈家嚣张的气势,但他并不因此轻视沈泰容。
  裴氏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全帝京的人都知道沈泰容和公主如此般配,这公主更不能轻易许配给沈家。难道堂堂的大燕公主,就非得嫁给他不可吗?”
  这些婚配之上的事情,陈睿素来不懂,只觉得裴氏的话绕来绕去,似有道理,又似是胡诌。不过在他看来,初怀公主嫁给沈泰容也好,许给李罡也罢,都与他全无关系,他也不再细思,只叮嘱严瑜道:“你待李罡也不要太客气了,军旅之中,到底是一力降十会。”
  严瑜应了,将缝好的衣服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了床头。他心中有事,第二天便起得极早。裴氏披着衣服起来做早饭时,灶台上已经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粥饭和两样简单的菜蔬了,再去后院一看,马厩中只剩下陈睿的坐骑,显然严瑜已经骑着小红马进宫了。
  裴氏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15章 军棍
  天光微明,负责天枢宫宿卫的神策军正在换防。严瑜下了马,验过腰牌后,牵着马走了进去。
  走到离宫门数丈之远的地方,他还能感到那些侍卫们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的确,自从谕旨一下,人人都十分好奇,到底这个“严瑜”是什么人,不仅得到了圣上的青睐,还能位居“小霸王”李罡之上。
  严瑜不由得挺了挺腰杆。清晨的阳光,穿过宫道两侧的树木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俊逸的剪影。
  因初怀公主尚未出宫建府,她的侍卫队便在天枢宫内理事。公主居所在内宫,不便于侍卫出入,所以圣上下诏,将宫内校场的值房辟出数间赐予了初怀公主。
  严瑜早前便日日来校场陪初怀公主骑马,十分熟悉路径,很快就走到了校场。此时公主殿下正与陪读在瀚墨阁内读书,校场上空无一人,严瑜刚刚将自己的马拴在了场边的木桩上,就有一个内侍忙忙地从值房中出来,小步奔到他面前,行礼如仪,道:“严校尉您来了,值房已经收拾妥当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立刻着人办理。”
  这内侍穿着宫中最常见的低等级内侍服饰,言谈举止却十分得当,一边引着严瑜朝值房走去,一边轻声为他介绍诸般事体,末了才道:“我是芷芳殿典监程俊。严校尉如果有事想要通禀殿下,尽可以找我。”
  天枢宫之中,每宫每殿都有典监,芷芳殿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为初怀公主年幼,素来倚重宫女,所以程俊自上任以来,一直无所事事。这次公主侍卫新立,夏侯昭就将一应事体都交给了他办理。
  大燕旧制,公主出宫都会带走自己用得惯的宫女和内侍,尤其是像初怀公主这样深得帝后喜爱的公主,将来出降立府,掌事的内侍必然极为荣耀,程俊好不容易得了这次显露的机会,自然将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严瑜十分满意。
  此时已经临近上三军素日点卯的钟点,被圣旨征召的侍卫们陆陆续续到了校场。
  然而等到远处传来上三军点卯的钟声,所到的人数还不够一百。程俊点来点去,都只有九十八人,他忍不住看了看站在自己前面的严校尉,却见严瑜面无殊色,镇定地指挥这九十八人列队。
  过了片刻,又有一人急匆匆地由宫门的方向赶来,见到其余人都已经列好队伍了,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他想要□□队伍中去,刚一动脚,严瑜的目光倏地转了过来,他只得尴尬地停住了脚步
  严瑜却不再理会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列好队伍的侍卫们身上。这些侍卫,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军中翘楚,最醒目的一个少年,身材修长,眼含微光,身上还佩戴着银印青绶。
  此人正是李罡。只是——他的衣服上所绣的还是青龙,而非代表初怀公主的天骄雪。
  严瑜目光锐利,落在他胸前的青龙上,沉声道:“这是何故?”
  李罡不明所以,低头才发现自己穿错了衣服,不由得也大吃一惊。他虽然腹内有成打的怨言,这穿错了衣服却不是他故意所为。
  李岳送他入羽林演武堂时,便在帝京中置了一所宅子,又派了十几个家人服侍李罡。但李罡脾气大,嫌那些家人厌烦,统统都赶到后院了。昨夜他与陈辛喝得烂醉,早起顺手抓了一件衣服就匆匆进宫,不料却拿错了衣服。
  这本是一件小事,然而此刻,他被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严瑜指出疏漏,心头忽地涌起一股不忿之情,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认错,梗着脖子不说话。
  严瑜也不多说,点了三名站在第一排的侍卫出来,朗声道:“昔年兴宪公主曾问兵法于太/祖,太/祖笑而不语,却手书八字赐给公主,这便是大燕朝百年立军之本。诸君可知是那八个字?”
  “军以信立,胜从胆出!”
  太/祖以部族300子弟起兵,逐北狄,克西域,亲世家,收义兵,最终一统乱世的功绩是大燕每个儿郎从小便熟知的伟业,这八字立军之本,更是军中人人通晓的话,此时百人齐齐呐喊出来,声势颇壮。
  “不错!‘军以信立,胜从胆出’,正是这八字。今日是公主卫队头一日集结,却并非诸君头一日从军。凡大燕军人,无论是否身有官位,无论年纪几何,身有值属时,都需于寅时集合,概无例外!集合之时又需身着所属军部的戎服,以整军容!故此,今日当罚李罡十棍,段兴十棍,你三人取来军棍,便行刑吧。”严瑜这处置全依军法所出,诸侍卫更无话说,只看那受罚的两人如何作答。
  段兴便是那个迟到的侍卫。他叔父是乐阳驸马沈明手下大将,曾在和北狄的作战中立下功勋,因此段兴才得以恩荫入上三军。段兴这样的身份,放在京外,算得上耀眼,却是与京中豪强子弟不能相比的,此时只拿眼看着李罡,看他如何行事。
  李罡的头钝钝地疼了起来,他原先是有些瞧不上严瑜,但自从听说严瑜是陈睿的徒弟,那羡慕混合着疑惑的心情反而占了上风。可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刑,恐怕过几日父亲的书信就从陇西送来了,还没等他理清自己的思绪,那三个去取军棍的侍卫已经回来了,互相对望一眼,一人开口问道:“校尉,是要哪二人施刑?”
  众人这才发现,明明只有三人受罚,严瑜却派了三个人去拿行刑的军棍。
  “三人皆施刑,”严瑜大步走到李罡身旁一步远的地方,转身单膝着地,续道,“校尉严瑜,与属下同责,并罚二十棍。”
  李罡听到身后那些侍卫中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期间还伴着辨不出来由的絮语:“惺惺作态。”他回头,却只看到几十张被阳光照得面目模糊的脸。他也在严瑜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当棍子落在严瑜背上的时候,那些声音都消散了。
  李罡和段兴先挨完十棍,站在一旁看着严瑜挨打。
  阳光愈发强烈,挥起的军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少年的身上,发出一声钝响。
  等到行刑结束,站在校场边上的夏侯昭终于放开了捂着风荷嘴巴的那只手,她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发一言离开了。场中诸人无一察觉,只有程俊朝她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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