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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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再回来时,见阿愁果然站在楼梯口没走,宋老娘便笑问道:“你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阿愁眨了一下眼才道:“大概快了。”又道,“老娘找我师傅?”
  “嗯,好事儿。”宋老娘敷衍地应了一声儿,却并不细说什么,只交待着阿愁:“你师傅回来后,你赶紧过来叫我一声儿。”又对着季银匠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嘱咐着阿愁道:“这事儿你先别说,省得你师傅心里别扭。”
  阿愁一边心思翻转着,一边点头应了。
  宋老娘转身回屋去了。
  阿愁在楼梯口处站了一会儿,一扭头,恰正看到四丫在楼梯下方探头探脑。
  见阿愁扭头看过来,四丫冲她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又蹑着手脚上到楼梯的一半处,抬头看得阿愁得意洋洋道:“看吧,就说便是阿莫姨没那意思,阿季叔不定也有那意思的。”
  阿愁心头一窘,撇嘴道:“那到底还得看我师傅是个什么意思呢。”
  四丫看看她,忽然道:“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你是怕你师傅嫁人后就不要你了吗?”又仿佛洞悉真相一般,上前安抚地拍拍阿愁的胳膊,道:“你放心,阿季叔的为人我们还能不清楚吗?他对冬哥多好呀,多你一个也不算多的。”
  此时,阿愁的脑海里除了一片省略号的海洋,她已经不知道该做何想法了。
  莫娘子回来后,不等阿愁纠结着要不要提醒她师傅一二,那一直关注着这边动向的宋老娘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阿愁正也想借机往莫娘子的屋里钻,宋老娘却反手就关了那门,将阿愁给堵在了门外。
  阿愁无奈,正准备回自己的屋里去看看能不能偷听,一扭头,就只见楼上楼下处处都是伸长的脖颈。见她看过来,小李婶比着口型问了句什么,阿愁还没看明白,小李婶就叫大李婶给拖进屋去了。王阿婆一边剥着毛豆一边跟王师娘窃窃私语着,四丫则又向着阿愁递过来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就连对面二楼南间正屋里一向不爱凑热闹的韩大娘,都难得地跟韩二两个人一并凑在窗缝里往这边张望着。
  阿愁心里无奈摇头,也顾不得管邻居们八卦的眼了,便赶紧回了屋。
  只可惜,宋老娘一直压着声音跟她师傅一阵嘀嘀咕咕,叫阿愁什么都没听得到。
  那二人在屋里说了半天的话。便是阿愁什么都没听得清,只凭着感觉,她也知道,大概她师傅没肯点头,宋老娘这是在劝着她师傅。
  不过,就莫娘子的性格来说,阿愁也觉得,她大概不会同意。一则,阿愁始终没发现她师傅待季银匠有什么特别之处;二则,只单冲着最近那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她师傅就再不肯点头了——怕被人说:“看,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而虽然之前阿愁因为这件事跟四丫吵了一架,其实那时候她更多的只是反感别人在莫娘子的婚姻大事上指手画脚罢了,对于莫娘子跟季银匠之间的事,她还是挺乐见其成的,特别是,如今季银匠还特特托了媒婆上门,这至少证明了,季银匠心里应该是有她师傅的。
  果然,宋老娘一脸失望地从莫娘子房里出来了。
  阿愁看看宋老娘下楼去给季银匠报信的背影,转身就进了莫娘子的房间。见她期期艾艾拐着弯儿地一阵打听,莫娘子笑了起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于是,阿愁便果然真个儿问了。
  叫她惊奇的是,莫娘子竟真个儿地答了她,且不仅把季银匠如何要宋老娘来提亲之事跟阿愁说了一遍,还特特给阿愁分析道:“我猜他大概只是好心,觉得最近的流言拖累了我。如今他能来提亲,不过是尽到他的礼数罢了,我若真应了,才是不知礼呢。”
  阿愁不由眨巴了一下眼。不得不说,以她对季银匠的了解,不定还真有这种可能的。
  “那您对阿季叔那人,可有什么感觉?”她问。
  莫娘子惊奇地看她一眼,道:“我跟他又不熟,能有什么感觉?”顿了一顿,又笑道:“从这件事上来看,他倒是个好心的。”
  阿愁盯着莫娘子的眼一阵仔细观察,莫娘子也回应她一片坦荡的眼神,于是阿愁便知道,至少她师傅对季银匠是没什么想法的。
  和不知道什么是隐私的大唐人不同,阿愁自认为她是个来自后世的文明人,既然莫娘子做了决定(特别是,莫娘子对那人还没什么兴趣),阿愁觉得,于情于理她都该站在莫娘子这一边。
  于是乎,和她那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师傅一样,阿愁也假装着季银匠没有请宋老娘提过亲一般。
  只是,经了这一遭,她和莫娘子所指望的“风平浪静”则彻底没了指望。
  大唐的规矩礼教认为,婚嫁一事该避着所有未出嫁的女儿家。便是阿愁如今已经能够独立执业了,这件事于她来说依旧是件不方便在她面前提及的禁忌。于是阿愁便发现,之后的几天里,小楼上下的邻居们总爱拉着莫娘子说悄悄话,可只要她或四丫等未出嫁的女孩儿一靠近,那些人顿时就再不言语了。
  靠着这个禁忌,阿愁好几回把她师傅从王家阿婆和小李婶等热心过了头的邻居们手里救出来。
  看着莫娘子烦不胜烦的模样,阿愁心情很有些古怪,有些同情的同时,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难怪世人都爱看别人落进这样的窘境里,连她也不例外呢。
  就在莫娘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时,接到宋老娘回音的季银匠又托宋老娘带了话过来。
  同样的,这对于阿愁来说,是个禁忌,她依旧什么壁角都没能听得到。
  宋老娘走后,阿愁再次试探着问莫娘子“怎么回事”,莫娘子虽只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没什么”,却到底还是回答了她。这不禁叫阿愁很有些诧异,她以为心情不好的莫娘子得回她一句“小孩子家家的莫乱问”呢。
  虽然莫娘子回答阿愁的是一句“没什么”,可显然她对宋老娘的“提议”依旧还是摇了头。
  于是乎,宋老娘又来了第三回、第四回。到了第五回时,却不是宋老娘再去莫娘子的屋里,而是季银匠去了宋老娘的屋里,然后宋老娘把莫娘子也请去了她那里——显然季银匠已经不满足于只托宋老娘带话,这是要当面谈判了。
  此时,已经和好了的阿愁和四丫,以及那正好休沐在家的二木头,几个人都很想知道楼上在说什么,只无奈宋老娘守在门口,叫他们无处偷听,便只能抓心挠肺地猜测着。
  四丫道:“我就不明白了,阿莫姨干嘛不答应?”
  二木头道:“大概因为阿莫姨不喜欢阿季叔吧。”
  “怎么可能?”四丫反驳道,“之前阿季叔穷成那样,阿莫姨都没嫌弃过阿季叔,如今阿季叔已经成大匠了,阿莫姨怎么反倒嫌弃了?”
  阿愁道:“你怎么知道之前没嫌弃过?”
  四丫白她一眼,道:“那时候你还没来呢。当初阿季叔那个师兄在坊里到处说着阿季叔坏话的时候,连我阿婆都信了,只有阿莫姨不信,还不避嫌地替阿季叔说了许多好话呢。”
  阿愁不由就斜了一眼这满脑子浪漫念头的小丫头。且不说那王阿婆从来都是听风就是雨,只她师傅替季银匠说好话这件事,怎么听怎么跟别人说季银匠为了她师傅才插手管了她把李穆撞出鼻血的事如出一辙——都是事后的演绎罢了。
  果然,季银匠一脸灰败地从宋老娘的家里出来了。她师傅莫娘子则是一脸的坦荡。
  到了晚间,阿愁再次没忍住好奇,问着莫娘子道:“阿季叔跟你说什么了?”
  莫娘子看看她,就在阿愁以为她不会回答时,莫娘子却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原来,果然像之前莫娘子所猜测的那样,季银匠一见面就向莫娘子道歉,说最近坊间的传闻,归根结底都是他那天一时莽撞惹的祸,所以他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阿愁:“……”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自那天路上遇到后,不仅莫娘子因避嫌再不许阿愁去李穆的别院,冬哥也再没来找她——从此事便可见一斑,人家季银匠未必就真是对她师傅有什么心思,人家只是出于骑士精神,决定要以婚姻来补偿那遭遇“池鱼之殃”的莫娘子罢了……
  ——莫娘子能答应才有鬼!
  在阿愁看来,她师傅会拒绝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周家小楼里的邻居们却似乎都不是这样想,一向心直口快的小李婶甚至拉住莫娘子一阵抱怨,说她“忒没眼光了”。满眼浪漫情怀的四丫也背着人责备阿愁:“你竟也不劝着些。”
  阿愁白她一眼,道:“我又能怎么劝?且不说我们这年纪说不上话,便是说得上,我也不会劝。就像我师傅说的那样,这件事里头阿季叔也是受害人,不是他的错,又要他负什么责呀。”
  许是阿愁这话传到了季银匠的耳朵里,没几天,他竟又来了。
  同样的,还是借着宋老娘的屋子跟莫娘子密谈。同样的,还是宋老娘站在门口守着门。同样的,四丫和阿愁(这回二木头去上学了)在楼下伸着脖子悄悄观察着。
  这第二回,还是叫大家失望了,那季银匠依旧一脸灰败地走了。
  阿愁看看仍旧一脸淡定从容的莫娘子,想要忍住好奇心,到底没能忍住,便再次又拐起弯儿地一阵打听。她以为这一回她该挨骂了,结果却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再一次,她师傅竟又跟她实话实说了。
  这一回,季银匠说,他想娶莫娘子,不仅仅因为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也因为他早过了成家的年纪,莫娘子的青春则还尚在……
  阿愁:“……”
  那意思,是他俩凑合凑合得了吗?!
  ——换作谁听了这话也再不肯点头的。
  此事这般一波三折,不仅叫这桩“桃色新闻”在坊间有愈传愈烈的趋势,也叫阿愁的心态从一开始的小有期待,转变到如今的小有抗拒了。
  若说之前季银匠提亲的借口还能叫人接受,这“凑合”的理由则实在有点欠扁了。
  而且,阿愁还觉得,既然她师傅都已经明确表示拒绝了,季银匠就不该再纠缠下去,偏偏那位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旧事重提,以至于她和莫娘子如今都成了坊间的“红人儿”,走到哪里都有一片窃窃私语之声。而更叫阿愁郁闷恼火又无处发泄的是,邻居们的瞎起哄。
  王阿婆和小李婶她们劝莫娘子的那些说辞,就阿愁看来,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罢了。可就算她们这些人没能站在莫娘子的立场上去想这件事,却不得不说,这些人都是出于真正的关心。正是由于这份多余的关心,才叫阿愁郁闷到吐血也无法跟任何人翻脸。这种郁闷至极的感觉,立时就勾起她前世许多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而就如龙卷风的中心反而是最平静的一般,身处这桩“绯闻”最中心的莫娘子总是一脸的平静,阿愁却怎么也平静不了。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去找季银匠好好理论理论,可又觉得如果她在这风口上去找季银匠,不定又得让这股龙卷风刮得更猛了,她只能压抑下那个念头,期望着事情真能如她师傅所说的那样,“不搭理渐渐地也就过去了。”
  不过,郁闷归郁闷,到确实有一件事叫阿愁很是高兴——别人都因为她是个孩子而避讳着她时,莫娘子却毫不介意地把季银匠的话全都告诉了她,这显然表明,在莫娘子的眼里,自己终于不再是个孩子了,莫娘子终于肯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成年人来对待了……
  阿愁心烦着邻居们的多事,季银匠的死缠烂打,以及她师傅的无辜无奈时,却是忘了,后世的秋阳尚且不肯坦率地跟人说自己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又何况这一世里保守的莫娘子,还有那其实她算不上有多了解的季银匠。
  在阿愁那多少有点移情的愤懑不平中,那“死皮赖脸”的季银匠又来了。
  这第三回,那二人在屋里谈了老久,久到跟四丫她们一同偷偷站在天井里往楼上看的王阿婆都嫌腿酸了,宋老娘才拉开房门。
  这一回,宋老娘家的房门才刚一打开,众人还没看到那两个主角儿,就先看到了把一脸褶皱笑成一朵大菊花的宋老娘。于是,周家小楼里立时响起一阵嗡嗡的叹息声,以及小李婶迫不及待的一句:“如何?”
  宋老娘笑眯着眼儿没开口,只是侧过一步让出了门口。
  宋老娘身后跟着的,是季银匠。季银匠那双跟阿愁很有些神似的小眼儿笑得几乎都快找不着痕迹了。
  在季银匠身后,是莫娘子。虽然莫娘子那低垂的头顶让人看不到表情,但涨红的脖颈就颇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顿时,福灵心至的众人冲季银匠一连声儿地道着“恭喜”。
  季银匠倒是大大方方地拱手向四方作揖,道着“同喜”二字。
  这二字,却是窘到了莫娘子。打从眼角处扫到楼上下处处窥视的眼,她猛地一把推开堵在她面前的季银匠,便这么一头扎进自己的屋里不出来了……
  且不说小楼里的欢腾,只说阿愁,呆愣愣地看看一脸喜气的季银匠,看看楼上下仿佛自己家里出了喜事儿一般的邻居们,再回头看看莫娘子那紧闭的房门……她无语了。
  阿愁很想知道,季银匠到底跟她师傅说了什么,竟叫她师傅改了态度。只可惜,不管她是旁敲侧击还是直接发问,这一回莫娘子再不肯跟她细说究竟,也不肯告诉她,她怎么忽然就想通点头了……
  不过,在两家议亲的过程中,单只看着季银匠和莫娘子在自以为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时不时相互交换的甜蜜小眼神儿,阿愁便能知道,显然她师傅答应得一点儿都不勉强。
  于是,再一次,由一种名叫“代沟”的物质发酵而成的隔阂与寂寞,深深摄住了阿愁。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算不会看人,好歹也算是有点儿阅历的,那莫娘子喜欢不喜欢季银匠,或者季银匠对她师傅是不是有想法,她觉得自己做为一个两世人,怎么也该看出点苗头来才是。偏她什么都没看出来,所以她才对四丫和邻居那种“瞎起哄”很是反感……谁知这最后的真相……
  嘶,脸疼。
  对着得意洋洋的四丫,阿愁忽然再次想到那个命题——谁说在瞎子王国里的独眼之人就一定能成为皇帝?!谁说穿越的就一定能搞定古人?!呜,她想回家……
  第一百零二章·下定
  虽然莫娘子没肯对阿愁交待她跟季银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后来阿愁想了想, 觉得这件事儿大概还真是多亏了季大匠的没脸没皮。
  事实上, 也恰如阿愁所想的那样, 一开始时, 莫娘子对季银匠是真个儿没任何想法的。宋老娘替季银匠来提亲, 莫娘子感念这人的君子的行径,心里颇有些感动。只是, 就如她那时候对阿愁所说的那样, 感动归感动, 跟嫁人可是两回事, 所以她只是给那季银匠发了张好人卡。
  所谓“好人卡”, 就是说, 虽然你是个好人,却不一定是我想嫁的人。所以莫娘子还是拒绝了。
  拒绝归拒绝了, 季银匠这人则到底还是在莫娘子的心里留下一个颇好的印象。
  可这好印象, 却并没能维持多久,在季银匠左一次右一次地拜托宋老娘带话,且还闹得坊间议论纷纷后,莫娘子就有些恼了这人的死缠烂打。
  直到季银匠第一次亲自登门, 虽然提亲的理由依旧叫莫娘子难以接受,可他那诚恳的态度, 倒是忽然就叫莫娘子原谅了他给她带来的麻烦。
  然后第二次,在阿愁给季银匠的提亲理由下了个“欠扁”的定义时,莫娘子心里给予的评价则是:一个实在人——也是, 不实在的,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这种不讨人喜欢的实在话了。
  然后第三次,总结了所有经验教训的季银匠终于期期艾艾地说了些叫莫娘子颇为心动的话——什么“一辈子待你好”、“绝无二心”、“将来家里一切你做主”等等等等。这些酸话,两个当事人自是不会向外人透露的,至于那暗戳戳地教了季银匠这些话的宋老娘,就更不会对人透露了。
  何况,这事儿闹到这种程度,莫娘子若是再不答应,她这辈子再别想嫁人也就罢了(反正她原就做好这样打算的),那一根筋般不肯放手的季银匠,却是要被带累得受人耻笑外,不定就再难结上一门好亲了。
  莫娘子在乎的,只是对方对自己是否用了真心。季银匠这般的没脸没皮,虽惹恼了阿愁,却也默默感动了莫娘子。想着做人得负责,季银匠愿意为她负责,她自然也得替季银匠负责,于是乎,莫娘子在宋老娘的边鼓声里就这么点了头……
  那季银匠是孤儿,莫娘子虽有娘家却是二嫁,二人的亲事都不需要通过什么长辈的许可,所以莫娘子这么一点头,这门亲就算是定下了。
  所谓打铁趁热,又许是怕莫娘子会后悔赖账,在莫娘子点头后,季银匠就急急跟她商量着,趁着第二天正好是个吉日,他俩赶紧把这亲事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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