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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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大魏各地都流行起了飞蝗宴。当然,他们不敢叫“百鸟朝凰”这样的名字,但什么“凤凰于飞”“飞黄腾达”就没有忌讳了。豪商富贾,乡里士绅,莫不以开一场飞蝗宴为荣。若是没有开过或是参加过这样的宴会,那出去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到最后甚至还形成了攀比的风气。今日你家宴席上用了百斤蝗虫,明日我就用二百斤,反正朱门绣户,并不缺少购买这些蝗虫的钱。尤其如今因为蝗虫太多,价钱已经一压再压,根本不值钱了。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人在进行引导。官府有意如此宣传,民间也有人故意引导,这才让风气越演越烈,到最后跟蝗虫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纯粹成了斗富比拼的手段。
  然后,某一天,蝗虫似乎一夜之间忽然消失了。
  蝗灾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之所以令人害怕,还是因为这些飞蝗聚集而居,往往来到一地便肆虐一地,将当地的庄稼给祸害个干净,单论持续时间的话,是比不上水灾旱灾的,自然过去得也很快。
  等到众人从风潮之中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一场原本应该规模宏大令人害怕的灾难,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人心惶惶,没有痛苦绝望,甚至还有些人暗暗在心里遗憾,可惜蝗虫持续的时间太短。
  至于地里的收成减产?靠卖蝗虫赚了一笔钱的百姓们并不是很担心。反正朝廷和那些大粮商手里肯定是囤着许多粮食的,大不了到时候花钱去买便是了。而且既然受了灾,朝廷免不了会赈济,说不定钱都不用花。
  结束了,虞景坐在长安宫里,看着各地报上来的灾情统计,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好些。地里的庄稼毕竟还在生长期,会导致减产,只是因为蝗虫会吃掉植株,季节上又来不及补种。现在大部分庄稼只是被吃掉了一些叶子,还能再重新长出来,受到的影响自然有限。
  当然,也有灾情严重的地方,但相对于绝大部分地区而言,这些受灾的地方就不算什么了。
  看着这些奏折,虞景心中又有了明悟:最好的政令便是如此,自上而下,润物无声,不损伤百姓,不惊动他人,不知不觉间就达成了目的。
  为此哪怕要让他去吃虫子,虞景也能忍了。
  翻看完这些奏折,心情大好的虞景吩咐张芳,“传邱庭波来见朕。”
  ……
  邱庭波这个位置是真的尴尬,因为本来就是近似于谋臣的职位,只是以备咨询,并没有实权,所以一旦得不到皇帝的信重,那就根本没事可做了。所以这阵子邱庭波都很闲,闲到他每天带着一班太学生在十二楼这里吵架。
  连御史台那些因为蝗灾而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劝谏皇帝、一会儿弹劾朝臣、一会儿引经据典说这种潮流是在败坏社会风气的言官们,都在百忙之中腾出空来,参了他几本不务正业。
  但邱庭波仍旧施施然的每天带着太学生们吵架,并且将越来越多的官员拉进来,为什么?因为他乃是“奉旨吵架”。
  他这一番唱念做打的表演,抓住了蝗虫这个机会,发散开来要说的却是各种为政的理念,自然不能明珠暗投,须得让该看到的人看到。好在邱庭波毕竟出身世家,虽然暂时被皇帝冷落,但愿意为他说话的人还是有的。所以他的这番作为,早就已经被虞景所知,也看出了他到底在折腾什么,并表示了默许。
  这是自己重新踏上青云之路的机会,邱庭波自然不会含糊,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每天也就抽空跟清薇说说话,连蝗灾的事都没有过问。
  这番付出是有结果的。
  听小六子说,宫中有人来宣召邱庭波,清薇当即朝他道喜,“多日筹谋,一朝功成,恭喜邱大人了。”
  邱庭波一笑,站起身道,“还要多谢赵姑娘才是。若不是你提点,我说不定还在自怨自艾,根本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他一边说,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似乎要借此掩饰内心的激动,等整理完毕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清薇,“赵姑娘,”他说,“下官此去,要向陛下进言,树清吏治。”
  清薇脸上原本还带着笑意,闻言慢慢收敛了起来,问他,“邱大人想好了?”
  “想好了。”邱庭波道,“我少年时无知无畏,写过一篇治国十策,第一条就是树清吏治。只是后来蹉跎岁月,这份壮志豪情自然也都抛在脑后了。近来我总在想,为何当初进了翰林院之后便一直沉寂?倒是想明白了几分。先帝是看重我这份奏疏的,可惜当时不是时候。而现在,时候到了。”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清薇回答,便走过去开了门,下楼去了。
  很显然,这番话不单是说给清薇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让他能够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因为这一次,若能成功,他邱庭波青史留名,千古论功都越不过去,自然不必再去跟任何人进行比较。而若是失败,那他的仕途便只到今日了。
  之前清薇认识的那个在翰林院蛰伏十数年的邱庭波没有这样的魄力,看来这一阵子,他身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清薇看着他走出去,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来。
  这选择是对是错,她无法置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一条就是属于邱庭波的。对他而言,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不管走多远,都已经值了。
  赵瑾之上楼时正好跟邱庭波走了个对脸。
  邱庭波停下来,朝他拱手,“赵兄好福气。”
  他脸上带笑,语气平和,这句话显然发自真心。但赵瑾之心里反而嘀咕起来了。毕竟两人做了半辈子的对手,每次见面,不刺对方几句都不舒服,什么时候好好说过话?现在邱庭波这样的表现,自然令他狐疑。
  但邱庭波没有解释,一笑之后,继续下楼了。
  赵瑾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上楼之后便问清薇,“邱庭波受了什么刺激?”
  清薇指了指窗外,“你自己看。”
  赵瑾之往窗外一看,便见不远处,邱庭波正跟在内侍打扮的人身后,沿着御街往前走。走在前头的内侍时不时回过头来跟他说一句话,而邱庭波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沉稳。
  “他这是要起来了?”赵瑾之道,“那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吧?我方才上楼的时候,他主动跟我打招呼,还称呼我为赵兄。我还是头一回听他说好话。”
  “倒有些权臣的气度了。”清薇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赵瑾之眉头微动,“你这么看好他?”
  清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赵将军怎么过来了?”
  原本婚约传出来之后,赵瑾之就开始主动避嫌了。但上回许是听了孙胜的话不放心,他到底还是自己过来了。后来有了蝗灾的事,往来传递消息商讨对策,自然就更顾不上这些了。就是见了面,两人其实也没有多少机会亲近。
  但现在蝗灾已经过去,清薇还以为赵瑾之又要继续避嫌,没想到他还会过来。
  赵瑾之站在窗前,闻言转过头看向清薇,无奈的笑道,“你这话问得可真没良心,我巴巴的跑到这里来,为的是谁?”不等清薇说话,又道,“内府和工部那边来人,说是冠军侯府已经修好了。我想着总要让你瞧瞧,可不就过来了?”
  “我去不太妥当吧?”清薇道。
  虽说修好了,但肯定还会有些人留在里头,做最后的收尾。再说赵瑾之这主人还没看过,若是不满意,说不得还要重来。若清薇就这么过去,自然不太合适。哪怕两人是未婚夫妻,侯府将来也是她的家,但现在到底还不是。
  赵瑾之却道,“有什么不妥当的?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已经让他们的人撤了。”
  清薇不由心动。在这件事上,她还真没有跟赵瑾之客气的意思。既然早晚要成亲,入住侯府,自然要弄得合自己的心意才好。如今内府负责修造,是朝廷出钱,往后再要动工,就是他们自己负责了,而且住进去之后再动,也会很麻烦。
  见她意动,赵瑾之又劝道,“天气越来越热了,你这楼上虽好,但吹的风也是热风。那边有个人工开凿的小湖,湖中心上造了水榭,坐在里头,四面都是凉风,保管感觉不到一点热意,就是过去坐坐也好。”
  时已六月,天气渐渐燠热起来,尤其是京城里人多,更是嘈杂得让人心神难以平静。清薇听了赵瑾之描绘的情景,不由神往。顿时不再犹豫,站起来问他,“现在就走?”
  “你这里离得了人就行。”赵瑾之道,虽然语气平平,但眼中已经有了笑意。
  他已经渐渐知道,清薇虽然不是吃不得苦,但却是个十分喜好安逸的人。说来奇怪,这一点,表面上任是谁也看不出来。就是赵瑾之,也是相处的时间长了之后,慢慢推测出来的。
  侯府的位置距离皇城并不远,自然距离十二楼也很近。但毕竟附近人来人往,未免被人看到嚼舌,赵瑾之还是备了马车。所以不久之后,两人就到了地方。
  果然如赵瑾之所说,所有人都已经撤走了,现在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没有走大门,马车在后门停下,赵瑾之取了钥匙,开了角门进去。一关上身后的门,空气似乎都安静了许多。再加上这宅子有些年头了,沿着墙根种植的树木都高可参天、枝繁叶茂,投下重重树荫。置身其间,自然感觉不到多少炎热烦躁。
  “这宅子倒真不错。”清薇四处看了看,转头对赵瑾之道,“修缮恐怕费了不少功夫,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
  毕竟修缮的钱,都是要从国库出的。而众所周知,大魏的国库开支相当紧张。在这时候还能拨出一笔钱来给他修缮府邸,自然也是一种看重。毕竟虞景登基两年,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修缮过。
  当然,这其中未尝没有补偿的意思。毕竟哪怕都是侯府,大小和规制也是有所不同的。赵瑾之得到的这一栋,规模既大,营造也十分精心,虽说年久失修,但工部也用心修缮过了。而之所以要有这种“补偿”,自然是因为赵瑾之功高无赏。
  按照原本的打算,赵瑾之平定西南之后,回来就该进入南院,正式转文职了。往后往六部晋升,最后入主尚书阁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因为赵定方被虞景先一步提拔了上去,以至于赵瑾之无法晋升,明明打了胜仗,却还是继续待在羽林中郎将的位置上。
  这也就算了,毕竟积功封赏也不少见,等他有了别的功劳,再晋羽林将军就是了。但偏偏赵瑾之一回来就成了救驾功臣。
  没办法在官职上封赏,虞景就用爵位抵了,拨给赵瑾之的府邸自然也就不会吝啬。
  这内情大家都知道,所以赵瑾之只是一笑,朝皇宫的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荡。”
  然后他向清薇伸出手,“这一片都是石子路,怕是不太好走,我扶着你。”
  清薇看了他一眼,疑心他根本是故意的。但赵瑾之面色坦然,似乎这的确只是巧合。她自己想了想,也没有深究,将手递给了他。
  是巧合还是有意,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他们又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就是稍微亲近,也算不得唐突无礼。
  再说,更唐突无礼的事,赵瑾之也不是没有做过。
  赵瑾之握住清薇的手,扶着她往前走。转上了石子路之后,清薇才发现,赵瑾之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这铺地的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雨花石,而是鹅卵石,而且大小十分刁钻。她的鞋底又软又薄,踩在上面便很难站稳,只觉得硌得慌。
  清薇忍不住问,“怎么弄了这么一条路?”这里可是角门,进出的人不会少。而且大部分来往的都是仆人,若是抬着重物或者拿着易碎的东西,该怎么走?
  赵瑾之指了指不远处几乎完全掩映在花木之中的一栋精舍,“这栋宅子曾是某位亲王的外宅,修建得十分富丽堂皇。听说当时,这后院中居住的都是各色佳丽。听说当时住在这里的女子来历十分神秘,会跳一种十分柔美的舞蹈。她每天早上都要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练习,所以那位王爷特地为她铺设了此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你若不喜欢,我就让人改了。”
  他留下这片石子路,的确是有些私心。特意带着清薇从这里进来,就是看准了她在这条路上无法自如行走,必定需要自己帮忙。如此他便能借机亲近清薇,又不至于让她觉得孟浪。
  不过这种做法可一不可再,所以就算撤了这石子路也不可惜。
  倒是清薇想了想,道,“不必,暂时留着吧。我听人说,时常在这石子路上走走,能够按摩脚底穴位,让气血舒畅,预防许多疾病。不过没有问过太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石子的排列也有讲究,随手而为估计没什么用。”
  赵瑾之道,“既如此,我回头请太医来看看,若有用,便重新铺设一遍。”
  石子路并没有多远,很快就走过了。赵瑾之松开清薇的手,问她,“要不要歇息片刻?前面有一座凉亭。”
  清薇拒绝了。两人又往前走了好一阵子,才总算看见了赵瑾之所说的那个湖。一道栈桥曲曲折折的通贯于湖上,将两岸连通。而湖中央的位置,则搭建了一座水榭。两人沿着栈桥走过去,便见水榭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四面清风”四个大字。
  清薇不由笑道,“这匾有趣。”
  这四个字虽然直白,但细细品读,又觉得韵味无穷,最重要的是将眼前之景写尽。
  水榭两头用活动的门板连通栈桥,推门而入,便是一道楼梯,回环而上,便是二楼。这里被开辟成了几个小的房间,房屋的墙壁都是木质,中间是雕镂的各种吉祥图案,彼此连通。夏日里住在这里,自然溽暑难侵。
  赵瑾之领着清薇都逛了一遍,才又转下楼去。一楼只有南北两个开间,都开了大大的窗户。推窗往外看,便能瞧见湖里种植着的碗莲。这种莲花花型小巧精致,莲叶和花的柄都不高,几乎铺在水面上,使得水榭里的视野十分开阔。站在这里往外看,能令人心怀一畅。清风徐来,水波微动间,花与叶也跟着轻轻摇动,令人心旷神怡。
  “如何?”见清薇站在窗前不肯挪动,赵瑾之也靠过来,含笑问。
  清薇又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他,“比我想的要好。”
  走了这一阵子,清薇的头发自然不如之前扎得紧了,又被风一吹,鬓发便有些散乱。赵瑾之凝视着她片刻,才抬手替清薇将头发捋好,一面低声道,“我让人卜了期,八月里就有个极好的日子。到时候咱们就搬到这边来住,还能赶上今年夏天,可好?”
  他的动作,他温热的手指,他逐渐靠近的身体和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悄无声息间便将清薇包裹在了某种难以描绘的情境之中,她眨了眨眼,有些艰难的开口,“八月太赶了,怕是不成。”
  现下已经六月。这两个月的时间,要过三书六礼,着实太紧张了。而且民间风俗,过礼之后,往往都再等几个月。这主要是留给新娘子准备嫁衣和要送给婆家人的礼物。毕竟这些东西,都需要亲手去做。
  赵家对清薇自然没有这样的要求,这婚事有太后作保,清薇也不会被任何人低看。但即便如此,两个月也太赶了。
  鬓边的头发已经理好了,但赵瑾之没有把手收回去,继续用手指摩挲着清薇的脸颊,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环住了她的腰,把人扣进怀里。于是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赵瑾之低下头,两人的脸便几乎贴在一起。清薇以为他会亲吻自己,但并没有。赵瑾之只是这么看着她,低声分析,“是有些赶,但嫁衣太后已经让内府准备了,这些时间做其他的已经足够。最重要的是,我等不及了。清薇,九月就是我的生辰了……”
  坊间说赵瑾之三十一岁,指的是虚岁。实际上要到今年九月,他才满三十岁整。
  而《大魏律》规定:男子三十不娶,其父母有罪。
  所以婚期定在八月,不能更迟了。
  第61章 应了我吧
  从进了水榭之后, 当真四面清风, 将清薇身上残留的暑热之气彻底消去。但此刻, 清薇被赵瑾之环着,他的手贴在自己颊侧, 他的声音响在自己耳畔,清薇却忽然又感觉到了一种从心底蔓延而上的燥热。
  她试图后退, 避开有些咄咄逼人的赵瑾之。但本来就是靠在窗棂上, 退也无处可退。何况赵瑾之另一只手还揽在她腰间, 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所以清薇最后也只是艰难的转开头, 试图好好的跟赵瑾之讨论这个问题。毕竟他既然将年龄抬了出来,那么婚期的时间恐怕是不能更改了。赵瑾之与其说是商量, 不如说是通知。
  这是他的一点小小心机, 清薇并非不能容忍,但却不能助长这种做法和风气。
  从前他还知道凡事与自己商量,如今却渐渐有自己做主的意思。无论他有多少理由,都不可纵容, 免得他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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