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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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平贵,还不速速就擒!”
  薛平贵与身边二人使个眼色,猛地大喝“动手!”,只听四面八方抛来异物砸在地上,狱卒们尚未反应,那些异物全都炸响,爆出浓烈烟雾带着火药味,竟是火霹雳!
  这种火霹雳就是一颗颗黑色圆球,里面填充了火药,有的加了各样药粉,伤害不强,主要是偷袭之用。薛平贵以前打仗时也用过几回,手底下有人会制作,想到今晚不必宝莲寺,想从城中突围破费功夫,所以就准备了一些。
  趁着混乱,狱卒们视线被挡,他和跟随带着代战母女从选好的路线快速撤退。原本就要成功,可突然间眼前一黑,竟直接从马上栽倒下去。
  “将军/薛郎!”
  逃跑时一个分神都可能全军覆没,更遑论这样时刻,如雨般的箭矢射来,一行人彻底丧失了最佳逃命时机。代战中了箭从马上跌落,慌乱的趴在薛平贵身上,抱着女儿,丝毫不敢动弹,耳边隐隐有惨叫声传来,她知道其他人只怕都是凶多吉少。
  当一切平静,他们一家三口已被层层围住。
  代战心头沮丧,可当她发现怀中惠娘无声无息的闭着眼,后背扎入了一支羽箭,情绪顿时崩溃:“惠娘!”
  惠娘已没了气息,而薛平贵晕厥,代战只能任凭人拖拽,被重新关入牢中。
  宦官杨恭得知消息大喜,立刻与新帝商议,转而将薛平贵代战二人转押宫中。薛平贵醒来才发现身陷囹圄,而导致他关键时刻晕厥的原因,却是伤口感染恶化导致的高烧。薛平贵以为是没能妥善照料伤口导致,再想不到是用的药粉有问题,王宝钏不愿薛平贵顺利逃往雁北,暗中做了手脚,但也没想到薛平贵伤口发作的那么凑巧。
  薛平贵又听闻女儿身死,看着憔悴悲伤的代战,不免消沉。
  没两三日,王宝钏便得知了此消息,心中顿觉畅快。那两人自诩恩爱,视她无物,只愿如今身为阶下囚,还能夫妻恩爱如初。
  前来报信的乃是薛平贵留于城外接应之人,此人看着她,试探道:“现今夫人如何打算?”
  王宝钏自然看出他不愿再孤身返险,毕竟人单力薄,哪能从宫中救人。这正和她心意,便在落了一番眼泪之后,面色坚毅道:“若只我一人,随便寻一庙宇便可了此残生,但喆儿是将军唯一血脉,他与公主被囚于长安,最是挂念喆儿,我岂能让他不安。如今四处乱糟糟的,我打算送喆儿去雁北,李节度使是喆儿亲舅舅,必能妥善照顾喆儿,如此,我也算对得住他了。”
  “夫人大义,所言有理,属下必定护送夫人与小公子安全抵达雁北!”
  尽管有个身负武艺之人相随,但这一路艰辛可想而知,足足花费了月余才抵达雁北。这里便是李克管辖之地,得知王宝钏带着薛喆到来,着实又惊又喜。
  李克早先得到代战书信,里头没少提起王宝钏,但到底王宝钏与她有何矛盾,没有一件实事。李克知道自家妹妹,必定是有所嫉妒,他对王宝钏占了王妃正位也是不满,觉得自家妹妹跟了薛平贵已是下嫁,又生儿育女,怎么现今却低人一头。哪怕对王宝钏迁怒,但大男人并不将一个女人放在眼里,何况王宝钏确为薛平贵富贵发迹前的发妻,有情有义等待了十八年,外人提及无不称赞。
  今日一见,实在出乎意料,哪怕有些年纪,又布衣钗裙,却难掩气质风韵。又见薛喆十分依恋她,她言谈又从容有度,是个十分温雅的女子。
  男人与女人看一个女子的眼光心态都是不同的,所以在李克眼里,王宝钏着实值得称道,自然安置的妥帖。李克又有另外的心思,万一妹妹妹夫有个万一,薛喆还年幼,自然由熟悉且宽容大度的王宝钏照料为好,因此对于王宝钏的求去,别说薛喆哭闹不舍,便是李克也极尽挽留。
  王宝钏状似怜惜薛喆,顺势应承,实则这正是她的谋划。
  代战欠了她的,她要夺回来,一个薛平贵她不稀罕,她要原属于代战的一切。雁北的消息迟早会传回长安,那时代战得知这一切,除了痛恨伤心,还有什么?至于薛平贵,折翅的雄鹰困于囚牢,绝对生不如死。
  第31章 《王宝钏》
  王宝钏自此安身雁北,谨守本分,只一心待薛喆,并与李克子女相处和睦。
  李克与朝廷交涉,试图换回代战与薛平贵,然而双方猜忌,始终未能达成一致。藩王朱良别有野心,不愿朝廷与李克关系和缓,处处挑拨生事,阻拦谈和。如此一来,事情搁浅,薛平贵与代战二人只能不知限期的居于宫中。
  新帝仁厚,对二人并未苛待,只是没有自由。宫人多势利,薛平贵逃亡之人身上银两不多,代战早先佩在身上的首饰早被狱卒们搜刮去了,如此短短几日,宫人见他们再无分文,顿时言语刻薄,饭菜慢待,偏生二人无处诉苦,尚有幼子在外,又有兄长可期,只能忍辱受苦日日煎熬。
  却说新帝李业,年虽十五六岁,却很有抱负。
  李业坐在皇位之上,并未觉得满足,外有藩王各自为政,内有宦官把持朝政,李家王朝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哪怕他自身都受制于宦官,何其抑郁。李业便开始用计,试图铲除宦官势力,宦官一党为首之人便是杨恭。
  李业培植了心腹,苏家便是其一,李业基于胞兄的缘故,对苏家很是信任。苏奕出了离间计,由苏龙禀于皇帝,成功瓦解了宦官集团,却也使得双方矛盾公开,导致杨恭堂而皇之的对抗皇帝。
  杨恭虽是宦官,却手中握有兵权,身有官职,更在认了几百干儿子,不仅有宦官,也有文武官员,散于各地为官,不乏刺史与节度使。如今与皇帝撕破脸,干脆传书与干儿子,唆使他们拥兵自重,对抗朝廷。如此来,尽管最后斩杀了杨恭,铲除了权宦,却使得本就混乱的局势越发动荡。
  新帝忙着稳固皇权朝政的同时,外面的大小藩镇依旧争斗不断。
  战乱迭起,波及王家祖籍所在,王宝钏恳请李克,将年迈父母接到身边奉养。这乃是她深思熟虑后所做的决定,从几年观察来看,李克绝非常人,且势力在诸藩王中最强大,于朝廷有功有过,皇帝之所以对其猜忌,不仅是其曾有反叛之举,更重要是李克乃是沙陀人。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王宝钏却觉得李克有成大事的诸多条件,她所求的,不过是为父母寻一处安稳养老之地。
  李克本就对王宝钏印象极佳,又有那么一两分不足外人所道的心思,况王允之名早有耳闻,当即答应,将王家接来。
  此后王宝钏便一心侍奉双亲,教养薛喆,外面的战乱似与她毫不相干。
  忽一日,门外进来个形貌俊朗的年轻男子,见她正在做柿子饼,也不顾烫,当即就拿了一个吃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母亲做的柿子饼最好吃,外面卖的都不好。”
  “专为你做的,多着呢,慢慢儿吃。”王宝钏已是将近六十的人,许是日子过的安稳平静,看着似五十,眼角皱纹也少。
  几年前父母相继离世,三年前二姐银钏也过世,两个侄女嫁了人,日子过的安乐,她除了每日诵经念佛,便是照料薛喆。眼前这年轻男子便是薛喆,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在来到雁北的半年后就恢复了正常,然而他仍是对她依恋,仍旧唤她“母亲”。薛喆这些年跟随在李克身边,学得一身好武艺,又熟读兵书,早在十八岁时就上场杀敌,算得勇猛。薛喆也知亲生父母陷在长安,只是连皇帝都被迫在外颠簸流离,消息很难打探,虽然会关注,感情却是慢慢淡了。
  接连吃了三块柿饼,薛喆想起一事:“对了,正要和您说呢,唐王宾天了。”
  王宝钏一惊,又有些恍惚,上一任皇帝驾崩时她离开了长安,自此十六年。这位皇帝如今尚未满四十,兼之近年来被藩王胁迫关押,颠沛流离,突然宾天,只怕……
  “那新帝是谁?”
  “没有大唐了,朱良登基,国号为梁。”薛喆说着顿了顿,又道:“舅舅决定重复大唐国号。”
  王宝钏立时便懂了,李克与朱良本就是宿敌,如今朱良建国称帝,李克岂能落后?再者,李克之父当初受赐李姓,继承大唐国号登基为帝也说得过去。
  让王宝钏意外的是,李克在复唐王朝后,赐封她为安国夫人。
  消息传至长安,便有宫人故意说起,讲给薛平贵与代战听。
  十六年过去,薛平贵已是风烛残年的邋遢老头儿,代战将近五十,却有着六七十岁老妇的面貌。这二人十来年间吃尽了各样苦头,受尽了凌辱,若非为拿他二人牵制李克,他们绝不可能活到现在。如今这二人又落在朱良手中,日子更加难熬,可似习惯了,麻木了,每日里抢食吃,蜷缩着睡,今夕不知何夕。
  “公主殿下,您可记得王宝钏?如今您的那位兄长复了大唐国号做了皇帝,没管你这个亲妹妹,却加封王宝钏为安国夫人。啧啧,真是好命啊。”
  王宝钏?
  代战死水般的眼神起了波动,喃喃自语,猛地就朝外冲,边跑边喊:“王宝钏那个贱人,儿子是我的!国夫人也是我的!贱人!贱人不得好死!”
  对于代战的闹腾,薛平贵视若未闻,耷拉着眼皮子,看似如以往一样麻木,却在心里,想起当年那个娇媚明艳、才华满腹的女子。这么些阶下囚的生活,彻底磨灭了他的雄心壮志,与代战打斗吵闹了几年,夫妻情分寡淡,唯一安慰的便是儿子有宝钏照顾,足以令他放心。
  意料之中的,代战遭到宫人们一番拳打脚踢,这样的事情多了,宫人们打完,不当回事儿的嘻哈着散了。
  躺在地上的代战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当目光无意触及薛平贵,竟一阵恍惚。这是她当初死活要嫁的人?是那个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曾经他对自己那样温柔迁就,为了他,她不惜带着儿女同赴长安,可结果……
  代战忽然恨起这个人,从未有过的恨,若没这个人,她依旧是沙陀公主,尊贵骄傲,享有一切!
  当天深夜,这僻静破败的院子里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便燃气大火,大火中传出代战粗哑的声音,又哭又笑:“王宝钏,你赢了,你赢了……”
  朱良得知此事,气的砸了一地瓷器,原打算押着薛平贵代战二人于军前,去讨伐李克,现今只能罢了。
  宫门外,其义子朱勤听到动静便没进去,转而出了宫,自去寻乐。
  朱良此人本就蛮横贪色,做了皇帝越发淫逸无度,一面准备攻打其他藩王,一面不忘下令搜罗美女享乐。朱良如此,他的儿子们也不遑多让,朱勤更甚,男女不忌。
  “去宝莲寺!”
  朱勤心情急切,却不是为进香,而是为居于寺庙中的一人。前几日陪着夫人进香,无意间看到庙中有一男子,虽不是他惯常喜欢的水嫩少年,偏生容貌俊美,气质风流,见了便难以忘怀。
  朱勤问起身边常随:“可打听清楚了?”
  “回王爷,打听清楚了,他是苏家人,苏龙的本家堂弟,苏奕。”
  多年动荡,皇帝都迫离了长安受制于人,朝臣们有跟着的,有留下的。苏家恰逢老祖母孝期,苏龙已辞官在家守孝,避过了此事,后来也没再出仕。后来苏奕觉得形势越发不好,一家人便商议回了原籍耕作为生,但苏奕没走。
  尽管希望渺茫,可苏奕怕桃朔白万一有一天回了长安,他却不在,所以便借居于宝莲寺。他自来有主意,家人无奈,只让他时时报平安。
  屈指算来,苏奕今年已是三十六,偏他不知如何保养的,瞧着不到三十。再加上他气质卓然,光华内敛,着实有惑人的资本。旁的男女倒罢了,只会赞他好相貌,但在朱勤眼中,苏奕绝对是难遇的绝色,况又是世家公子出身,更有征服之感。
  朱勤一来攀谈,苏奕立时就看出他的坑脏想法,哪怕心中怒极,脸上却不动声色。当探知对方身份,越发忌惮。
  周旋了几日,朱勤不耐烦了。
  这日,朱勤再三邀请:“七郎,我已备下筵席水酒,一同游湖如何?”
  每每听他口中喊“七郎”二字,苏奕心中杀意就浓烈一分,见他眼中压抑不住的贪婪,没再拒绝。他已快马送信回祖籍,让家人迁居,正逢乱世,各地割据,只要离长安远些,便鞭长莫及。如何应对朱勤,他早有打算!
  是夜,一艘奢华的画舫飘在湖上,灯笼高挂,照的湖水波光潋滟。船上除了朱勤与苏奕,再无旁人。苏奕身边一直跟随着两个护卫,朱勤嫌碍眼,便连着自己的人一并遣走。
  苏奕早有计算,便顺了朱勤的意。
  酒意半酣,朱勤不再伪装,一面调笑一面就伸手来扯苏奕。苏奕莞尔一笑,将朱勤醉醺醺的脑袋迷的七晕八素,正欲欺身靠近,却觉脖颈一热,伸手去摸,摸了满手的鲜血。
  竟不知何时,苏奕用锋利无比的匕首划开了朱勤的咽喉!
  朱勤捂着脖颈,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瞪着苏奕,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苏奕轻蔑的瞥了一眼,根本不屑与他说话,直至看他倒地咽气,血流一地。苏奕坐着未动,重新斟了一盏酒,尝了一口,才发现了今晚喝的乃是十年窖藏的贡酒冰堂春。想起那时与桃朔白对饮,对方喝酒皱眉的样子着实好笑。
  掏出一直悬挂于脖子上的桃木牌,叹息又自嘲:“桃朔白,怕是今生再难相见了。”
  然而几息后,眼前便出现了朝思暮想的那抹白色身影。
  苏奕怔怔看着,片刻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质问:“桃朔白?”
  “这是怎么回事?”桃朔白本在千里之外,十来年间各处游历,几次想回长安,可最终都打消了念头。
  今晚本来在赏月,耳畔突然听到苏奕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赠送给苏奕的桃木牌与王宝钏的一样,因带有他身上气息,所以彼此便有了一丝联系,这么些年苏奕对着桃木牌说的话他都听在耳中,越发不敢回长安。
  他很茫然,不懂苏奕的执着,更不敢想象去接受凡人的感情。
  今晚苏奕的话不同以往,他听了心头一跳,顺应本能就过来了。看到船板上死在血泊里的人,他不问也知道是苏奕动手,只是不知原因。
  苏奕已冷静下来,不问他如何出现,为何出现,而是淡淡说道:“这人是康王朱勤,朱良义子。”
  这么麻烦!
  桃朔白皱眉:“那你有何打算?这长安你是呆不得了。”
  苏奕勾唇浅笑:“朔白,你糊涂了?我早先便说过,要随你修道,如今我走投无路,难不成你还不收我?”说着似真似假的一叹:“你若不收我,我只好以死给这朱勤偿命了。”
  哪怕明知他说的是假话,桃朔白仍旧觉得不高兴,如今这乱世……
  “我并没有接受你的心思。”桃朔白先申明一句,然后才说:“你可以跟着我。”
  为什么要苏奕跟着?其实完全可以将苏奕送回苏家,但是,或许是自己一个人游历了十六年,总觉寡味,完全比不上当初在长安的短暂时日。有人陪着到底不同,再者,今日一见才发现苏奕寿数将至,哪怕用丹药,怕是也强留不了几年。
  苏奕虽有几分黯然,但更多的是高兴。
  他上前握住桃朔白的手,桃朔白略不自在,只是想到要带他离开,便没甩开。谁知对方得寸进尺,突然将他揽在怀里,唇齿相触,陌生的温软与鼻息,完全将桃朔白击愣了。
  苏奕触之即离,不等他反应,抬手朝远处一指:“还不走?那些人可要过来了。”
  桃朔白转头一看,都是朱勤的人,又看了苏奕,到底没说什么,猛地拽起他纵身而起,猝不及防,苏奕猛地脸色一变。桃朔白却是得逞,黑暗中抿唇浅笑,方才的郁闷之气消散不少。
  两人先回了趟苏家报平安,而后便游走各地,这一相伴便是十年。
  当丹药再无用处,苏奕闭上双眼,绝了生机。桃朔白看到他身上溢出一缕黑紫煞气,精纯浓烈,在身边萦绕缠绵,最终消散于天地。
  桃朔白顿觉怅然若失。
  这一世王宝钏十分长寿,活了八十九岁,只等着王宝钏寿终正寝,桃朔白才携了其魂魄返回地府。
  第32章 《杜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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