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颓势,人死如灯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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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之后,可以是一片新意,却也可能是一片糜烂。
  古城墙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青苔在大雨之后疯狂的爬满那些本就有些阴暗的地方,阳光有一阵没一阵从厚薄不均的云层之后透了下来。
  阴暗潮湿的城门洞里,新砍下的木头只是简单做了处理,此时张牙舞爪的顶着古旧的城门,城门司的官兵在黄晓的特别关注下,倒也区别于别的兵种,眼下好歹将守城当了一件正事,往日的痞气也收了起来。
  作为最直观感受到先前那一波战斗的人,他们绷着的弦还没有放松下来,死亡在那一瞬间离他们只是一念之间。
  这场战打到现在,并没有发生多大的规模对战,双方都算不上真正的军队,更多时候的接触之中,大抵是凭借着本能的反应在打。对方卯足了劲,不怕死的冲了上来,他们这边溃败后退,狼狈如丧家之犬。是以总的来讲,他们虽然没有死太多人,但到底没有什么战功,反而一路逃跑,说出去真是一件无比丢人的事。之所以退入江浦县,大抵也是黄晓知道事不可为,姑且固守待援。
  大家都认为凭借那些个土包子的打法,断然不可能大规模攻城,但人家还是来了一波,根底还是因为之前的一次不知是撞了何种样的大运的偷袭中,他们意外抓了对方一位很重要的头领,想必对方咽不下一口气,才会更加不要的打了过来。
  当然朝廷一方虽然打退了,到底还是付出了一些代价,不过经历过这么一次,大家有了准备,最起码做好了死的准备。
  黄晓派了些游说的吏员下来,大抵说了些好话,给一群并无多少见识的平头百姓指了路,因此在一种对未来满满的期望之中,士气还是有些提升。
  黄晓眼下能够做的,其实也只是这些。
  雨水绵绵,城里的气氛算不上好,街上已经很少见到行人,这种时候除了棺材铺,其他店铺大都关了门。酒幡被雨水浸透,像一滩烂泥黏在一起,任凭大风怎么撕扯呼唤,都已经跃动不起来。
  百姓都躲到了家里,邻里偶尔见面谈起的多也是最近的局势,他们一方面怨恨乱民扰了一家安定,一方面却也想着那些乱民最终也能带来些好处,他们指望着经过这次****之后,朝廷能够重新考虑新法。
  城门口每日里都有人过来,想要出城去的,吵吵嚷嚷,城门司竖了拒马隔绝起来,却也不敢放松。
  约摸黄昏时候,天色阴沉沉的,仿若锅底。雨水忽急忽骤,乌云深处时不时响起沉闷雷声,伴随着刺目的闪电,似乎预示着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整个城市都是压抑的。
  某座灰暗的小院子里,三个粗衫打扮的男子围桌而坐,闪电卷了下来,窗纸上树影婆娑,冷风从门口灌了进来,烛火摇曳片刻熄灭了。
  闪电进到屋子,墙上血迹斑斑,墙角的尸体还没有闭上双眼,此时闪耀着一抹亮光,倒是有些吓人。
  起身关门的男子回头时大抵注意到了,上了门栓之后,他从腰间解下一把柴刀,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朝那边走了过去。
  暗黄色的烛光再次亮了起来,男子蹲在墙角,注目片刻,挥起了手中的柴刀。
  轰隆一声,掩盖了刀口砍断脖子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男人一脸。
  烛光下,那血还有着温度,预示这那人并没有死多久。
  男子将柴刀在无头的尸体上擦了一遍,站起身来,抹了把脸,说到:“不就是杀了他,瞪我那么久。”
  好无道理的一句话,桌边的两人神色变了变,当然不是因为觉得不该这么做,仅仅是想着这地方他们还要待几个时辰,弄得太腥大家都不舒服。
  不过人都杀了,倒也不在乎砍个头这种小事。
  为首的男子从身上掏出一块白色的方巾扔了过去,吩咐道:“擦干净。”
  那人接了下来,看到角落里绣着的梅花图案,不好意思道:“这给我擦脸不好吧?回去大姐问你要,你拿不出来,要被揍的。”
  为首男子瞪了他一眼:“安静些。”
  旁边稍微年长的男子接了话过去,“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再确认一遍,趁着这场大雨把事办了。”
  “嗯……”三人收起之前恶散漫,凑到一起再次谋划了起来。
  雷声滚滚,县衙之内,位于后堂的住所内,黄晓负着手站在屋檐之下,大抵因为光线昏暗。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不时的咳嗽里,雨点溅在院子里,排水口似乎堵了,此时已经淤积起来。
  吴知县带着随从过来,远远看到黄晓的样子,多少还是有些触动。
  “大人,时候不早,且去歇息吧。”
  黄晓回过神,温和道:“说起来我们曾经一起共事了一任。”
  吴知县点了点头:“后来大人升了知府。”
  黄晓嘿然一声:“若无意外,吴知县今年就要调任别处了。”
  吴知县神色凄然,苦笑道:“出了这些事,恐怕要流放岭南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这次在他管辖范围之内出了这么大乱子,黄晓因为要用他稳定江浦局势,暂且没有撤他的职,但事后朝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因此到得眼下,他也是正儿八经拿了决心将功赎罪。
  可惜他虽然在此干了一任,但也没能真正融入进去,那些个平日里巴结他的大多也是逢场作戏,现在真就用到也就没人理他。
  黄晓顿了顿,倒也没有点破,道:“这次处理不当,江宁府自我之下,恐怕都要担责的,你去岭南,我恐怕就要去儋州了。”
  说到此处,两人倒是将流放之后的生活做了规划,谈了起来。
  “听说苏先生如今正在儋州任团练副使,我等后生晚辈倒也可以去拜访一二,先生名声在外,能聆听几句教诲,于你我定是有意的。”
  吴知县面上苦笑起来:“在下说句冒犯的话……”
  “嗯……请说。”
  “苏先生才学可谓本朝数一数二,但做官嘛……实在不怎样!”
  两人笑了起来,似乎颇为赞同。
  ……
  夜色深沉,雨水如注,一声惊雷,不知吵醒了多少人的本就不安逸的美梦。
  这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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