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烟火焚城(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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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一刻,门外再次下起了小雨,雨水轻柔,雨声轻柔,点点落在地上,石板路溅开水渍,一圈一圈,仿佛是刷上了漆,变得透亮起来。
  枯叶在雨水的侵蚀下很快变得潮湿,料来没多会就会腐烂,随后成了新生笋芽的养分,催生着新生命。
  王凝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先前破城时被杀死的一些人,那是一群真的值得敬畏的人。世道糜烂,世人自私,却也有一部分人真的保持着天下为公的心思,借用那位老人的一句话“儒生当卫道”,并是在这样的一种“道”下,很多人前赴后继投入进去,警醒着后人,只是后人真正能够理解,或者说理解的人,真的太少了。
  所以他才会觉得那些人死的并不值得,所以在与文衍博的谈话间他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哪怕就算真的有“当局者迷”这样的说法,却也不应该抵消这些所谓“当局者”犯下的累累罪果,这是对那些死去的人的不尊重啊。
  在谈起因为弥勒教起事而卷入战火的百姓时候,文衍博说“老夫心痛,为他们今后将要遭遇的种种心痛。”
  然而说出这种话的老人却为了保住某些东西而做着被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的事,老人之所以这么做,从根本上讲本来也为的是那些骂他的人,然而得到的不是感激,只是更加不可收拾的恶意谩骂而已。
  所以当老人反问王凝的时候,王凝说到:“我也心痛,为那些死去的人心痛,为他们到目前为止所遭受的一切心痛。”
  老人也许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某些话,某些事吧。
  但这一切,其实都已经过去好一阵了。
  然而事到如今,当初那些骂人的人同样哎做着当初他们骂的那些人做的那些事,只是换到自身,却也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典范了。
  这世道本就不公平啊。
  王凝不确信当初那些人做的那些事的意义是否能够被更多人明白,想到这里,他觉得甚是讽刺呢。
  枯败腐朽的老叶为新生的芽儿付出最后的心力,直到消耗殆尽,成了一堆渣土。新芽长大,长得更为高大,世人却只记得眼前的一切,浑然忘记了那些不曾看到的地方,默默付出的又是何种样的代价。
  雨水在地上汇集起来,砸在地上的水花越来越高,檐下的水注也越来越急促,从门外灌进来的春风变了味,这天突然冷了。
  王凝紧了紧被子,莫名的赶到一丝寒意,想着这雨怕是要连下好几日了,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过来,已经到了春夏交替的时节了。
  雨水频繁一些,其实也是正常的吧。
  与杭州城的风平浪静不同,京城却因为这场连绵不绝的雨水欢呼起来,哪怕城外不远的黄河水位已经涨了好多,带来的急迫感也不能降低多少这股欢呼背后的欣喜。
  雨水频繁,预示着今年的夏天可能雨水很充足,因此也就预示着戎人打过来的可能性很小。
  同样因为雨水充足,戎人生长的北方草原必然水草丰盛,他们断然不会吃力不讨好的打过来。
  京城往北,过了大名府,接近边境的地方有一座小县城,蓟县。比起北方雨水连绵,这里的黄土地上却少有雨水,因此如今据守蓟县的官兵心都是崩紧了的。
  城楼上,知县唐曲锁着双眉,眼珠子都快要凹陷进去一般,也许是因为北方惨烈的风沙,他的脸看起来粗糙万分,甚至不及一个南方日日耕作田间的老农保养的好。
  在他旁边,蓟县负责守城的将军叫做凌河的中年将领,境况比他好不到哪去。
  “……起码不下五千骑。”凌河说了一句,声音沙哑,也仿若是被凛冽的风沙割裂过。
  唐曲颔首:“其他地方可还有什么发现?”唐曲说着,目光紧紧锁在骑兵前方那些衣衫褴褛的人身上。
  那些人都被一根绳子绑着手脚,连成一排,个个面黄肌瘦,身影佝偻,当中少有妇女,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
  唐曲在边地很多年,对于这样的场面见过很多,因此即使隔得很远,肉眼并不足以看清楚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却能猜到,因此他的脸色才会黑得像是锅底。
  “暂时没有。”凌河说了一句,“大人,是否派人往通县报信?”
  唐曲回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烽火台,苦笑一声:“报吧。”
  凌河注意到唐曲的视线。点燃烽火台无疑是最快的传讯手法,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万万不敢点的,本来两方还有谈判的可能,暂时因为他们点了烽火台,被对方误会了去,那就是罪过了。
  因此,包括唐曲在内,大家其实都很憋屈,因此只能采用派出传令兵的方式。
  凌河退了去,安排传讯事宜。唐曲目光扫过城墙上这些士兵,心里叹了一声。
  目光再次看向对面的军阵,那群难民开始往前推了。
  唐曲心里一沉。
  本质上讲,那些走在最前列的百姓都是新朝百姓,戎人每每打过来,沿途基本是毁掉一切,年轻女人被抓起来送到草原上,精壮男子大多也被送到后方做了奴隶。像眼前这种老人和孩子占据了绝大部分的难民队伍,则是戎人用来攻城的炮灰。
  很快,队列已经到了射程范围之内,唐曲不用偏头看也知道士兵的余光都汇集到了他身上,他甚至听到了弓弦绷紧又松开的声音。
  唐曲叹了一声,没有下令攻击。
  随着难民过来,声音也越发清晰了,诸如“救命”之类的字眼开始清晰的传入守城官兵的耳朵里。
  唐曲锁在官袍里的手紧握着,指节都已然发白,也许是过往的风太过急骤,他的身子都颤抖起来。
  “准备……”他到底开了口。
  有人试图劝什么,却又听他不容抗拒的呵斥道:“准备!”
  随着是弓弦绷紧的声音。
  与此同时,唐曲的声音响了起来。
  “……城下的父老乡亲,你们听着,唐曲身负守土之责,无法顾忌尔等,待此战过后,唐曲若能活着,必以此身祭奠诸位乡亲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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