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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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俏若有所思,“那是洗衣房?”欲曙用力点点头。
  冯俏想了想,笑道:“你从膳房一路提着食盒过来,也没人克菜扣饭。想来皇上也没让人为难我,想来洗衣房是不知情。”
  宫里有多么势力,冯俏深有体会。长公主把她送进宫里,皇上又把他扔在这荒凉的地方。即没有判罪,又不怕她逃跑。更不惧父亲来讨人。
  只有两种可能,一,章年卿死了。二,柳州事变重演,她第二次为人质。
  不管是哪种可能,在这都得不到答案。
  冯俏道:“欲曙,我们走。”
  欲曙茫然的跟着她,看清冯俏走的方向,焦急的冲到冯俏前面,对冯俏摆手。冯俏置之不理,一意孤行。欲曙从最初的坚持,到最后的软化。
  浣衣局里,几名老宫女正在叽叽喳喳的嗑瓜子,大门猝不及防的被踢开。
  章年卿打定心思闹事,科道官,正取官是朝堂上一股清流。他们如当年的柳州学子一样,心澄明镜。纵然有些人已屈服权欲,仍有不为三斗米而折腰的勇士。章年卿自己不便露出行迹,托李家米行的人,将他的陈词请。一一散布到各学馆里。
  章年卿阴奉阳违,很快被保定呈报给京城。礼部司务厅储谦,监察御史许淮,文渊阁大学士冯承辉和他的学生,拼命拦下一封又一封架在章年卿脖子上的刀。竭力为章年卿争取时间。
  朝堂上看笑话的人很多,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章年卿剑指当今皇上,明着是为陶金海,暗地里谢睿得利一分不少。
  何况,谢睿有遗旨傍身,比野路子来的陶金海不知好多少倍。若说开泰帝是名不正言不顺,陶金海则是明晃晃的谋朝纂位了。
  “章年卿这是在闹什么。”谢睿支着下巴,摸着发痒的胡茬,有些纳闷:“犯魔怔了?”
  刘俞仁慢慢道:“这有什么奇怪。四殿下当初不也算出章天德会送冯俏走么。”冯俏是章年卿官场生涯里最大的一根软肋,致命的。谁道知道。
  谢睿看了他一眼,耐心道:“小鱼儿和章鹿佑在一起。这一点你且放心。”
  刘俞仁自嘲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范颐鸣见气氛不对,忙打岔道:“四殿下,我上次给你提的幕僚带来了。”指了指跟进来一名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幕僚被点名,赶紧拱手行礼。
  幕僚道:“先前朝堂大军兵压时,殿下急中生智,将山西大营的兵力一份为二,保留了一些兵力。如今想要将大家最快的召集起来。最快的办法是最水路,一来好沿路捡人,容易整合。而来不易被人发觉。”
  谢睿正听的入神,幕僚买了个关子,道:“听闻殿下曾在六部观政,可认识六部司务厅储谦储大人?”
  谢睿心里慰贴,瞧了他一眼,只觉他会说话。他当年以皇子之身在六部行走,是不很体面的一件事。他纵然不计较末节,也不大爱提。
  这段不堪的过往,落在幕僚口里,变竟成了观政。六部行走和皇子观政之间天差地别。谢睿定定看他几眼,重复道:“储谦?”储谦是杨久安引荐给开泰帝的,礼部一直隐隐有传言,说储谦能搭上杨世子,是章年卿给牵的线。谢睿苦无证据,一直也不敢妄下结论。
  幕僚道:“水面上吃的开的除了朝廷水师,大多都是江湖人士。这两拨人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瞧不上,基本没什么交集。这些年能在朝堂和水面上说的上话的官儿,只储谦和章年卿两个人。”
  “此话怎讲。”
  “储谦是漕帮李大当家的女婿,水路上很在行。大小船行都给这位漕帮姑爷面子。李家和储家结亲后,互相助力。后来漕帮搭上海运的生意,便是储大人托的官面。至于章年卿,章大人当年任泉州市舶司提督,协理海运时,一直是漕帮在匡扶。和漕帮交往密切。”重重落在督上。
  章年卿当年兼督矿产,是一众市舶司提举官中唯一一个提督。
  谢睿表情微变,沉默不语。幕僚见谢睿忽然不说话,不知道哪里触怒,措辞更加谨慎道:“章年卿章大人和储大人是至交好友,两人的妻子也是手帕交。平日里往来颇密。四殿下有所不知,当年章大人长子满月的时候,河道、江面、水路上的全都去恭贺。”
  一门客插嘴道:“岂止如此,各大船行有头有脸的人物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和章大人见上一面。那章年卿傲气的很,说他是官身,不便和江湖人士多打交道。呵,说的好听。不肯和我们打交道,却肯和漕帮打交道。还不是狗眼看人低。”语气忿忿不已,神情到没有多大怨恨。
  谢睿敲着桌子,耐心道:“你的意思是说。章年卿和储谦的面子,能借到这江面上十分之五的船?”
  “四殿下小瞧人了不是。一个是漕帮女婿,一个是名震江海的章年卿,岂止十分之五,除了朝堂水师,管他民用是还商船,只要他们点了头。哪个不听我们调遣。”幕僚顿了顿,神秘莫测道:“最主要的是,这些商船民船化整为零,便是将整个山西大营运过来。朝堂也不易察觉。”
  范颐鸣频频点头,埋怨道:“要不怎么说殿下话说早了呢。手握这等重要的消息,你要晚说一步,章年卿多宠老婆的人,肯不答应?”埋怨不已。
  谢睿没有理他的话,反而问:“不能越过章年卿,直接联系储谦和漕帮大当家?”
  “恐怕难。”
  幕僚委婉道:“章年卿和殿下之间还隔着个陶金海。若非陶金海,储家和漕帮未必不会劝说章年卿。”言下之意,有章年卿从中作梗,只怕漕帮会更偏向陶金海一些。
  毕竟,陶金海也不是无名小辈。
  谢睿不知道的是,他们在此商量大计是。江面上万艘小船已经亲赴河南,趁着夜色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各自拉着三五人,飞一样的游移穿梭在运河上。
  陶金海的三万人马已经悄无声息的押在京城咽喉之处。
  又是一季缠绵雨季。
  冯俏咬断线头,将那日大闹浣衣局偷来的衣裙改的得体。宫里规矩森严,若想被少盘问,只能穿应穿的衣服,走应走的道路。
  大雨刷刷,冯俏蹲在屋檐下,看着水流顺着瓦片垒成的波浪,汇流成汩汩细流朝东流去。幼时对皇宫的记忆总算有个准确的方位。瓦片沥水,汇总的地方有河流。
  冯俏善园治,引水布景,借石砌景,再擅长不过。书中说,此方有月,挖塘聚水,引月入水,月是我的景。此方过风,修建游廊,引风穿堂,风为我的物。此方有水,引水活源,假山小桥,流水放河灯,风月归我处置。
  宫里除太庙和藏书阁,唯有御花园的假山亭最引人注目。四等宫女能走的道路只有旁门窄道,逢皇上贵人游园时,有宫鞭清道。
  万幸的是,开泰帝为了避嫌,宫里只有皇后,其余侧妃都安置在宫外。
  柳州事变时,冯俏和阿丘阿稚就住在皇后寝宫里,对皇后作息稍有了解。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幼时她进宫是在凤仪宫面圣,出宫是从小东门。如今小东门她去不得。只能钻研着从最靠近护城河的地方跳下去。
  冯俏心里一一盘算着,不断在吐气呼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不会游泳。如果她没有成功,被淹死了。天德哥还能不能找到她的尸体?
  管不了那么多了。
  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
  冯俏终于下定决心行动,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换上衣服。将十指娇嫩的手,对着地板不断摩挲。搓的蜡黄,冯俏手不算细嫩,这么多年为章年卿洗手做羹,穿针拿线。她的手比不上真正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可比起宫里四等宫女,冯俏的手还是太娇嫩了。娇嫩的不像个干粗活的宫女。做好一切后,她拿着扫把混迹在人群里。一点一点顺着自己计划的方向,一路有惊无险的来到最靠近护城河的小河边。
  冯俏小心的躲着侍卫,掩身在拱桥下,捏着鼻子正打算往下跳。手腕蓦地被人拉住,冯俏一回头,欲曙满脸是泪的拉着她,跪在地上嗷嗷求饶。
  欲曙说:章夫人,求你饶过我吧。当年废后和四皇子就是从我手中溜走的。我就变成这样,如果你再走了,我一定活不了!!她比划着自己的耳朵、断舌、断指。企图唤起冯俏怜悯的同情心。
  冯俏不知想到什么,蹲下来,平缓气息问她:“你是当年在冷宫照顾废后王皇后的宫女?”
  欲曙怔住,不明所以。
  冯俏露出和婉的笑,拉着她的手道:“欲曙。我是章夫人,章年卿的结发妻子。冯承辉冯大学士的女儿冯俏,我幼时是皇后宫里的常客,你还记得我吗?”
  冷宫通常不会特意派宫女去服侍的,大多是后妃在自己宫里的亲信。欲曙眼睛一亮,点点头。冯俏蓦地攥紧她,“欲曙,你听我说。走,我是一定要走的。这些日子你看着我,你知道的安排了多少事情,我可以带你一起走。”她撒了个弥天大谎,“宫外有人接我。”
  冯俏耐心道:“我知道,王国舅当年是带着皇后和四皇子从密道走道。你当年一直在皇后身边,你知不知道密道怎么走?”冯俏克制着自己情绪,“你看,从护城河走,你我两个人目标太大,不安全。不如这样,你告诉我密道。我带你一起走,反正宫外有人接我,带上你也不难。欲曙?”
  欲曙不由陷入沉思,章夫人心思如丝,从瓦片沥水,能判断出流水方向,继而推断出护城河方向。引园布景是贵家小姐的家学,可女儿家喜欢这个的少。从前宫里的王皇后喜欢,只是没想到章夫人也懂园治。
  欲曙耳濡目染,依稀知道由园治能判断出哪里的景致引月引水,能不引起人注意的跳水,好冲对方向逃出护城河,离开皇宫。
  大约是章夫人都幼时进宫印象太模糊了,才生出这么些旁门左道
  欲曙思量良久,点点头答应了。
  *
  保定。
  章年卿已经着手安排好一切。不顾储谦阻拦,和许淮不断劝走的信号。执意回京复命,回京前,刘俞仁再次代表谢睿,和章年卿见面。章年卿没有时间见他,哪知赵虎又来拜访。
  赵虎进门便道:“我不是为谢睿来的。三少爷,有一件事,我须得告诉你。”神色严峻道:“五城兵马司里有谢睿的人。”
  章年卿一凛,“怎么回事,说清楚?”
  赵虎苦笑道:“我也说不清楚。上次宫变,我带四皇子离京……”
  开泰帝让五城兵马司包围圣乾殿。赵虎在谢睿身边立着,他亲眼看见谢睿微微松口气。
  老实说,赵虎并不清楚京城兵员调派是个什么流程。但眼下着场景,委实有些奇怪。
  谢睿主动告诉他道:“虎贲军和禁卫军打起来了。京城要动,只能调遣五城兵马司的人。”谢睿笑道:“五军总都督是兵部左侍郎尚文贺代领。”
  饶是赵虎不懂京城的弯弯道道,也不自觉皱眉,“是不是逾越了?”
  谢睿嗤笑一声,“这朝上逾越的人还少吗。”上头不管,底下不敛,甚至还有意纵容。
  章年卿沉思道:“没有什么异常啊。”
  “问题就在这里,东城兵马司,北城兵马司和南城兵马司调兵都很正常。但我发现,西城兵马司和中成兵马司不服尚文贺的管,我和四皇子去王家时。很明显的发现这一点。”
  章年卿问,“是不服尚文贺管还是他们已经倒戈四殿下?”
  “这就无从得知。不过西城兵马司的头领,似乎也姓范。”
  章年卿皱眉道:“范?他和范颐鸣什么关系。”章年卿将疑惑记在心里。
  章年卿道:“我回京后会告诉皇上,谢睿已捉拿归案。但在此之前,我要见冯俏一面。杨久安已经受我之托带信进宫。若冯俏平安离宫,你们立即行动。若冯俏还在宫里,我想办法把她带出来。至于谢睿那边,还劳你多盯着。”
  章年卿策马在宫门外百米处下马,禁卫军检查过章年卿周身后,放他进去。章年卿见他面孔熟悉,笑着问:“上次宫里闹成那样,你们到不受影响。”
  禁卫军记得章年卿,含糊道:“我们只效忠‘皇上’。当今圣上也明白这一点。”
  章年卿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忽然明白为什么帝王们都宠爱虎贲军。比起这些只效忠的‘帝王’的禁卫军,当然是自己的亲兵更可信。
  可也因此,禁卫军永远不会被离弃。这是一把双刃剑,有利有弊。
  章年卿徒步进宫,黑甲军矗立在身后,如城墙下一道坚硬的铠甲。长风呼啸,卷夹道而过。宫女太监们迎风逆行,埋怨这入冬似的鬼天气。
  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小姨夫,纸包不住火。明面上能拦的折子我们都拦了。皇上另有耳目,我们也束手无策。不要回京,回京后只有一丝!”许淮在信里嘶吼,焦急之情冲破纸面。
  心如擂鼓,章年卿一步步踏着鼓点前行。冯俏和欲曙在漆黑的地道里游走,手中的烛火已经灭了三次。幸好欲曙身上带着火折子,两人不泄气的又将折子点燃,摸黑前行。
  另一边杨久安揣着章年卿的信,正跪在紫来殿,久久不起。杨久安求情道:“舅舅,冯俏只是女眷。你把她交给我,让我照看她。我一定把人看的好好的。”
  开泰帝看也不看他一眼,顺手将身边的团龙坐垫扔下去,砸到杨久安腿,“爱跪便跪着。哪来你这样的孩子,不顺心就哭闹,这像什么话。”
  杨久安头垂的低低的,“至少你让我见她一面。”
  开泰帝正欲答应,太监高声道:“启禀皇上,章大人回京复命,在殿外求见。”
  开泰帝似笑非笑看了杨久安一眼,指着内殿道:“你且避在里面。看看你这么个好兄弟,是怎么个阴奉阳违的君子。”意有所指。
  杨久安对章年卿十分有信心,微微一笑:“舅舅你一定不会失望的。”话毕,避进内殿。
  “罪臣,章年卿叩见皇上!”章年卿恭敬的磕头行礼。
  开泰帝瞧了瞧章年卿身后,没叫他起来。问小太监道:“门外可有谁还候着?”换了个姿势靠着,“章年卿此番戴罪立功,谢睿呢?人抓到哪了。”
  章年卿正欲答,忽听尚文贺急急求见,已经等不得召,匆匆上前道:“皇上,谢睿在囚车上,沿着御街□□,正往皇宫方向来。”
  章年卿在底下听不真切,只见开泰帝脸色聚变。劈头盖脸对章年卿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自作主张。”
  天下果然没有不漏风的墙。章年卿以为自己在保定的所作所为已经暴露,扯扯嘴角,坦然道:“臣妻代臣入罪,如今章年卿复命归来,想看看代罪之人,如今是否安好?”
  京郊。
  韩江瞪大眼睛,“什么,谢睿先我们的人进宫了?”陶孟新听到动静,夹马靠近。
  来人道:“谢睿坐着囚车在官道上晃了一圈,押进宫门后。五成兵马司的人立即动了,可守门的禁卫军只肯放西城兵马司和中城兵马司进去。说是兵部尚侍郎吩咐的。”
  陶孟新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城门外,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啐一口唾沫,叫骂道:“你们这一群王八羔子,谢睿是什么狗东西,坐个狗篮子就能进宫了?那不如现在拿副枷拷把我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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