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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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无奈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瞳里藏了很多情绪, 每一种,都让她心软如泥。
  “我喜欢你。”无赖一样的把脸放到他的颈窝,闷着声音又宣布了一次, 这次带着点害羞,带着点幸福。
  齐程没动,一直克制着的手却又忍不住护着她防止她乱蹭滑下去。
  躺着,是他最熟悉的姿势。
  单调的天花板, 无声的陪着他度过了无数的无法动弹的日夜。
  “喜欢我什么?”齐程问,安安静静的,“我连想拉住你让你站稳都没有力气,你喜欢我什么?”
  “在发病的时候借着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占你便宜,现在清醒了,居然还克制不住的想占你便宜,你喜欢我什么?”齐程又问,更加平稳没有起伏的音调。
  “……”迟稚涵眨眨眼,她脸正贴着齐程的颈窝,张嘴就能啃到他的脖子。
  于是她真的啃了,一口咬下去身下的人又不敢动了。
  “好好说话!不然我咬死你!”她咧着大白牙龇牙咧嘴的威胁他,半真半假的,圆眼眯起,看起来很凶。
  社交恐惧症,非常排斥负面能量,想要在人前做到尽善尽美,做完之后又会焦虑的担心会有人不满意,这样来来回回之后,焦虑就会变成实质性的身体应激反应。
  而他的应激反应,最直观的就是出汗。
  但是对着迟稚涵现在的表情和威胁,他额头干干爽爽,没有汗,身上也没有因为她的碰触产生任何异样。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痊愈,应该是他的身体不知道从哪个时刻开始,对她没有了排他现象。
  不再把她当成他世界以外的人。
  十年来第一次。
  昨晚的那个吻之后,他心里面一直逃避的情绪终于破茧而出。
  严重社恐加抑郁症的病人,缠绵病榻十年吃了无数药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后遗症的病人,居然真的,痴心妄想的,想要恋爱。
  在他处理好一切,只是想等恰当的时机告别世界的时候。
  他吻了她。
  主动地,两次。
  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负责的人,居然想要介入别人的人生。
  “喜欢上你很正常。”他听到自己开口的声音,知道说了这些话后会有的结局,他生病后,勇敢的次数很多,为了抵抗病痛,为了让自己和世界重新建立联系,他一直很努力很勇敢。
  但是唯有这次的勇敢,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说出来后,拽出来的都是血肉模糊。
  “我身边除了家人没有异性,一个人太久,渴望能得到温暖,所以,喜欢你很正常。”
  他停顿了下,想把胸口闷痛的感觉强行压下去。
  “换成任何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靠近我,都会是一样的结局。”最后这句话说完,他闭了闭眼,“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
  这个人……真的是……
  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推开她,却没想到他这样温和的人,会选择这样最狠最直接的方式,这种时候才会深刻的意识到,他是钻研过心理学的人。
  她说她喜欢他,他直接从源头开始否定,连根拔起。
  这真的是一个很容易钻牛角尖的问题,一旦被提出来,心里面就真的会卡上一根刺。
  “永远不会发生的伪命题……”迟稚涵抬头,吸了吸微红的鼻尖,“你不能用这种话来刺我。”
  “我才不是任何一个女人。”眼眶泛红,眼泪开始打转。
  委屈兮兮的盯着齐程,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还特别倔强的用手蹭了下,又吸了吸鼻子。
  “你……”齐程眉头皱得死紧。
  她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却偏偏是他最没办法的那一种。
  齐家都是男人,甚至连齐宁,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最大的反应也只是沉默而已。
  没有人会那么直接的,嘴巴一抿就红了眼眶。
  “你还皱眉头!”抿嘴的人更委屈了,“凶什么凶啊!病人了不起啊!”
  ……
  “……我没有凶。”齐程百口莫辩,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迟稚涵又使劲的吸了两下鼻子,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
  “明明是你先亲我的!”迟稚涵开始控诉,眼泪糊了眼睛,说话的时候忍不住一抽一抽的,但是重点抓的很牢,举起了两个指头,“你还亲了两次!”
  “……”齐程的嘴也抿了起来。
  “结果你居然跟我说任何女人都行!”迟稚涵说完打了个嗝,抓起他的衣服擦了擦脸,“你不挑么?齐宁婆婆也是女的!你试试行不行!”
  “……”这已经不是无理取闹是胡说八道了。
  他记得这个话题应该是很严肃的。
  他记得成年人只有在很大的情绪起伏下,才会放声痛哭,哭泣,应该也是很严肃的。
  可是现在的气氛,让他整个人有点抽离。
  他正躺在地上,怀里趴着个哭成鼻涕虫的女人。
  哭的很认真,然后一边哭一边用眼睛瞄他,他看她一眼,她就哭的更认真。
  像极了小时候幼儿园的同桌哭着闹着不想上学的样子,她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偷偷的看妈妈的表情。
  因为知道妈妈绝对不会不要她,所以哭得肆无忌惮,明明是哭闹,却硬生生的让幼儿园的他品出了幸福的味道,他那时候会想,如果他有妈妈,他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哭,不用担心被爸爸关到房间里反省。
  怀里这女人,难得的蛮横不讲理,只要他打算开口就立刻放声痛哭,也是因为知道,他喜欢她吧。
  知道他们相互喜欢,所以他说的任何想要推开她的话,她都不会当真。
  说的过分了,不想听了,直接嚎啕大哭,顺便蹭他的衣服,咬他的脖子。
  他们之间。
  已经这么亲密,这么信任了么……
  他何德何能,让她对他那么信任?
  “迟稚涵,你很了解我的情况,我是病人。”齐程艰涩的开口,刚才的方法行不通,他只能用迟稚涵能接受的方式,她喜欢直接,所以他不介意剖开伤口让她看清楚,“我有自杀倾向,不管外界对我说什么,对我做什么,这个数值已经快有一年没有动过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会自杀,迟早的。”七个字,简简单单的陈述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本来想撒泼打诨过关的迟稚涵身体僵了一下。
  “你爸爸的事,你到现在还没有释怀,对我投入感情,再伤一次,你怎么办?”齐程摸摸迟稚涵的头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颓然的放下手。
  “为什么一定要自杀?”迟稚涵闷着头,问的咬牙切齿。
  “我累了。”齐程看向天花板,“很累了。”
  无止境的治疗,无止境的恶化,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渐渐地,连精神都不是了。
  “抗抑郁症的药,治疗的是脑子。”这是他头一次跟她提这件事,“说的简单一些,它的原理就是让你本来抑郁的心情强行扭转成正常。”
  “我很幸运,家里有钱,所以试验了很多种方法,很多种药物,也尽量的每种组合都是副作用最小的,但是毕竟这是药。”
  “这些药,副作用各种各样,腹泻,乏力,恶心,失眠,甚至心率失调,药物中毒,还有性功能障碍。”齐程说这些的时候,有些游离,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是我知道都是暂时性的,等恢复了,这些症状会消失,我会变成正常人,然后,我等了十年。”
  “这十年,我爸爸因为我的病和我爷爷之间隔阂越来越深,最后选择离开这里,去了俄罗斯,我大哥直接去学了心理学,因为亲人之间不能直接参与心理治疗,他读博士的时候改读了数学,原因是那个拉着他读博的导师老婆,是心理学权威。”
  齐程居然笑了笑:“他以前的愿望是漫画家……”
  “还有齐宁,一家子男人都因为我的病对齐家的生意甩手不干了,她自己从头开始,一点点做到现在这个位子,嫁个人要求对方入赘,生了孩子,却连月子都坐不满就得到处飞。”
  “你知道她大学专业是什么么?”齐程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
  迟稚涵早就不敢再哭,他的笑容太疏离了,空气一样,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她学的考古。”齐程嘴角的笑容更深。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是最安稳的,住在这里与世隔绝不愁吃穿。”齐程终于低头,和迟稚涵对视,“可是他们会老,会长大,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希望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所有的人生都围着他打转。
  牺牲了所有的梦想,却没有成全了他的健康。
  “我身体越来越差了,吃了太多药,身体有了耐药性,很多药对我已经没有作用,抑制抑郁的药,能改变人的性格,我现在的性格,也已经……变得模糊。”
  “我不记得,为什么一定要恢复了。”齐程说完后闭上了眼,嘴角的那抹笑容终于消失,“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第四十一章
  迟稚涵知道什么叫做没有求生意志。
  她爸爸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最后几天, 唯一的要求就是速死,所以她知道这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死气沉沉的, 与外界彻底隔离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刚才齐程在闭眼之前,她很清晰的感觉到了这种绝望。
  他是认真的, 这个答案, 是认真的,他迟早会自杀, 也是认真的。
  他说的时候太平静了,就像是告诉她, 他迟早会远行。
  “就算我告诉你, 如果你自杀, 我下半辈子会过的很不好,你也仍然会走你该走的路,对么?”迟稚涵还在抽泣, 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抓着他衣服的两只手还没有松开, 可是齐程还是能感到,她开始疏离。
  “因为你这是病,就算我告诉你, 你很好很好,你家里人从来没有后悔过对你的付出,你也仍然会在该走的时候走对么?”她问了第二个问题。
  然后紧接着,是第三个:“不管我现在用什么方法, 你都不会承认你其实并不想死,想自杀其实也只是一种求助方式,你的求生意识指标不会变高,不是因为你想死,而是病想让你死,对么?”
  三个问题。
  她一口气问完,然后坐起身。
  “不让我身边的人再离开,是我的底线,你学过心理学,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挫折。”
  “我喜欢你,但是我一直忍着,因为我知道我的底线,所以我想着,对你好就可以了,治好你就可以了。”迟稚涵看着齐程也慢慢的坐起身,他很局促,躺在那里平静的说完了那些话之后,她就注意到他一直试图想要拉她的手,但却又一直压抑着,“可是,是你先撩的我。”
  “你发病的时候自我认知混乱,但是不管怎么混乱,你都一定要拉着我的手,不要别人只要我。是你,先撩的我。”
  “你是病人,你需要吃药,需要治疗,因为是心理病,所以需要身边的人尽量不要刺激你。可是你要知道,你身边的人,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生气会害怕。”
  “你的家人为了你十年来东奔西走,我为了你放下正职工作,甚至放下男女有别,天天晚上睡在你家的沙发上。每个人都有付出,你从来没有孤身奋战过,我们这些付出,不是为了让你放弃的。”
  “我们都是成年人,都需要为自己负责,你可以不抵抗,让抑郁症带着你走最后的路,你也可以觉得累,想求个解脱,因为这是你最终的选择。但是你不能用这样的语气问我,喜欢你什么,因为喜欢你,是我的事,是我的选择,你不需要这样压低抹黑自己,来质疑我的选择。”迟稚涵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齐程,强迫自己不能心软,必须要说完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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