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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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镜清还没说话,这几日把谢九渊殚精竭虑的样子看在眼里的宿卫队长先开了口,虽然还是一副微笑有礼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颇为刺人:“小公子,官场上说话办事,不是说看不惯、编两句打油诗就能解决问题的。现在要抓冯巡抚为江南举子讨公道,那贾知府就是知道他阴私最多的人,谢大人拿不到贿考证据,怎么定案?靠打油诗?”
  他这话说得过重,蛇鼠一窝,贾思远本就不可能轻易倒向谢九渊,打油诗虽是借火浇油,也只是浇了勺油,火势本来就猛。
  所以这话说出来,其实是想为谢九渊安定后院,免得这对叔侄真做出更要命的事来。
  这一番话听得谢十一涨红了脸,谢镜清也是一怔,随即对宿卫队长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宿卫大人指点迷津,是我跟十一思虑不足,莽撞了。”
  “不敢不敢。”宿卫队长立刻回了礼,“属下也只是看谢大人殚精竭虑,颇有感触,一时口快,请谢老板和小公子见谅。”
  他这话一说,叔侄两个更是过意不去,连宿卫都感怀谢九渊辛苦,他们两个作为谢九渊的至亲,却只顾着和看守他们的宿卫斗智斗勇、编打油诗给举子聚会添|火浇|油,一点都没为谢九渊考虑,这下惭愧得不行,谢十一更是红了眼睛,哇地一声哭着往书房冲,把谢九渊吓得差点没把笔给扔了。
  谢镜清也是一脸凝重,跟着谢十一走进来,两个人先后给谢九渊道了歉、表了决心,闹得谢九渊哭笑不得,一挥手让他们出去别添乱。
  谢镜清出门时居然还记得要给谢九渊书房门。
  “等等。”谢九渊想起件事来,及时叫住了谢镜清。
  谢镜清把脑袋从没关上的门缝中间伸进来,问:“怎么了?要喝茶还是磨墨?”
  他语气谄媚得让谢九渊一个激灵,叹了口气,才问:“你们在举子聚会上,可见了那日与我斗画的书生?”
  “江载道啊”,谢镜清立刻换上了八婆口气,“他就是领头的,对我和十一的打油诗赞不绝口呢,说是朗朗上口,对仗也工整,颇有”
  “滚走!”谢九渊一毛笔扔过去,谢镜清麻溜地关门就跑。
  毛笔砸在门上,掉下地,骨碌碌滚了几圈。
  谢九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才对着桌案上的消息思索起来。
  东暖阁中,启元帝正值休沐,抽时间跟世子联络感情,一块儿用膳,用完膳再一起唠唠嗑,启元帝近来常以故事考校他,他听得很认真。
  顾岚虽才十岁幼龄,却一直是个过于懂事的孩子,他清楚自己是那个九皇子的儿子,不是顾缜的儿子,所以非常乖觉地约束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痴心妄想。
  当教习师傅问他有何志向的时候,顾岚虽不知道他是受谁之托来试探,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愿为贤臣。”
  对此,他的教习师傅十分满意,教习师傅背后的人也十分满意。
  但是,皇叔近来对他的教导,却令他十足困惑。
  就拿今日的教导来说,启元帝讲述了黔西苗寨的苗人被官员哄骗着多交了一成税的事,跟先前的教导一样,启元帝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后问顾岚应当如何处理,顾岚回答后,启元帝又问他,假设要处理的官员背后有不同势力,又当如何处理,顾岚答过,启元帝再为他一一分析阐明不足之处。
  顾岚越听越是心惊。
  这哪里是臣子该学的事情!这分明是帝王的权衡之道!
  他跳下凳子,一骨碌跪倒在地,对启元帝请罪道:“皇叔!侄儿惶恐!”
  顾缜托着腮,看小孩一本正经、老神在在的样子,颇觉有趣。
  光看这两人,也不知究竟谁才是重活一世的那个。
  “教给你,你就学着”,顾缜没说出实情,只忽悠小孩,“你现在是世子,长大后便是我大楚的亲王,自然要学这些。”
  顾岚将信将疑。
  小破孩子,顾缜敲敲他的脑袋,太聪明也是愁人,于是把小孩拽起来,转移话题道:“东坡先生《范增论》有云,‘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岚恭敬一礼,然后答道:“这话是说,物品先有腐烂,才会生蛀虫;人也是先生了怀疑之心,才会听信谗言。”
  “好,书读得不错。”
  启元帝夸完顾岚,牵着他走出东暖阁,边走边说:“朕让人准备了风筝,走,到广场上让三宝公公带你放风筝。”
  啊?不是考校吗?怎么就跳到要放风筝了?
  三宝看着少年帝王带着小孩世子,一张老脸笑得都是褶:“奴婢可不会放风筝,还是陛下来吧。”
  “真是没用”,启元帝笑着“责备”他,勉为其难道:“那朕只能亲自教世子了。”
  三宝还真模真样地请罪:“劳烦陛下,都是奴婢无能。”
  顾岚苦着脸,他都十岁的人了,实在是不想在宫城广场上疯跑,有失体统。
  “顾岚,快过来~”,拿着风筝启元帝招呼他。
  叹了口气,顾岚朝自家皇叔走去,狼崽子般圆溜溜的大眼睛早已藏不住满满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列大楚朝的官员表列得太嗨,居然过了零点~不过打油诗写得可开心~
  感谢“青燃白愈”扔的手榴|弹,感谢“磨叽”,“清尘不醒”灌溉的营养液~掉落风筝一个,请前往东暖阁前领取~
  第17章 西北传捷报
  西北捷报传来,新上任的安西卫统领猿九,三战三胜,将马族赶出了安西天关之外。
  更振奋人心的是,第三战的末尾,马族仓皇逃窜,猿九将军领兵追击,成功将马族汗王斩于马下。
  这位几乎与启元帝同时登上王位的马族汗王,在他烧杀抢掠过的大楚领土上,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此时安西天关依旧是寒风凛冽,春风连玉门都吹不过,更不曾吹到过安西天关。
  一行马族人想要偷回他们汗王的遗体,却被安西卫发现,一路追赶,又牺牲了数名马族壮年男子,等到马族军|队前来接应,安西卫才勒马返回关内。
  十二岁的马族王子阿骨欢,被他的阿娘抱在怀里,他知道,阿爹的遗体被楚朝人扣下了,目睹负伤将士们不甘的神情,和所有马族人的悲愤,阿骨欢握紧了拳头,未脱稚气的声音在草原的苍穹下高声立誓:“我,未来的马族王阿骨欢,将来定要领着我马族英勇的战士们,打过安西天关,直入玉门关,让大楚人的血流遍大楚的版图,为父王报仇!”
  马族的将领们终于大笑出声,用笑声,表达对大楚的蔑视,赶走内心的悲愁。
  有这样勇敢的小王子,他们已经看到了马族光明的未来。
  猿九带着亲兵在安西天关高耸的城楼上,观察那一队马族军|队的动向。
  他的大儿子猿卫已满十六,从小便耳濡目染,跟士兵们一样训练,现在作为亲兵跟着他身边,继续学习如何应对军情、排兵布阵。
  马族人狂妄的笑声,飘过毫无阻碍的辽阔草原,被夜风送到瞭望塔上,众亲兵惊疑不定,没抢走汗王遗体还笑成这样,马族人都疯了不成?
  “不能松懈”,猿九指着那些打马远去的马族人,对猿卫镇重地教导,“他们还会回来。到时候,就该你带兵上阵了。”
  “是。”猿卫亦望着马族人远去的方向,应声亦是十分沉稳。
  捷报由边疆通政飞速传进朝廷,于是这日朝堂上气氛终于松快了些,兵部尚书详奏之后,百官齐声恭贺启元帝,连文谨礼也出班赞道:“陛下慧眼识英,猿将军果真将才。”
  启元帝谦虚道:“究竟是先帝亲封的金刀将军,朕不敢居功。金尚书调遣也及时,该赏。”
  被启元帝从兵部左侍郎提为尚书的金戈,是个上过战场获过军功的,今年四十有七,行动干脆利落,眼睛平日里总是半闭微睁,一睁开就是精光熠熠,此时也并不诚惶诚恐,淡定地出列受赏谢了恩,又半闭着眼睛站回了位置。
  启元帝又调侃户部尚书秦俭,笑道:“仗打完了,咱们秦尚书夜里总算是能睡得着了。”
  众臣中忍不住传出些窃笑。
  秦俭却没个笑模样,板着个脸说:“陛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战后修缮、安顿百姓、发军|饷,哪样不是银子堆出来的。”
  启元帝点头称是,安抚道:“那就还得劳烦咱们大楚的当家管事了。”
  秦俭深以为然,并不觉得如何,众臣却又有窃笑的,大约是想起了“婆娘”外号的事。
  文谨礼见启元帝心情不错,眼睛扫过吏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硬着头皮出列,启奏问道:“陛下,原安西卫统领还在京卫大牢里关着,大楚朝有定规,武官犯事需得奏请才得提审,这安西卫统领,何时提审?”
  这条定规,先帝就没遵守过,尤其是后期,直接拉出去砍了都有可能,还顾得上什么奏请。
  文谨礼要人出来问这句话,是想提醒启元帝这人还关在牢里呢。启元帝派京卫把人押回京,往京卫大牢里一关就没动静了,虽说文谨礼与安西卫统领并无太深的瓜葛,轻易也查不到他身上,但文谨礼晚上毕竟是睡不踏实,到底要杀还是要办,还是希望启元帝能痛快给个说法。
  启元帝还真痛快:“安西卫统领,渎职失察,应敌不力,愧对朝廷,愧对我大楚百姓,罪无可恕,即日交给刑部提审。”
  他只想把这个日后会搅出大乱的安西卫统领趁早斩了,至于文谨礼所担心的,启元帝根本就没指望过从安西卫统领身上着手。
  “是。”吏部左侍郎应了声,刑部尚书出来接了旨。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一时无人出列,三宝公公唱道。
  启元帝心里清楚还有事,百官也都清楚还有事,连守着奉天殿的宿卫们都清楚还有事,殿内一时间静默得连根绣花针落地都听得见。
  礼部尚书终于站了出来。
  他丧着个脸,一开口就是哭嚎:“启奏陛下,臣等办事不力,江南考场举人闹事!”
  紧接着,礼部左右侍郎也都出来跪倒,请罪道:“臣等办事不力,致使江南科举出了乱子,请陛下降罪!”
  礼部这番表演就把江南考场的事给定了性,不是出了贿考案,而是举人闹事。
  他们话一出口,文谨礼就知道,礼部尚书怕是还不知道谢九渊能够直奏御前,他暗自悔恨为了避嫌没有趁早与礼部通消息,没想到礼部尚书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只希望自己的学生、礼部左侍郎梅子期不被牵连进去。
  “哦?”顾缜一抬手,把谢九渊的折子扔到他们眼前,“怎么朕的钦差,说法与礼部众爱卿不同啊?喜欢跪就给朕跪好了,仔细想想,到底是举人闹事,还是另有隐情?”
  礼部尚书看完谢九渊的奏折,抖得筛糠一般,知道这次是彻底完了,悔不该贪了浙江巡抚五千两银子,这下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花。
  左侍郎梅子期没什么反应,他早就说过这个主意不行,奈何礼部尚书是他顶头上司,未免以后被穿小鞋,只得跟随一起犯蠢,心里倒还镇定;右侍郎是个溜须拍马之辈,现下跟礼部尚书一样哆哆嗖嗖的,神态可谓猥琐。
  出乎意料的是,启元帝并没有乘胜追击。
  “礼部左侍郎,梅子期。”启元帝轻声点人。
  梅子期本就跪着,此时利落一叩首,应道:“臣在。”
  “朕就派你负责江南科举贿考案,即刻赶往江南,协助钦差谢九渊审理此案,不得欺上瞒下,你可明白?”
  启元帝这道旨意一出,整个奉天殿上下皆是一惊,随即各自猜疑。
  梅子期可是文谨礼的得意门生!什么时候得了启元帝的器重?
  不知其他官员是怎么想,梅子期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只得接旨道:“臣,领命!”
  “好。”启元帝不嫌事大,还温言道:“朕和天下学子,就等着梅大人与谢钦差查明案情,还江南考场一个公道了。”
  梅子期是欲哭无泪,强撑着回答:“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三宝公公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启元帝此时的好心情,眯着眼睛高声唱道:“退朝~”
  “恭送陛下~”
  等启元帝走出了奉天殿,殿上群臣这才散了,不知不觉就三三俩俩窃窃私语起来,梅子期不敢去看顶头上司的脸,也不敢去看文相的脸,低着个头走路,心中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
  启元帝下了朝回东暖阁用早膳,特意绕道御花园转个弯,路过珠镜台,发现那株老桃树已经结出了不少花苞。
  三宝公公看着高兴,对启元帝说:“陛下,看样子,这株老桃树今年能结不少桃子呢。”
  睹物相思瞬间成了丰收喜悦,启元帝一阵无言。
  他一心想着桃花,这老家伙想的是桃果。
  “就知道吃。”启元帝板着脸教训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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