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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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凭道:“皇上回来了,皇上何时回宫的?”
  她故意不知。
  拓拔泓道:“昨日。”
  她道:“这仗打的还顺利吗?”
  拓拔泓道:“胜了。”
  她道:“这倒是好事。”
  拓拔泓心里倒是平静,言毕,慢慢走上前,视察他们垒的堡垒。冯凭倒似无怨无仇的样子,心平气和,气定神闲同他寒暄:“皇上今日不忙吗?刚回朝中,要处理的事情怕是不少吧。”
  她有这样的忍耐力,有这样大方的气度,让拓拔泓十分感叹,道:“忙一阵歇一阵吧。”
  冯凭道:“这外面冷,皇上往殿中去坐吧。”
  拓拔泓道:“不了,朕一会还得回去。”
  她又道:“皇上用膳了没有,留下一块用午膳吧?这会八成也饿了。”
  她让杨信去吩咐膳房。
  拓拔泓仍道:“不了,朕一会就要回去。”
  她道:“那好吧,皇上事忙,那我也不劝了。回头让膳房做些皇上喜爱吃的,给皇上送去。”
  拓拔泓找不到话说,倒是她,主动寻着话题,问起朝中的事,劝他:“当心身体为上。”拓拔泓知道她大概只是说的客气话,倒也点了点头,半晌沉吟不语。
  第108章 论政
  那日最后, 拓拔泓还是离去了。
  两人至此, 已经无话可说。之后他没有再来过永寿宫。
  他既回宫, 冯凭也就再度称病,不问朝事,每日只是照顾宏儿。宏儿每日去东宫读书, 晚上回永寿宫,冯凭把精力放在他的衣着饮食上, 聊为派遣深宫的寂寞。
  她是真的退隐后宫了。
  庆功的朝宴, 她没参加。拓拔泓本是邀请来着, 她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了。宏儿随他父亲与宴,她在永寿宫中昏昏度日, 偎在火盆边取暖。
  宫宴就更不去了,她谢绝任何盼头露面的机会。
  没过几日,到了太后三十岁圣诞,拓拔泓派了身边人过来, 问她打算怎么庆祝。三十岁, 按理应该大办的, 拓拔泓有意给她庆办, 太后拒绝了,说刚刚打了仗, 北方又遭了冰雹, 百姓们生活不易,就不庆祝了。拓拔泓听了也没说什么,最后只是在宫中办了场小宴, 邀请的后宫妃嫔,宗室大臣和亲眷。而当日,宴会本该到场的两大主角,太后和拓拔泓,均没有到场。太后那头说身体不适,不能出来,拓拔泓那头则称事情繁忙,也没露面。只让众人行乐。
  杨信让膳房进了一碗长寿面,算是她三十岁的祝愿。冯凭在冷冷清清中得到这碗面,心中有些感慨:她觉得自己已经活的太长了。
  拓拔叡都死了快十年了。
  李益都死了。
  感觉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死了,就她活着。如果这都还不算长寿,真不知道什么才算长寿。
  杨信笑安慰她:“娘娘还年轻,才三十岁,将来还长呢。”
  杨信随时都很高兴,随时都很爱发笑,有时还同她打趣。冯凭瞧着,看他是真的心情好。也是,她伤心,但杨信又没有死了情人,又没丢了前途,他没有理由不高兴。只是冯凭,她自己心境低落,看别人开怀喜笑,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她叹道:“也不年轻了。”
  这几个月,她想了许多事。
  她想拓拔叡。
  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鲜活澎湃的二十四岁,她却在岁月无情的清洗中一日日变老。他到死,还是那个他,十年后的他没有任何改变,而她早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她了。
  人老了,改变的不仅仅是脸上的皱纹,还有不同于年轻的心境。
  不知怎么,她有点想他。
  这么多年她不曾想过他,死了快十年了,才开始想,或许因为她而今太寂寞了。她想的不是那个帝王,而是那个青春少年,承载着她最美好的少女时光,是她最单纯的初恋。
  哎,人真的会变。
  她对比现在的自己,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人。然而每一段心境,如何竟至于此,却都是想的明明白白。
  她无聊的时候,常想拓拔叡,想两人曾经的日子。想拓拔叡能唤起她对美好生活的怀念。时间给往事罩上一层美丽的薄纱,记忆删选掉那些伤人的,不好的情节,只留下那些青葱美好,幸福甜蜜的片段。未来已看不见,她用往事的甜美,来治愈心中现在的伤痛。她不想李益,不想,不敢想,李益的死亡太近,一切都太清晰。关于这人的记忆还存在她的身体里,融进了她的肌肤血液中,还未变成雨变成雾变成风。他是血淋淋的,痛苦狰狞的,一眉一眼一笑一动都还栩栩如生着,夜夜用带血的手掌紧扼住她的咽喉,正是她的噩梦所在。
  她看着那碗面,没有任何食欲。
  杨信说:“娘娘老是这样,不吃东西,对身子不好,多少尝一点。”
  没有办法,吃不下去。
  她无奈叹气道:“我每日坐着,又没出宫走动,一顿吃的饮食可管一天饱腹,吃不下了,先放着吧。等一会饿了再吃。”
  杨信看她神色惆怅,大概又是在想心事,便将食案放到一边,往她身边坐下。
  他伸手揽住她腰肢,将她搂靠在身上,安慰:“娘娘把我当成是李大人就好了,我跟李大人身形也仿佛,李大人怎么哄娘娘高兴的,臣也可以照做。只要娘娘别再伤心。”
  她对他兴趣有限,并不回应,只是望着那跳动的烛影发怔。
  那影子映在屏风,好像一幅画。
  杨信搂着她,靠在温暖的胸怀,握着她柔软无骨的右手放在自己脸颊,轻轻吻了吻,又低头吻了吻她脸颊。
  她叹道:“我累了,梳洗吧。”
  她想睡了。
  不愿意跟任何人亲近,只想一个人沉入幽深梦里。
  这碗长寿面,她终究没动,最后又被杨信撤下去了。
  杨信得得她的宠爱,但是始终无法打动她的心。
  腊月的庙祭,她去了,尽管仍然装作帝后亲近的模样,但是大臣们也都发现,两个人不似当初那样好了。拓拔泓对太后一向是非常亲热的,说话那眼神都不一样,但和臣下说话,总是忍不住笑笑,转头看一眼太后,好像观察她的态度似的。而今却是客客气气,全程无多余的交流。
  上元节的宫宴,太后又称病,又未参加。拓拔泓一人坐在御案首,他身边太后的位子,已经空了多时了。
  皇帝和太后不和。
  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是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暗地里议论得紧。不和的缘由,大家也猜都猜。因为年前李益的死,这里面的绯闻艳情,够坊间里巷大肆好奇编排得了,暗暗都猜测,太后和李益有私情,小皇帝争风吃醋,杀死了情敌。太后为了情人的死伤心,和小皇帝翻了脸了。
  民间逸闻,不外乎捕风捉影,胡编乱造。朝廷宫中是不相信这说法,认为是皇帝和太后争权夺利。可惜,这次的传言是真的。
  拓拔泓是野心不小了。
  继南面军事胜利之后,他又将重心放在了朝堂,决意要行新政。那是从去年冬天就提出来的,年后,开始正式实施,一连颁布了好几道诏令,闹的朝廷议论纷纷的,动静颇不小。连冯凭这个不关心世事的人,也听到了风声。
  杨信十分积极,将那几份诏令从中书省抄过来,带给冯凭看:“娘娘瞧一瞧,这就是皇上颁布的新令。细则,据说已经拟出来了,月底就要下发到各州府、郡县去落实。近日这事已经炒的沸沸扬扬了。”
  冯凭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信道:“不好说。”
  杨信弯腰,将那几张抄来的诏令呈给她面前。冯凭伸手接过,她低头认真瞧了半晌,道:“我当什么新政,这不就是当年乌洛兰言搞的那档子事么。只是换了个说法,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
  杨信道:“倒也不全是。当年乌洛兰延改政,重点在均田,皇上此次的重点在兵政。那些地方宗主,督护,仗着手中有兵,不听朝命,朝廷忧虑此事非一天两天了。年前刘威、贺木真和高曜的事怕是触怒了皇上,所以此番下决心要收拾他们,削除地方宗主兵权。”
  “啊……”
  冯凭轻轻惊讶了一下:“我低估他了,没想到他还有这胆量。”
  杨信说:“我看他是决心要做这件事了。”
  冯凭说:“皇上不会突发奇想,是谁上书的?谁先出的这主意?”
  杨信说:“一个叫管通的人,皇上刚升了他的官。”
  冯凭道:“名不见经传之辈,说来就来,看来皇上早有此心了?”
  杨信说:“怕是如此。”
  冯凭说:“此事谁在主持?朝中谁在支持?”
  杨信忙回说:“京兆王,元子推在主持。李因等人在大力支持。朝臣们倒也没明确反对,只是在议论,怕得罪了地方。”
  冯凭道:“他要效仿汉文帝削番了?”
  杨信道:“而今天下的情形,可比汉文帝时要复杂多了啊。汉文帝要对付的只是几个番王,咱们这,一面是宗主督护,一面是贵族豪强,大多是这两种身份兼而有之。一面有汉人,一面有鲜卑人,又有匈奴、柔然人,大家都各怀其心,要让大家同心一气,可谓难上加难。”
  冯凭道:“是难上加难。”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拓拔泓,初生牛犊不怕虎,跟他爹一样。他要真能成事,她倒是真要另眼相看,给他喝声彩的。
  只是,这玩意儿,难。
  当年乌洛兰延是在这上头栽了跟头的。
  她将那诏令递还给杨信:“我倒是想看看皇上,究竟有多大能耐。他要真能强过他老子,那也不错。”
  杨信道:“娘娘别说,臣也蛮想看一看。”
  她叹道:“当年乌洛兰延……”
  她想起了乌洛兰延,那人是先帝的爱宠。她叹道:“要不是乌洛兰延的死他伤了心,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她感慨道:“均田的事,当年乌洛兰延主导,李益也参与了。”
  “说到均田的事……”
  杨信瞥了她一眼,低问道:“娘娘还记得当年青州百姓造反的事吗?后来闹大了,百姓对均田不满,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皇上不得不撤了乌洛兰延的职,将他下狱,彻底废了均田。”
  冯凭点点头:“记得。”
  杨信坐下,一边给她捏肩,一边似不经意道:“臣当时,人就在青州,对此事内情倒有一些了解。当时青州太守叫孙秀,事情就是他地方上起的。”
  冯凭背往后靠,枕在他胸口,正闭目沉思,闻言,又睁了眼,道:“你认识他?”
  杨信道:“颇为熟识。臣一度寄居在他府下谋食。多亏了他收留,否则臣当初就落魄街头了。”
  冯凭懒懒道:“说这话,又想让我心疼你了?”
  杨信笑:“不敢,臣只是当时人在青州,有一些见闻。”
  冯凭说:“什么见闻?”
  杨信说:“乌洛兰延。”
  他道:“臣当时所见,地方,无论是大小官员,还是普通百姓,都极不喜欢他。百姓恨之者咒其死,官员恨之者欲其早日下位,把他比作朝廷之害。估摸着,全天下也就皇帝一个人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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