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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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甚至因此而对《中庸》里那句话有了新的见解。那句话原不难懂,他过来之后静心想了一晚上,就明白了在秋狝的事上,自己错在了好高骛远。
  陛下让他读的书他有那么多都读不懂,却已然在想铺垫仕途的事情,实在是不应该的。他理应先踏踏实实地把学问做好,再去想如何高升、如何报国。
  ——在看到那些佃农之前,他只想到了这一层。
  但那些佃农令他激愤,见过他们之后,他被激发了更多的想法。
  当晚,谢迟铺纸研墨,站在桌边洋洋洒洒地写了下来,不过多时,文章一气呵成。
  第38章
  月明苑里,叶蝉熟悉了各处之后,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在这里她竟然有了自己的小厨房!
  这意味着她可以自己想吃什么就要什么了,而且还未必增加开销——她就是再馋,能吃的东西也有限,叫小厨房备膳的时候,园子里的大厨房自然就不必给她备。如果她吃得随意一些,搞不好还能反过来省钱。
  在府里就没办法这样,因为府里只有一个大厨房,一家子的膳都从那儿出。虽然理论上来说她这个当正夫人的去叫个膳也不是大事,可那就太给厨房添麻烦了,主要是人手不足。是以她一直都是最多给自己额外叫点点心,除此之外就是在谢迟忙的时候叫他们给他下个面添个汤什么的。
  现下,她可以随心所欲一些了。
  叶蝉于是把小厨房的厨子叫来熟悉了一下。大概是因为这些园子大多都是赐给亲王、郡王的关系,园子里没有小厮,一概全是宦官。这些宦官名义上也依旧还是宫里的人,俸禄宫里也会拨一大部分,余下的三四成是他们府里出。
  这也是谢迟只能少收那些佃农一半的粮的缘故,余下的一半要拿来填补这个俸禄。
  叶蝉小厨房里领头的这个厨子叫陈进,三十多岁,生了副笑模样。大概是日日和佳肴打交道的关系,他弄得体型挺胖,跪地见礼颇有点费力,叶蝉赶忙叫青釉把他的礼给挡了。
  陈进笑呵呵地道了声谢,叶蝉又客套道:“那日后就有劳陈公公。我这人时常嘴巴馋些,公公可要费心了。”
  她这话虽然客套,却不算“客气”。听着和软,实际上可没给讨价还价的余地。陈进一听,心说这广恩伯夫人也挺拿得住劲儿嘛,面上欠身道:“夫人客气了。小的干的就是这煎炸烹炒的活儿,您要是不爱吃,小的才不知该怎么办呢。”
  叶蝉笑笑,睇了青釉一眼,青釉立即摸了三两块碎银递给了陈进,算是个见面礼。
  然后叶蝉道:“今儿过来也有点累了,深秋天又冷,想吃点暖身暖胃的东西。公公看着弄两个砂锅吧,一会儿爵爷过来,我们一道吃。”
  陈进立刻应了下来。
  虽然他先前没料到广恩伯夫人来的第一天就会叫膳,但她叫的这砂锅,可比原本要做的小炒还容易。陈进于是就此从她房中告退,一边往小厨房走,一边就琢磨起了做个什么砂锅。
  他可必须把这位夫人伺候好,不然白瞎了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去抢这明德园的差事。
  他先前一直在宫中的尚食局里,可尚食局中是女官们掌事,他们这些宦官唯一的出路就是混到御膳房。但御膳房总共才能用几个人啊?还都是精挑细选,小尖脑袋也进不去。
  所以,对尚食局中寻常的宦官来说,被赏出来比留在宫里强。这一回,他一听说陛下要把明德园赏出去,就将进宫二十多年的积蓄全塞给了尚食女官——即便这样,都没抢着这边的大厨房。
  不过来了之后他一打听,又有点觉得自己或许是因祸得福,没抢到大厨房其实是个好事。广恩伯身边的下人告诉他说,府里对吃最讲究的其实是夫人,他在夫人的小厨房里,多半比混大厨房得脸。
  为此,抢了大厨房差事的胡得力气得鼻子都歪了!
  陈进回到小厨房后转了一圈便定了主意,招呼手下的小宦官说:“备两个小砂锅,一个用鸡汤,鸡腿肉切薄一些,放鱼丸虾丸、粉丝、白菜、鹌鹑蛋、冻豆腐;另一个用牛肉汤,挑嫩牛肉切进去,搭上香菇、青菜、豆腐,也煮一把粉丝。”
  交待妥当后,他当然不能就此歇着,调味盯火候都得他来。陈进整个心从头到尾都悬着,这第一顿饭,他非得让夫人满意不可。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迟刚一走进月明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鲜香。
  他刚写就那篇要呈给陛下的文章,文章中虽只字没提佃农,但泰半内容都是受佃农启发而出。是以他写完之后,情绪一时还未出来,又是激愤又是懊恼。但被这香气一扑,倒是顺利地抽离出来了几分。
  他走进屋,就看到罗汉床的榻桌上搁着两只砂锅。
  谢迟顿时笑出来:“已经自己叫膳了?”
  “是啊,有了小厨房,不用白不用嘛,这么吃还省事。”叶蝉说着,从碟子里拿了块发面饼给他。
  陈进送来的主食原本是米饭,但叶蝉一瞧,这砂锅里的汤闻起来也太诱人了,就觉得泡饼来吃大概更好。她于是麻利地将一角发面饼撕碎了丢进汤里,谢迟从前没这么吃过,看她这样觉得新奇,便也撕饼泡了起来。
  他边撕边道:“我还怕你刚搬过来会不适应,没有就好。”
  “这有什么不适应的。”叶蝉舀了块饼起来吹凉,语气十分轻松,“反正还是跟你和元晋在一起,不过是换个地方住,都是家嘛。”
  就算是她刚嫁过门、还没把广恩伯府当家的那会儿,她也很快就适应了呀。那时她很快就摸清了附近的几条街都有什么好吃的,然后每天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吃,以缓解想家的念头。
  ……现在蓦地回想,那种感觉竟已很遥远了。
  叶蝉一下子有些恍惚,不禁安静下来。谢迟有所察觉,抬头看看她:“怎么了?”
  “没事。”叶蝉闷头拿筷子挑着粉丝,随口说,“就是突然想起了点从前的事。”
  谢迟怔了怔,小心地多打量了她两眼,然后迟疑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啊?”叶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娘家。”谢迟道,“你是不是想爹娘了?你别难过啊,我……”他说到这儿才发现自己好像做不了什么,努力想了想才又续上话,“等过两年,家里更宽裕一点,我就安排安排,让你回去好好看看。或者如果我能有个去江南的差事的话,先替你去看看家里。”
  叶蝉本来并没有想这些,也并没有什么难过。但看他忧心忡忡地这样急着向她担保,她反倒眼眶红了,又哧地笑出来:“我刚才没想这些,没关系的,你别为这个挂心。”
  说完她就又继续吃砂锅。她心里挂不住事,偶尔低落也总是很快就能缓和下来,反倒是谢迟真为此上心了。
  估计也是前阵子被功课压得太紧,这两天皇帝放话说暂且不压着他读书了,让他得以放松了些情绪,就变得爱琢磨些有的没的。他于是就在想,叶蝉十三岁从江南嫁过来,在洛安城里举目无亲,肯定是想家的。他比她大几岁,去年冬天随驾去围猎的时候,都还想家呢。
  对此她倒是从未抱怨过,他便也从来没多想。其实他真是应该想想,不然还有谁能替她想呢?
  谢迟饭后一边练着字一边胡想了一晚上,越想越觉得有所亏欠,等晚上躺上床的时候,他就心疼地抱住了她,张口就是一句:“对不住啊小蝉……”
  “?”叶蝉在他怀里茫然,“怎么了?”
  “我以后会努力让你更开心的。”他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听起来分外郑重,“以后你的心事就是我的心事,我会尽力达成的。”
  叶蝉更迷茫了,心说你怎么突然搞得这么感人?
  再说,她有什么心事了?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这个问题让叶蝉茫然,但她觉得开口问他很毁当下的氛围,就憋住了没问。不过半夜时她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突然想到了晚上吃砂锅时聊起的事情,这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哎呀他怎么还在想这个,真不好意思……
  叶蝉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在漆黑里自己想得脸红,就把脸迈进了他怀里,片刻工夫又睡过去。
  宫中,广恩伯的折子在次日傍晚送到了御前,傅茂川整理时瞧见了,扭头又看了眼陛下近几日还没来得看的折子。
  出去秋狝一趟难免要耽误些事,陛下近几日加班加点地批阅奏章,也还有好些没看完。傅茂川翻了翻,发现广恩伯前几日送进来谢恩的那本陛下果然还没看,就想那眼下这本也不急了,还是得先把谢恩的往前送。
  这是个小事,不过里头的规矩可大了去了。一来,他们不敢擅做主张把先送来的折子往后压;二来,即便是看着无关紧要的折子,也可能触及天颜喜怒。就拿眼下广恩伯送进来的这两本来说吧,如若他们先把后一本送进去,陛下一琢磨,领了园子都不谢恩?这误会就闹大了。
  当然,这误会还能解释得清,不至于让广恩伯吃什么亏。可他解释之后,御前这边谁兜着这罪过?
  傅茂川自然不会犯这种好心办坏事的傻,广恩伯近来在炙手可热,他也犯不着拿他往陛下跟前凑。于是这两本奏章就又都在御前压了三五天,直到太子又写了文章送进来,皇帝自己想起来问了句:“广恩伯可有本送进来?”
  傅茂川赶忙回道:“有,先后有两本。”说罢递了个眼色,示意手下的宦官赶紧去取。
  只消片刻,两本奏章一并呈了进来,皇帝顺手先接了上面那本,翻开一看是谢恩的,便又撂下了。
  谢恩不是大事,底下的臣子不论是谁,得了赏识趣地写两句便得了,他也懒得本本都细看。
  他于是拿起了下一本。
  翻开一看,他便发现这一篇的字迹似乎格外流畅,不像先前的,总能在字里行间看到些思索犹豫的痕迹。
  皇帝不禁多了两分兴趣,细细地读了下去。上前呈上奏章的宦官悄无声息地退回原位,傅茂川也往后退开了两步,不过多时,却听皇帝放生笑道:“哈,这个谢迟,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傅茂川垂眸不语。
  陛下最初看广恩伯的奏章做出这样的反应,他是有些讶异的,因为看太子和各府世子的文章时他鲜少这样。可这大半年过去,傅茂川对此都习惯了起来,再听见时,心下只会慨叹广恩伯日后必定会出路不错——只不过他现下自己恐怕都没觉出来。
  皇帝赞完这一句后,意犹未尽地又读了一遍。
  他让谢迟去思索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那句话对他而言不难,他但凡静下心,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谢迟这篇文章的前半段,也确实答出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大致就是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眼高手低是要不得的,本事不到位就不该想着做官,做了官也无法造福百姓。理当静下心来想学习有识之士写下的东西,然后再学以致用。
  他还结合了一下《礼记·大学》里的篇目,论述了一下“物格、知致”与“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不可逆转的关系。
  但让皇帝感到欣喜的,是后半篇。在后半篇里,谢迟将论点又转回了《中庸》里的那句“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上。他说,虽则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但远行、登高之时,必须明白自己要走到哪里,盲目地一味向上、追求所谓的高官厚禄是不对的。为官之人,须从远行登高之时便心怀黎民百姓,这样才不会走偏,不会被功名利禄与权力纷争蒙蔽双眼,不会鱼肉百姓,不会为一己私利而对不公之事闭口不言。
  通篇都可以读出想要达济天下的热忱满怀,这是仅用辞藻华丽无法勾出的壮志。皇帝甚至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还是太子时的满腔热血。
  而且,他相信,如若谢迟当真能时时自省、视天下万民的福祉为己任,那他这一篇文章,就永远不是空话,他会是一个好官。
  皇帝读完第二遍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傅茂川。”
  傅茂川旋即上前:“臣在。”
  皇帝静了静:“差个人,去告诉谢迟,让他近几个月可以歇一歇,每旬写一篇文章呈进来便可,除夕夜让他到含元殿当值。”
  说罢,他又将谢迟写的那篇文章递了过去:“这个,着人多誊抄几份,朕有用。”
  “诺。”傅茂川捧起奏章,一步步退出殿外。与此同时,另一名宦官疾步入殿,与他擦肩而过。
  傅茂川脚下未停,只隐约听到一句:“陛下,边关急奏。”
  明德园里,谢迟得以稍作放松,下人们就都明显地察觉,夫人近来笑得更甜了。
  主要是因为爵爷近来总变着法的逗她,连读书的空档吃着了什么好吃的点心,他都非要走过去亲手喂她一口。
  夫人被他一喂就脸红,偶尔偏过头要避,他就说:“尝尝嘛,真的好吃。”这不是可劲儿地哄夫人开心么?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柔云坊里的日日消沉。
  要不是爵爷还记得每个月来跟容姨娘一道用个膳,园子里本就对她不熟的下人只怕早就要忘了她。但偏偏越是这样,容萱越在他来时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再惹他不高兴一回,他就会连这每个月一顿饭也不肯来,那她可就算是一往无前地走向be结局了。
  容萱变得很谨慎,她不再像大半年前那样觉得自己一往无前,转而学会了认真分析当下的剧情,再寻找能翻身的转机。
  她还是相信自己能翻身,不然老天为什么让她穿越?
  十月末,容萱身边的人和叶蝉身边的红釉兰釉一道回了趟府,去给她们多取些冬衣。折回明德园时,跑进柔云坊的花佩火烧火燎的:“姨娘!”
  容萱一怔,忙问怎么了。
  花佩双手一递,带着几分喜色:“家书,您的家书!”
  容萱赶忙接了过来。
  她对这边的家没有太多感情,但那也算是她的一个依靠。而且,她上头有两个哥哥,待她都还不错,她也想知道他们的近况如何。
  然而这信不来不要紧,拆开一看,容萱却见里面写的是,玛尔齐部族进犯,十万大军压境,两个哥哥全都投军出征去了。
  天啊……
  即便没有太多情分,容萱也还是倒吸了口凉气。
  古代战争,挺可怕的吧。全是冷兵器,战场上硬碰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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