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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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什么?”田大花问。
  “刘晋。”
  田大花还真惊讶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刘师长给孙子先起个小名之类的叫着,没想到给孙子起名刘晋,虽然刘师长的文化程度不敢恭维,可这名字起的,听起来非常正式,还响亮,感觉真心不错啊。
  “这名字不错,有什么讲究吗?”
  “我爸说……”安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们市人武部今年征兵,主要是去山西的兵。”
  “……”好吧,田大花心说,山西简称晋,没毛病,没叫刘山西就挺好。
  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刘安明家的头胎儿子叫刘新,看来那年征兵是去的新疆。幸亏今年不是去江苏,不然新生的胖娃娃是不是就得叫“流苏”了?
  “去给你那个首长往办公室打个电话,给他也说一声,恐怕也焦心等着呢。”
  “哎,这就去。”安亮答应一声,赶紧又跑回客厅去给姜茂松打电话,乐哈哈报个喜,他生儿子了,生了个大胖娃娃。
  田大花关上煤气灶,把煮好的小米粥和猪肝青菜汤盛到保温的小桶里,想想又装了个饼,一起交给刘安亮。
  “你先送过去,然后福妞剩了你就当午饭吃了吧。我收拾一下家里,吃点东西随后就到,换你妈和青竹回来吃饭。”
  “哎。”刘安亮答应一声,看着田大花满怀感激地笑,“辛苦您了。”
  这熊孩子,头些年整天跟她屁股后头“婶子、婶子”地喊,还在他们家养了好一段日子,结果呢,硬是把他们家福妞娶了,平白乱了辈分。结婚这几年,他便只称呼姜茂松“首长”,对这田大花则尊称一声“您”,也不下别的称呼。
  更加好笑的是石头也没叫过“小姑父”,跟安亮两人当面你我相称,背地里指不定直接叫名字。
  大人面对这种状况,也就糊涂过去算了,不然还能怎么着?毕竟两家也不是普通的街坊辈,两家那么好的交情,改口是实在不容易了,尤其作为姜茂松,他跟刘师长同甘苦共患难的交情,亲兄弟一般,绝对没法接受刘师长变成他长辈,见了面直接一声“老刘”,对着刘嫂子索性就什么也不叫。
  好在现在看着福妞过得好,男人宠着公婆疼着,两家人渐渐也就对这些琐碎的辈分之类习以为常,也就不当回事了。
  安亮接过保温桶,骑上自行车去医院给媳妇送汤,田大花就动手把福妞的屋子仔细收拾了一下,要坐月子房,跟平常当然不能一样,床铺多铺了条厚实的褥子,被褥都新晒一下,窗户检查一下,门上加了个挡风的帘子,屋里再仔细打扫一遍。
  然后田大花看着这屋子忽然一乐,挺好的一个牢房。
  女人坐月子,可不跟坐牢差不多吗,啥也不许干,哪儿也不准去,关在屋子里一个月,可不是那么舒坦的。
  田大花收拾停当,简单吃了个午饭。秋老虎的燥热天气,忙了这半天已经有些出汗了。
  她在医院陪产一夜,连急带燥,一直到现在,身上这衣服早就汗津津了。趁着家里没人,她索性又快手快脚冲了个澡,洗洗头,换了条素雅的蓝色圆点花纹的布拉吉,便锁好门,沿着阳光斑驳的林荫道步行去医院。
  田大花走出林荫道的范围,过马路的时候,因为强烈的太阳光而微微眯了眼睛,抬手在额前遮挡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走进医院大门。
  田大花可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地方巧遇小林,那个早已不知道被她丢到哪个记忆角落的人,而且,这女人看起来还如此狼狈。
  第88章 活络
  田大花真不是故意的。
  她一开始真的没注意。毕竟以她的性情,小林这样的角色本来就被她视若无物, 根本也不会挂记在心里。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 搁在古代, 男人想弄个通房妾婢, 主母不高兴就撵了出去,撵了就撵了,还记挂着她做什么。
  擦肩而过, 她也不会去注意一个路人, 更何况, 这女人变化真的很大。田大花自认记忆力一向很好,不说过目不忘,可想当初她也只见过谢白玲那前未婚夫一面, 几年后还能认得出来。
  可她目光不经意扫过的时候, 根本就没留意这个女人, 没认出来。可是,对方打量的目光太直接,盯着她看, 田大花于是回应地对视过去。
  “是你?”小林盯着田大花,目光中竟有些莫名的激动。
  田大花停住脚, 打量了一眼, 对面的女人穿一件灰色短袖上衣, 普蓝色裤子,左手拎着个保温桶,右手拎着个布袋子, 看起来好像很重,整个人面有倦态,眼底青黑,显得十分憔悴。
  田大花看着对方,真的想了又想才认出来。这女人应该是比她还小几岁的吧,可看起来情形似乎不太好,样子完全变了,哪还有当年窈窕的模样。
  小林很自然注意到了她,田大花从对面走过来,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打扮清爽体面,气质独特出众,人群中那种坦然自若的独特,小林先是人群中留意到她,注目一看,便立刻认出她来。
  毕竟,跟田大花不同,曾经的经历对于小林来说,对田大花这个人想忘掉都难。
  “是你呀。”
  田大花认出她来,笑笑,语气便不经意地稍稍拖长。
  在她看来,基于两人之间的过往,是不是装作不认识比较好,毕竟她也没那份矫情跟她叙旧。
  “你……你们,都还好吗?”
  她看起来像不好的样子吗?田大花心说,大家又不是很熟,关心问候就不必了吧。她于是一笑说道:“我挺好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田大花越过她,脚步轻快地走进医院,把小林丢在原地发愣,小林盯着她的背影,她穿着蓝色圆点花纹的布拉吉,露出纤细白皙的胳膊和小腿,娇小的身材竟没有一丝老态。小林的眼睛迅速泛红了。
  田大花一路去了病房,福妞正躺在病床上,侧身往里,刘嫂子抱着小婴儿,跟姚青竹坐在对面空着的病床上,见她进来,刘嫂子笑笑抬起下巴指指床上的福妞示意她:睡了。
  田大花了然地点点头,走过去轻声问道:“安亮呢?”
  “我让他下去买肥皂和刷子了。”刘嫂子说,“福妞喝了汤睡了,我让安亮去买肥皂和刷子,预备着洗尿布。”
  “家里现成的,忘了带来。”田大花指指外头,再指指手手腕上的手表,小声笑道:”你们两个,也别光顾着抱娃娃了,这都快两点钟了,你俩午饭还没吃呢吧,回去吃,我在这儿照应着。”
  “我没觉着饿。”刘嫂子说,“青竹,你回去吃饭去。”
  “你也一起回去吧。”田大花伸手把婴儿抱过来,埋怨道:“你老抱着他干啥,放在床上让他睡好了。回去吃饭吧,抱孙子高兴也得吃饭。”
  看着田大花把婴儿小心放在福妞身边,刘嫂子跟姚青竹一起开门出去了。
  田大花看着福妞和婴儿睡觉,自己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安亮手里抓着一个长柄的刷子,轻手轻脚开门进来,见了田大花,便咧嘴笑笑。
  一个小时左右,刘嫂子吃了饭回来,姚青竹没回来,说留在大院准备炖汤做晚饭了。
  田大花又呆了一会儿,商量了一下晚上留谁在这边陪护,最终还是决定让刘嫂子和安亮留下,田大花一直等到福妞醒了,交代她几句,便自己下楼准备回去。
  结果她在楼下又遇到了小林,落日西斜,小林看起来像是在病房楼前的大院里散步。转头见她下来,张张嘴,踟蹰片刻,居然老远叫了一声:“嫂子。”
  田大花顿时膈应了一下。
  叫她嫂子的人很多,准确说部队大院里遇到的战士们,根本没法数多少,全都叫她嫂子,可这女人叫她嫂子就特别别扭起来。一晃十七八年了吧,她这是又唱哪出呢。
  “你有事儿?”田大花停下来问,“你这是,又调回这医院了?”
  “不是,我母亲在这儿治病。”小林摇头。
  “嫂子……你们都好吗?”
  “中午遇到你问过了。”田大花说,“你要问谁?问姜茂松的话,他挺好。兴许他明天也会来医院,你不妨当面问他。”
  小林定定地看着她,因她的直白而难堪,脸色变得尴尬起来。
  “嫂子,我……没别的意思。”小林说,“我就是,这么多年没见了,问候一声。”
  “你还是别叫我嫂子。”田大花不禁一哂,“我这辈子就一个小姑子,当眼珠子养大的,正在这医院里生孩子呢,没别的小姑子了,也没听说姜茂松认过什么干妹妹之类的。”
  小林忍了忍,咬牙说道:“你犯不着这个态度。我真没别的意思。你命好,看看你现在,你什么都有了,没人能跟你抢。都过去十八年了,我自问当年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甚至我也是弱者,遇上了过来说句话,你犯得着这个态度吗。”
  “那我该什么态度?”田大花不禁笑问,“我跟你也没有什么交情吧,还是那句话,我忙呢,你真有什么话,去找姜茂松讲,跟我说浪费时间。”
  小林气结。可面对田大花,却又只能咬牙再忍,她当年惹不起这个女人,此时此地,她更加惹不起。
  要说小林这十几年,过的实在不如意。结了两次婚,也离了两次婚。第一次结婚,当时她跟姜茂松之间刚断绝了往来,受了情伤的心灰意冷,就听了家中父母的安排,嫁了个邮局职员,很快随他回了外地老家,在那边安家落户,进了一个小地方的医院工作。
  可小职员远非她所爱之人,跟她心目中的姜茂松根本不能比。
  于是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带着敷衍和挑剔,女人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心不甘情不愿,渐渐地,两个人就越过越冷淡,越过越离心,加上婚后几年没生孩子,男人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尤其让她呕死的是,男人找了个处处不如她的女人,相貌不如她,身份不如她,没文化不识字,可是两情相悦啊,男人却当个宝,等她发现跑去闹时,男人二话不说就提出离婚了,甚至还当面羞辱她,说你哪天真心跟我过日子了?孩子都没生一个,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
  彼时她还残存着几分傲气,离就离,赶紧离婚。
  离了婚的单身女人,她自己蹉跎几年,也被生活磋磨了几年,后来经人介绍又嫁了一次。
  离婚二嫁的女人,在那个年代总让人瞧不起的,她成了被人挑剔轻视的一方,第二次嫁了个丧偶的男人,还有个几岁大的儿子。
  这次她已经没了当初的心高气傲,生活的磋磨让她开始正视这段婚姻,还是学着珍惜。
  她自问作为妻子也尽责了,对待继子也过得去,几年后又给第二任丈夫生了个儿子,眼看着生活平平淡淡,稳定下来了,柴米油盐过日子,生活如此琐碎,也不去想那些情啊爱啊的了,大运动来了。
  她父亲报社旧职员的身份,因为解放前写过几篇胡诌时政的小文章,大运动一来就立刻被扒了出来,打成了潜藏特务,反动分子,直接被带走了,现在人在关哪儿都无从知道。
  一家子人直接牵连,母亲一病不起,她没忍心这个时候跟父母断绝关系,再说断了也未必就能撇清,只好赶来照顾母亲。
  然后这个时候,正当狂热年纪的继子跳出来,义正词严地要跟她划清关系,丈夫为了儿子,赶紧跟她离婚了,扫地出门,她生的儿子也归了男方。
  于是每每自我嗟叹,小林忍不住就会想,如果,如果当年,她成功嫁给了姜茂松,她现在,是不是过得很好?有爱情,有地位,有安稳幸福的生活,最最起码,绝不会像现在这个处境。
  从这个角度来说,小林是恨田大花的,田大花甚至都没跟她闹过,视若无物,轻而易举地就斩断了她的爱情。
  所以,她这辈子才过的不好。尤其,眼前的田大花看起来实在过得很好。
  可是她甚至不敢恨,不敢发泄。眼下的处境让她没法不低头。就像一个落水的人,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任何能抓住的东西,小林自从回到这座城市,她就想,她的生活层次,根本找不到能拉她一把的人。而以姜茂松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想要帮她,比如帮她弄清楚她父亲关在哪里,帮她家改善一下处境,应该是不难的吧?
  可她也只能想想,姜茂松眼下的身份级别,哪里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根本没有机会。
  然后今天,她却在医院门口遇到了田大花,心思本能地就活络起来了。
  “你……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当年的事……是我年轻不懂事,我也该给你道个歉的。我因为当年的那份感情,蹉跎了自己一辈子,也没落下什么好,够可怜的了。今天碰巧遇到你,这么多年不见了,也就是想跟你说句话,问问你们过的好不好,真没有别的意思。”
  田大花看着她,心说这个女人,莫名其妙跑来示弱,脸上却分明写着不甘和屈辱,何必呢。
  第89章 坑人
  “说句公道话,你过得好不好, 跟别人没关系吧?跟姜茂松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田大花对小林这样的女人真的很搞不懂, 好像这种女人生来就专门跟她自己过不去似的。她颇有些困惑地问:
  “如你所说, 你为了个男人蹉跎自己一辈子, 值得吗?说老实话,你所谓的爱情我可真搞不太懂。”
  就是觉得自甘轻贱罢了,自甘轻贱却偏偏还有脸说出来, 似乎为了她所谓的爱情, 犯贱也成了多么伟大和值得宣讲的事。
  “你们当初那些事我没兴趣知道, 不过我记得他那时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当断则断,两不相干, 你大可以好好嫁人过你的日子, 当年你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子, 爱谁不行?结果你自己把日子过成这样,没道理赖到他身上的,跟我更没有半点关系。你要是只为跟我说这个, 你那句道歉大可不必,我过得好好的, 也不是多在乎你那些破事儿。”
  小林被田大花一番话说的难堪却又无奈, 她这般直白又不屑的态度, 终于激怒了小林,冲她叫道:“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当初不肯离婚放手, 不就是贪图他的身份地位吗?你达到目的了,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你当然可以高高在上的奚落我。我只是替他悲哀,你不爱他,你甚至都不在乎他这个人,他却为了家庭,要勉强自己跟你过一辈子。”
  田大花闻言,慢吞吞盯了她一眼,勉强?这个词让她莫名有些生气。
  小林一时逞口舌之快,被她那么一盯,顿时心里一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在田大花手上吃过的亏可忘不了。
  然而田大花盯着她看了看,却没有动手的兴致,一个困境中狼狈潦倒的女人,她那样的性情,她根本都懒得计较。
  所以田大花盯着她,忽然就展颜笑了。
  她笑着慢条斯理地说:“我以前,养过一头毛驴,它给我拉车,给我耕地,给我骑着当脚力,你说这毛驴会不会爱我?作为一头毛驴,我养了它,拉车耕地是它该干的活儿,我管它爱我还是恨我呢,它干活干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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