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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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翎笑道:“哪里学来江湖白话,你一个黄毛丫头,又是喊打又是喊杀。”
  阿娣不理他,抬手要将门掩上,施翎又喊:“阿娣,天这般热,关了门,莫不是要将我蒸熟了下酒?”
  何秀才过来听他生龙活虎闹腾,将心放了一半,施翎见了他,再不敢造次,翻身要坐起,被何秀才拦了。
  “阿圆说你办案受了伤,伤在何处,与我看看。”
  施翎恐渗出的血惊到何秀才,笑道:“何公,伤口腌臜得很,污了何公的眼睛,不看也罢。”
  何秀才叹道:“我视阿翎如子侄,施小郎却不曾视我如亲。”
  施翎急道:“我心中视何公如父,不敢半点不敬。”
  何秀才又道:“那便是我年老无用,阿翎受伤也不教我知晓。”
  施翎求饶道:“何公再说下去,我纵死都无葬身之处。”脱了衣服将受伤的左臂露出来,虽有季蔚琇赠的好药,但他伤口深长,过得一夜,渗了的血染又将包扎的白布染红了半边。
  何秀才一生几次死别,见不得这般鲜血淋淋的伤处,面色灰暗,暗哑道:“阿翎,你非孤身之人,在外出生入死,须记家中有人记挂。”
  一句话说得施翎泪下,道:“何公,我在外也念着早日归来,想吃嫂嫂的饭菜,想与何公下棋,也念着哥哥与阿计。”
  何秀才抚须,道:“阿翎不曾有字,我赠两字与你:知还。”
  此处为家,四海天涯亦应知还。
  第127章
  施翎在床上足躺了两三天, 每日吃些苦汤药,如同一根浸在缸中泡得酸软的腌菜, 无精打采、愁眉苦脸。
  沈计每日下学后捧着书本, 往他床前一坐,摇头晃脑与他念书,直把施翎念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何栖面上装作不知, 背地里与阿娣暗乐,见他实在躺不住,这才松口让他在院中松散。施翎如搁浅之鱼重回水中, 连头发丝都鲜活了起来, 他出不了门,又无事可做, 把院中每寸地皮都翻了一遍。
  何秀才看不过眼, 拿了棋枰要与他下棋, 施翎无可消遣, 先时还兴致勃勃,坐了片刻,屁/股生刺, 左拧右扭, 被何秀才一瞪, 又陪着笑脸坐好。
  过得几日, 施翎嘴馋,又讨要酒肉,何栖遣了阿娣去问郎中, 回道肉尽可吃得,酒便罢了。
  施翎笑道:“吃肉怎能没酒来配?”
  何栖看着他,笑道:“何家脚店有新到丰泉、烧春、玉酪、白浆……各色给你沽个几斤来?”
  施翎哈哈一笑,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走了。晚间睡到半夜,秋至虫鸣声住,耳听四下寂静无声,翻身下泉,拿了短花锄摸到枇杷树下偷挖酒坛。
  他左臂被绑,单手不好使力,累得一头臭汗才刨了一个浅坑,只听沈拓在他身后道:“你刨个几尺的深坑也寻不到半滴的酒。”
  施翎惊得差点扔了花锄,道:“哥哥没有半点动静出声,累我唬了一跳。”
  沈拓拿花锄将刨出的土泥重填回去,训道:“院中早没了酒,掘地三尺也找不出半坛的酒。”
  施翎如遭惊雷,道:“嫂嫂在院中埋了好些酒,我做得记号。”
  沈拓叹道:“雁过留痕,你动土挖酒,挖了好些新鲜的泥,你嫂嫂知晓后将酒起了来客,还道:阿翎偷挖酒,我留个空酒坛给他。”
  施翎心痛难忍,痛惜道:“难得好酒,怎拿来待客。”
  沈拓也吃惊:“好酒才拿来待客,莫非有客上门,只让他们吃马尿?”
  施翎笑道:“家中来得这些客,不过是些酒桶,浑绿浊酒一坛,尽够吃的。”
  沈拓懒怠与他胡言乱语,赶人道:“再告诉你知晓,那坛果酒也起出另藏别处。”
  秋风萧瑟,施翎倍感凄凉,只得捧心而归。
  沈拓看他背影孤凄,心中好笑,收好花锄回屋与何栖道:“阿圆料事如神,阿翎果然馋酒,半夜去树下挖酒坛。”
  何栖笑道:“日间吃了肉,他只嫌不足,眼打眼地往枇杷树看去,我便料他肚中酒虫开始作崇。”
  沈拓失笑:“待他伤好,再与他吃上一坛。”
  施翎做了一夜的好梦,梦中树下酒若浆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真胜神仙逍遥。
  秋高日爽,风静云住,何栖与何秀才将屋中的书籍一一搬出来铺晒在院中,满院书香袭人。
  草亭养的葫芦早已叶黄藤枯,何秀才让沈拓扯了瓜藤,将养着的老葫芦取下,摇了摇,里面哗哗做响,瓜老籽熟,锯了口,将瓜籽一一取出,糊了灶灰团成饼贴在墙角留种。
  施翎一边帮着理书,一边频频回头看向何秀才,问道:“何公,葫芦要剖开做瓢?”
  何秀才抚须笑道:“阿翎,做个酒葫芦与你可好?”
  施翎喜不自胜,放下书本过来伴在何秀才身畔,道:“我与何公帮手。”
  沈拓哀声一叹:只没他的份。
  何秀才听他叹气,便笑道:“原本养得两只葫芦,大郎的那只被风吹打落地,明年再留。”
  施翎同情道:“倒是可惜。”
  沈拓气闷,点头:“果然可惜。”去厨下与何栖抱怨诉苦道:“怎得便是我那只被风吹落?也不曾做下记号,哪个该我的。唉,岳丈偏心啊。”
  何栖笑起来:“本就没你的份,为着一个葫芦,吃了好些的干醋。”
  沈拓唉声叹气:“便宜阿翎这小子了。”
  何秀才将葫芦蒸煮几遍,阴凉掏干内壁,又反复清洗,阴干后,烫红了铁条,烙了太白的诗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再拿清漆仔细刷涂。
  施翎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拿刀仔细削了木塞,何秀才接过穿眼串上细麻绳子,拦腰系在葫芦上。施翎接过,挂于腰间,谢过何秀才,得意非凡得与沈拓现眼。
  沈拓拿手格开,气他道:“空有葫芦,没有酒,也不过图个好看。”
  施翎笑道:“等我养好伤,浸酒缸里狠吃它一坛。”
  沈拓听罢,笑起来:“我看你又讨打,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才肯罢休。”
  施翎住了嘴,很是没趣得抱了酒葫芦走了。
  沈家漕运的买卖却是蒸蒸日上,牛家的米粮空船逆风去,整船顺风归,船到码头,民众看得新鲜,欢呼拍手。曹英与徐安二人押了船,卢大郎跟在曹英左右,跑前跑后。
  小码头茶寮、 食铺,搭了草棚,支了木桌,升了炉火。茶水、素面、馄饨、小酒,虽简陋,足以裹腹、歇脚。
  拿了扁担、木棍寻活的脚力看船靠岸,架起跳板,领头的便来询问:“徐管事,出入平安,财源广进,小子有礼,一船的货物,不知可要使人力背运?”
  曹英去知会牛家粮到,徐安管了监工的差事,与这伙脚力有些认识,笑道:“团头手下几个人?”
  领头的脚力道:“也有七八之数。”又笑,“徐管事多多关照我等兄弟,得空吃酒。”
  徐安摆手,道:“酒便罢,等牛家的粮车来,你们领签卸货到车便是。”
  领头喜道:“兄弟几人粗手大脚,也只一身力气可用,徐管事放心,不会胡扔乱摔。”
  牛家这批粮紧要,牛二郎亲自押了车来,徐安问茶寮借了一条长凳,拿了一捧的竹签,每个脚力背一袋米粮,领一支竹签,完工以竹签为准计数。
  牛二郎身娇肉贵,不禁风吹日晒,拉了曹英在茶寮坐下,叫了泡茶,几样茶点,笑起来:“才几日,搭建的码头倒热闹起来。”
  曹英深觉自家有功,自得道:“有船便有货,有货便用得脚力,那些客作汉最乖觉,狭巷小道都能嗅得活计,何况码头。”
  牛二郎生意人,最知里面有利可图,他是个铜钱埋脖仍嫌不能没顶的,寻思着要在码头置办些买卖。拿手抚着茶碗,看着仍泊在岸边的三艘大船,遗憾:好大的一块肥肉,只不能下口。
  曹英看他神色,猜度出几分,挠挠自己的胡子,心道:真是隔锅的饭更香,牛家不愧桃溪首屈一指的富户,雁过尚要拔根下毛来的钻营。好在,船队背后还有明府支仗,不然,大郎与我等,哪守得下这产业。
  牛二郎虽眼红船队,知晓自家不能染指,悻悻收回目光,又与曹英道:“曹郎君,这趟买卖了了,再与我送丝麻去宜州一趟。”笑着道,“水运比之车行,平稳快便,我们两家以后还有许多的往来。”
  曹英拱手道:“承蒙二郎君照船运生意,二郎君得空,我们与大郎一块寻个食肆吃酒如何?”
  牛二郎君笑:“这便说定,不醉不归。”
  牛家这面运粮回,隔个几日又有一船的丝麻运往宜州。曹家凑了个趣,曹三寻了沈拓,道:“大郎,家中船只可有忌讳?我随船去趟宜州,再拉些木材回来。”他笑,“我比不得牛家的大买卖,占个边角地便好。”
  沈拓笑道:“叔父说笑,我最是百无禁忌,祭得猪头岂是假的?别说做棺材的木材,便是死人也拉得。”
  曹三斥道:“胡言乱语,好好的货物不拉,倒拉尸首。”
  送走曹三,何斗金拎了一小壶酒兴头头来找沈拓,道:“大郎空一条船与我,随我去宜州进批酒来。”
  沈拓将他让进屋中,道:“怎不在桃溪酒务处买酒?”
  何斗金笑道:“桃溪地小,能有几样酒卖?家中食肆、脚店、酒楼也缺好酒,宜州又有大码头,贩售西域美酒,蒲桃酒色红如血,果香扑鼻,桃溪哪里去寻?”
  沈拓道:“何兄家的酒楼原先也卖得各色好酒,只是价高。”
  何斗金道:“千辛万苦,车马劳顿从宜州运来,不抬价哪有赚得?哥哥家有船,一趟多进些酒,价也能便宜。”
  沈拓笑与他斟酒:“两头的便利,我赚些脚钱,何兄得些便利酒润。”
  何斗金吃了一杯酒,回忆宜州码头繁华,道:“到底比不得宜州的热闹,南来北往,不计其数的各色物产,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名都叫不全,许多鲜果佳酿桃溪就不曾见到。”
  沈拓道:“娘子与我合计,岳丈家的商铺明年不再租赁,从宜州寻摸些物产放在铺中售卖。”
  何斗金拍手:“正是,哥哥家中有船又便宜,家中又有商铺,放着也是可惜。”
  沈拓笑:“也不急于一时,我让表兄陈大随船宜州时留意一番。”
  何斗金定下船,心中舒畅,兼吃了几杯酒,搬弄舌头道:“赖家的小娘子定与赖老屠杀猪的徒弟。”
  沈拓道:“赖世叔送了喜帖与我。”
  何斗金笑:“这便罢,赖娘子却又作怪,别家要嫁女心中不舍,少不得也是擦眼抹泪,赖娘子心痛女儿却是搬了绳椅,坐在门口一通嚎哭。知晓的知道他家有女定亲,不知晓还当她家有人过世。”
  沈拓皱眉:“世上竟有这些为母不慈者。”
  何斗金摸摸肚子,哈哈一笑:“赖家老的可恶,小的也不是省油的灯。赖娘子哭嚎,赖小娘子也哭,道家中娘亲咒她早死。气得赖老屠在外室那宿了小半个月不肯归家,他那外室养下一个小郎君,生得金童一般,也不知是……”
  沈拓不愿听这些家长里短,塞酒与何斗金道:“何兄理这些作甚,我们吃我们的。”
  何斗金这才住了嘴,等得日落,留饭不住,醉熏熏走了。
  第128章
  沈家船进出频繁, 不知惹来多少的眼红,一些刁钻的私下道:“他家买得船, 我们便买不得?他家载货运人, 我们便运不得?好肉莫非只烂在他家的锅里,我们连口汤到沾不得唇?”
  知晓内情地劝道:“沈拓算不得什么,一个巡大街的, 说到底不过一介差役,与他些脸面才唤他一声‘沈都头’,再如何也不过身手唬人, 几个也比不过他一个。
  往上数, 他早死的爹,也不过衙门的师爷, 人走茶凉, 尸骨化灰, 纵有些过人之处, 哪还作得算?
  赖老屠还是沈师爷的香火兄弟呢,现如何?定的儿女亲家说悔便悔,哪有半点的顾忌?
  再往外数, 沈家拢共拿得出的手亲戚也不过曹棺材家, 做得死人生意, 也算桃溪独一份, 曹家三子孔武有力,都不是好相与之辈,比之其它大户, 却也寻常,算不得什么硬点子的依仗。
  漕运一只下金蛋的母鸡,有家底买得船的人家,哪个不想塞进自家鸡窝?缘何没人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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