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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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陛下的故旧?”霍天正小心问道,“末将这就差人去寻。”
  “这……”王延思忖了一会儿,失了笑,玉也似的面容淡漠下来,“倒也不算是什么故交。不破关动乱多年,她兴许已经不在了,又或者是嫁为人妇了。朕不过是偶尔想起,问问罢了,不必惊扰她。”
  霍天正应了声是。
  待王延离去后,霍天正便唤来了江月心。见江月心恭恭敬敬地立在下首,霍天正思忖道:同样是二十几许的姑娘,江月心找起人来应该更为方便些。
  于是,霍天正开口道:“小郎将啊,本将军给你个差事,要你去找……”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的顾镜死命道:“霍将军!江小郎将可在?大小姐闹着要和江小郎将习武呢!”院子里间或还传来霍淑君的撒娇声:“镜哥哥,你也留下来教我习武呀!”
  江月心:……
  顾镜一定是不想一个人被折磨,所以要拖了她一起被霍淑君折磨。
  霍天正这才想起,江月心今日还要教女儿习武。“哦,没事儿了。”霍天正大手一挥,对江月心道,“小郎将,你先和顾镜去吧。淑君顽劣,还请多多见谅。”
  江月心诚惶诚恐道:“哪里哪里,大小姐勤奋肯学,比我厉害多了。”
  没一会儿,顾镜一手拎着霍淑君,一手揪着江月心,就往院子里头去了。
  待书房里安静下来,霍天正想起赵祥还在耳房喝茶,便命人把赵祥喊了过来,道:“赵祥啊,本将军给你个差事,要你去找个女子。”
  赵祥点头哈腰:“是是,一个女子。”
  霍天正又道:“二十左右,叫做思思,脖子上有痣。”
  赵祥继续哈腰:“二十左右,叫做施施,脖子上有字。”
  霍天正听习惯了赵祥的口音,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继续道:“可能活着,也可能不在了,更可能嫁人生子了。若是人家已嫁做人妇,万万不要打搅了。”
  赵祥又哈一下腰,道:“明白。”
  赵祥从霍天正这儿领了命,立即回去对自己的部下道:“本将军要你们去找个女的,二十岁,叫施施,脖子上有字儿!”
  ***
  不消一个晚上,王延便得到了霍天正的回复。
  王延慢悠悠到了霍天正的书房,却见得霍天正满面惋惜之色。
  “如何?”王延放下手中书卷,语气淡然。
  “城南那头,从前确实住了个叫思思的女郎,脖子上也有红痣。她家境贫困,无父无母。前两年她染了病,身子熬不住,就去了。”霍天正的语气透着怜惜,“据说是个很有胆识的女子,因不肯做妾,得罪了人,亲事也耽搁了,一直靠着卖线为生。”
  王延闻言,沉默不语,只是重执起了书本,悠悠翻过了一页。
  书房中一片沉默,唯有簌簌翻书之声。
  许久后,王延才抬起头,慢慢道:“……朕知道了。”
  语毕后,有一瞬的失神。
  他的视线落于书本上,可一颗心却看不进那些墨字了。字里行间看到的,似乎都是十四年前不破关的铁马冰河、山川浩荡。纷纷扰扰的旧事扑面而来,如抖落了满地尘埃。
  那时他九岁,叫做李延棠,虽是天恭国的皇子,却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流落到不破关时,他遇到了还未出人头地的霍天正。
  那之后,李延棠在不破关,过了人生中最落寞也是最快活的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心心:你们忙啥呢?
  赵祥:找个女的,叫施施,脖子上有字!
  心心:不认识,走了
  第7章 小郎将(二)
  江月心一连教霍淑君习了三天的武,霍天正才放过了她。
  这三天里,霍淑君倒是没有摆脸色,这大抵是因着顾镜在。只要顾镜冷着脸朝院子里一站,霍淑君纵有万千不满,也都化为了一张灿烂笑颜。满口“镜哥哥”、“镜哥哥”,喊得极欢。
  为了给顾镜留下一个好印象,霍淑君习武极认真。临到最后一天,她还不忘对江月心狠狠示威:“本小姐警告你啊,不要肖想镜哥哥!他是我的!”
  江月心:……
  没人肖想顾镜啊,这说的是谁呢?
  江月心不给反应,霍淑君有些不高兴。她希望看到江月心老老实实地承认顾镜是她霍大小姐的,最好说一句“是是是您俩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只可惜江月心没理她,反而专心致志地听着一旁的两个小丫鬟说话。
  这两个路过的小丫鬟是霍夫人遣去送东西的,一路七嘴八舌地说着“王先生”。
  “王先生今日要去明山亭呢。”
  “来了不破关,就要去明山亭,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月心支着耳朵听,霍淑君冷不防凑到她耳旁,大声嚷了句“你听见了没有”,惊得江月心连连揉耳朵,道:“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不破关的夏日要来了,江月心与顾镜一道从霍府出来,便看得街旁矮墙上攀了一溜的翠嫩绿萝,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天气微微热,衣衫也能换得薄一些了。
  顾镜走得慢吞吞,一面走,一面欲言又止:“……小郎将,你别想太多。”
  江月心问:“想什么?”
  顾镜道:“我只当霍大小姐是妹妹,你别想太多。她的脾气,我不太消受得起。”
  江月心一头雾水:“这有什么,我也当她是妹子。”
  顾镜憋了一口气,瞪她一眼,冷着脸道:“你当我没说。”
  江月心愈发莫名其妙了。
  ——阿镜怎么好像挺生气的样子?
  整个不破关城里,谁不是把霍淑君捧在手心上?
  据说新帝践祚未久,便南下巡游去了。如今代替今上在朝中理政的,正是霍天正的弟弟。再兼之霍天正军功赫赫、威震朝野,要是有哪一位敢不疼着霍大小姐,那就是活腻了。
  两人到了街边就分道扬镳了,江月心直直朝家走去。待进了家门,便看到江父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周嫂子、周大哥站在一旁,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
  “这又是怎么了?”江月心纳闷,“哥哥升官了?”
  “是你的好事儿。”周嫂子放下怀里的孙子,喜滋滋道,“谢夫人与谢公子这几日就要回京城去了,刚刚谢夫人特地差人来递了口信,说是要带你一道回京城去,在京城备婚。”
  江父搓搓手,乐呵呵道:“那可是京城啊!你爹我一辈子去过京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也就是刚娶了你娘的那阵子,在京城住了段时日。”
  江月心懵了一下。
  差点忘了这一茬!
  那谢宁虽然整日嫌弃她,可依旧没有来退婚。如今看爹爹的意思,是要她跟着谢宁一道去京城了?
  “这么重要的事儿,可不能错过了。”江父拍拍江月心的手臂,喜笑颜开,“谢家大门大户,你要是住到谢家去,定能长进不少。将来做了少夫人,也不会慌张。为父这就去见霍大将军,给你请辞……”
  “等等。”江月心拽住江父的手,直白道,“我不想嫁。”
  “糊涂孩子!”江父训斥道,“你不嫁人,难道还要当一辈子的将军?以后谁来照顾你?”
  “至少,我不想嫁给谢宁。”江月心呼一口气,蹙眉道,“谢宁母子两并不喜欢我,我嫁过去了,只有苦头吃。难道爹想看我受苦么?”
  “你你你……”江父一副不信的样子,转身指着院里的一堆箱笼,道,“你是不知道那谢夫人与公子对你有多上心!礼物一趟趟地送,一点儿都不心疼钱。这上好的衣服料子,咱家平日哪买得起?怕你不适应京城,还特地提前带你回去……别家的夫婿有这么体贴,早该笑开花了,只有你这么任性!”
  江父很是痛心疾首。
  那谢宁来拜访了他两三次,回回都是谦逊仁厚的模样,言语间只说要江月心“日后文静谦逊一点”,还要江月心“做个贤内助,助他仕途高升”,其余并无要求。
  江月心也知道,爹爹是为了她好。那谢宁被王延提点过,必然不敢得罪自己,因此在爹爹面前也演得卖力。可谢宁越是这样两面三刀,她就越是不想嫁。
  江月心性子直,不会说漂亮话。她闷了一会儿,直截了当道:“话就摆在这里,我不会嫁谢宁。”
  在江父“任性”、“不像话”的吵吵嚷嚷声里,江月心转身就出了家门。趁着还未入夜,她去酒铺子打了两坛酒,提着小酒坛在街上晃晃悠悠地走。
  边城偏地,没什么醇香好酒,只胜在一个烈字。一口下去,如从喉烧到肺腑,滚烫了整个身子,令人无暇去思虑其他烦心事。
  暮色渐浓,西月慢升,街上的店家相继闭门,宵禁的梆子声已远远地回响了起来。回过神来,江月心眼前的街道已是空空荡荡、一片落寞,唯有她孤零零地徘徊着。
  她拎着酒坛,朝口中仰倒,可酒坛中却无一滴酒液。
  “喝完了……”她晃了一下身子,一副扫兴的样子,“谢宁烦人,这酒也够烦人。”
  她是不想嫁谢宁的,可她又说服不了爹爹。
  都怪谢宁狡诈,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她掷了酒坛,发现袖中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原是一方手帕。江月心支着迷蒙的头颅,隐约想起这方手帕是王延的。
  她有些醉了,脚步飘忽,周遭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她却能清晰地回忆起王延手心的温度,与她接过手帕时的心跳如狂。
  她要把这手帕……
  把这手帕……
  还给王延。
  这样想着,她便转道回家,悄悄牵了马,朝城外的明山亭策马而去,也不先问问王延是否已回了家,只是自顾自莽撞地去了。
  这明山亭乃是旧朝所造,不少文人骚客皆在此处留下过诗词名篇。凡有文人到不破关,皆要去明山亭一游。江月心也常去,能清楚地记得哪块砖上铭了哪个人的大名。
  但她也仅限于记住那些名字了,要她记住那些诗歌词赋,是绝无可能的。什么“狼烟漫漫不破关,黑云欲穿明山亭”,江父时常挂在嘴边,可江月心就是记不住。
  从关城到城外的明山亭,打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到明山山腰时,天色已完全漆黑一片了,天地里只余两处光。一处是天上明月,将满又缺;又一处是山顶亭中,一点明灭灯笼火,如纷纷扰的三千乾坤所凝。
  “王延——你在不在?”她下了马,牵着马沿着蜿蜒山道,向着山顶行去。
  亭中有一道人影,闻言似是愣了一下。江月心见了,很是欢喜,几步朝着亭中跑去。
  “小郎将?”王延正坐在亭中,借着灯笼光独自对棋,“何事如此匆忙?”
  待江月心近了,王延才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她身子晃晃悠悠,面泛酒后微醺的薄红,笑得飒爽英气。她生的明艳大气,平日里总刻意露出一副武将的利落样子,少有这样不设防的时候。
  江月心倚着亭柱,纳闷问道:“王延,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对棋罢了。”王延答道。
  “这棋……”江月心瞅一眼,如坠云雾,“你研究了一整日?”
  “倒没有那么夸张,至多半日。”
  江月心醉了酒,往前一探身子,险些摔了过去。王延伸手扶她时,袖子扫过棋上黑白子,竟将满盘棋局尽数扫乱。江月心见了,很是可惜,道:“你研究了一下午的棋局,就这样给打乱了?”
  “无妨。”王延道,“只不过是以子为人,借棋虑事罢了。乱了就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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