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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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万大军,就地安营扎寨,住在了昆南城北城门外。安顿好兵马后,赵幼苓便跟着赵臻进了城。
  城内狼藉无数,她骑在马背上,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那个熟悉的男人穿着盔甲,坐在屋檐下,就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写写画画,在于身边的下属说话。
  那人抬头循声看来。
  看到她满头满肩的雪,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第136章
  赵幼苓拢了拢身上的氅衣, 呼延骓在一旁为她撑伞。昆南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这时候纷纷扬扬落下, 似乎是打算将秋意最后的温度席卷而走。
  风很大, 雪也很大, 风夹着雪,吹在人脸上,像刀刮一般叫人生疼。
  昆南其实还未入冬。
  但今年的天气,许是因为战火频繁, 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所以才秋末,就开始降下雪来。
  大雪中,城中不时有人影从远处走来又走去。
  赵幼苓微微抬头,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阿兄带来了三万兵马, 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三万人, 只能先试试看, 能不能把吐浑再往远点的地方赶。”看到有雪花从伞下吹到赵幼苓的鼻尖,呼延骓眉头轻皱, 伸手轻轻刮过她鼻头, “把这些人赶到距离北境近些的地方,再从北境和燕地两处调兵,应该能想办法全歼。”
  他手指冰冷,赵幼苓忍不住缩了缩,伸手将男人的手掌捧在手心里,低头哈一口气。
  “全歼的可能性有多少?”
  “很大, 不把他们全歼,以后还会继续犯大胤边境。”
  呼延骓低声说着,撑伞的手倾了倾,一大半都斜斜地罩在了她的头上。
  “不过吐浑灭了,还会有别的出现。人心是黑洞,总有人填不满,生出恶意来。但起码,全歼了吐浑,大胤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敢侵犯。”
  夫妻俩低声说着话,并肩走在昆南的街道上。雪很大,积雪很深,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两道大小不一的平行脚印。
  赵幼苓从前就知道,呼延骓是个厉害的。
  他幼时得祖父亲自指点教养,跟随生母来到继父身边后,因身份原因也曾一段时间得过认真教养。
  尽管后来的境遇看着不尽如人意,但他自学兵法,精通骑射,所学所会的并不比叱利昆少。
  但知道和亲眼看到又是两回事。
  她跟随呼延骓和赵臻,一路如有神助,从昆南径直将吐浑节节逼退,收复多地。
  捷报一封跟着一封被送往汴都。
  她甚至能想象到,现如今被幽禁东宫的那位会是怎样的一个表情。
  这一仗,打了足足有两月,果真如呼延骓所言,三万兵马不断减损,但也源源不断地从各地调来了增援。
  北境调来了大半的兵力,赵幼苓问起还有多少兵马留在北境,却得到了如今北境全民皆兵的答案。而燕地的瑞王更是亲自带兵前来增援,一道来的还有从前在边关战功赫赫的窦鸣。
  宝应二年冬,天禄十一年所失的城池终于被一座一座夺回,至此只余下了当年被夺的军事要塞肃城。
  肃城地处大胤边境,接壤广袤的关外草原,地势险要,险峻雄奇,易守难攻,大胤自开国以来,肃城就年年会遭遇战火,但往往久攻不下。然而天禄十一年,肃城却被吐浑一举攻破,吐浑军从此地长驱直入,一路攻进了京城。
  呼延骓等人在距离肃城三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营地的帐篷里温暖如春,掀起厚厚的布帘,赵幼苓就坐在其间,手里还捏着一封信,似乎才刚刚看完。
  呼延骓接过茯苓捧来的热茶,席地而坐。
  原还讲着皇族礼教的赵臻,如今也随着妹妹妹婿没了那么多规矩,进了帐篷,直接往桌案边盘腿坐了下来。
  “宫里来的信?”赵臻吹了吹热茶,问道。
  赵幼苓递给呼延骓,揉了揉额角:“是义父送来的密信。皇爷爷如今靠丹药撑着,精神时好时坏,怕出现意外,特地让义父将一些旧事都翻了出来。这信上说的,是当年肃城一带被攻破的原因。”
  吐浑从未遮掩过什么狼子野心。
  肃城又一贯是与关外诸部来往较为密切的一座城池,因此城中生活着不少胡人。这些胡人大多本本分分做着自己的买卖,但也混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吐浑人。
  这些人收买人心,渐渐肃城的府衙、兵马都有了他们的内应。
  肃城失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时肃城常年易守难攻造成的官员懈怠,小觑了吐浑,加上内应作用,因此使得周边的兵马还没来得及赶到肃城支援,肃城已经敞开了城门。
  “当年的事知道了又能如何?”赵臻疑惑。
  呼延骓喝口茶,道:“恐怕两个月前吐浑能这么顺利地打到昆南,也是相同的情况。”
  赵臻皱眉。
  赵幼苓点头:“不止是如此。义父已经查到了,这次吐浑之所以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过来,是因为有了太子。”
  信上说的清楚,东宫那位此前接着商队,往关外送了几名心腹。这几人找到吐浑当时的左贤王,说明了合作计划,就此留在吐浑,充当起汉人军师。待左贤王成了吐浑王,便通过他们,知晓了大胤不少城池的城防图。
  是以,哪怕英国公等人抵死抗争,也没能敌得过早已将城防图熟记于心的吐浑将领。
  太子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仅仅是想通过吐浑,将韶王等人再次打成谋反,并绝无翻身的可能。
  而吐浑帮忙的报酬,就是将吐浑打到的所有地方,全部归属他们所有。而这个“地方”,就划分到昆南。
  “皇伯父可能到现在都以为,吐浑遵守了与他的约定,只打到昆南。”赵臻愤愤地放下茶盏。
  盏底磕在桌案上,发出“咚”的一声。
  赵幼苓瞅他一眼:“当初他就能一石二鸟,借废太子的手伤了父王,这次再借吐浑,也不过是个老计谋。只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自高自大这三个词,恐怕他一个都不认识。”
  她说完,问:“当年皇爷爷真的没有考虑过让父王当太子?”
  她话音落,连呼延骓也跟着看了过来。
  赵臻瞧着面前两双眼睛,挥挥手:“老祖宗的规矩,立长立嫡。”
  见赵幼苓满脸不信,他无声笑了笑。
  “甭管最后当上皇帝的究竟是嫡出还是庶出,总归在当太子的时候,那个位置通常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子才能坐。除非没有嫡子。”
  太子的心思,他们不愿再去揣摩。
  能拿着自己子民的性命,去陷害手足兄弟的人,又岂会是正常人。
  翌日,由呼延骓领兵,瑞王赵藩、赵臻及窦鸣从旁协作,率军攻打肃城。
  这一打,的的确确应了肃城易守难攻一说。
  此后,一连数日,呼延骓带着人每日天不亮开始进攻肃城,午时退兵休憩,午时一过再度攻城,申时再退回营地。
  这样一来一回,打了约有十来日。
  肃城粮草告竭了。
  吐浑不事生产多年,此番为征战大胤,准备了于他们而言数量惊人的粮草。可这些粮草,在大胤源源不断的供给面前,不过九牛一毛。
  而随着呼延骓对肃城一日接一日的攻打,赵幼苓夜里的梦也渐渐多了起来。
  起初还只是寻常,时间长了,就开始梦到前世。
  前世那时候,她还只是叱利昆手底下的禁脔。不知是谁向他提起了她的真实身份。
  彼时,韶王世子赵臻威名赫赫,如日中天,大胤失地已渐渐只剩肃城。叱利昆那时已经是吐浑王的女婿,听从吐浑号令,他将她献给了吐浑王,王命他亲自把她送到肃城,就那样被吊在了肃城的城墙外。
  她又梦见了赵臻射出来的箭。
  但这次,不是一支,是两支。
  她看见了骑马与赵臻并行的男人,看见了熟悉的脸孔。唯独不一样的是,男人的眼神是陌生的,带着淡淡的悲悯。
  这次,她胸口中箭,落下城墙,没有立即失去意识,而是看见男人翻身下马,几步将她抱起,避开了随着号令冲杀的马蹄。
  贴着冰冷的盔甲,她梦醒了。
  帐篷外,天亮了,又到了攻城的时候。
  昨夜下了场雪,雪很大,盖得满地银霜。
  到天明,却始终乌云低垂,见不着一丝阳光。
  积了厚厚一层雪的城墙前,是摇曳的旌旗。
  风呼呼地吹,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赵幼苓穿着特制的盔甲,骑着马,仰头看到了悬在城墙上的身影。
  城墙上的吐浑兵说着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但不同的是,前世被吊在那里的人是她,现在这一个,又是谁?
  “是九娘。”风声呼啸中,传来了赵臻的声音。
  赵幼苓对九娘的印象不多。
  韶王府出事前,九娘在府中也是个透明人。她只知道有这个姐姐,来往不多。出事后,在掖幽庭,因有义父的庇护,她离了那个地方,从此也没再听说过九娘的消息。
  所以,九娘哪怕在她面前,她也不定能认出模样来。
  赵臻不同。
  赵臻认得九娘。
  九娘为什么会在这?赵幼苓眯起眼。
  城墙上的少女长发凌乱,风一吹,露出半张干净的,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
  呼延骓道:她是叱利昆的女人。
  能……救么?赵幼苓问。
  呼延骓不作答。
  她再看赵臻。她不知道九娘曾经经历过什么,但现在的情景,就仿佛是回到了前世,多少有一些心知肚明的不忍。
  城墙上,吐浑还在叫嚷。要求呼延骓等人退兵,不然就将韶王之女,大胤的郡主摔死在城墙前。
  赵幼苓明显地能感觉到身后士兵们的动容。她忽然间明白了当初赵臻的冷漠。
  吐浑不会放了九娘的。哪怕大胤真的退兵,但人他们绝对不会放。一个活的把柄,比什么都好用。
  可肃城,已经是最后一块未收复的城池了。
  看到呼延骓抬起手,听着耳畔将士们喊杀声再起,赵幼苓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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