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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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问来问去左右离不开季家三郎。
  季三郎季明博乃是季老太傅的幼子,如今不过三十来岁,资质平平,被上头两个明珠似的兄长衬成了鱼目,更无心仕途,领了个闲职无所事事。可再如何平庸到底是季家儿郎,加上一副俊俏的皮相,早年也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公子哥儿,说媒的人络绎不绝。
  按常理,在季家严谨的家风下,季明博的人生路基本可以一眼看到头。但这样一个从小中庸到大的人,却在十五年前做了一件另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季明博云游归来,带回了一个南境女子,要娶她为妻。
  此事当时轰动京城,只因这女子乃是南境珈蓝国贵族的女奴隶,天生异瞳,身上还烙有奴隶印记。
  晋国本就视异瞳为不祥之物,遑论此人还是个女奴!
  可不论季老太傅当年如何反对,季明博却是铁了心非卿不娶,最后季老不忍太过苛责这个幼子,还是遂了他的意。只是当年这场喜宴十分低调,那女子深居简出,慢慢也淡出了众人视线。
  后来不知怎的,这女子一年后突然失踪,季明博从此消沉下去,孤身一人,至今未再续娶。
  薛铖对这些内宅里的传闻并不上心,只是单纯地奇怪棠棠打听季明博的用意,倒是魏狄十分惊奇地打量了她几眼,欲言又止。
  不多时,阿清端着清粥小菜回屋,棠棠也适时停住了嘴,转头去看溯辞的伤势。阿清虽一脸不同意的表情,到底还是没拦住棠棠,棠棠也不敢托大,开了个保守温和的方子,又催他去煎药。
  薛铖适时递了个眼色,魏狄立即从怀中摸出碎银塞给棠棠,一面说着去帮忙,一面出屋追上阿清的步伐。
  木屋中顿时静了下来。
  溯辞睡得很沉,面色依然苍白,薛铖替她掖好被子,又端来水慢慢沾上她的唇角,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察觉到他身周低沉的气场,棠棠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指,低眸轻声道:“薛将军,你不必如此防备,我真的没有恶意。”
  薛铖的手蓦然顿住,眼皮一掀,锐利的目光直刺棠棠,看得她心头一跳,连忙摆手解释:“薛将军,我并非刻意刺探,只不过认出你罢了。”
  她睨了一眼薛铖毫无表情的脸,低声道:“阿清曾在镇子上给我带过些话本,里头有你的画像。”
  薛铖的面色并没有因此而缓和,问:“你打听季家做什么?”
  “我……”棠棠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又把魏狄方才给她的碎银放在桌上,这才说:“薛将军,我能治好这位姑娘的伤,也不要你们的银钱,能否求将军一件事?”
  “我若拒绝呢?”
  棠棠顿时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屋内的气氛再度陷入尴尬的僵局,床榻上的溯辞突然发出几声轻咳,缓解了紧绷的气氛。
  薛铖立即端起水杯凑到溯辞面前,看她慢慢睁眼,低声询问:“要不要喝点水?”
  溯辞点头,在薛铖的帮扶下直起身,就着他的手浅抿几口,目光在屋内一溜,很快落到了紧张不安的棠棠身上。
  “你的眼睛……”溯辞对上那双异瞳愣了愣,旋即笑道:“真漂亮。”
  棠棠从未被如此夸赞过,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姑娘谬赞。”
  “在我们那儿,金色的眼瞳可是神明的象征呢。”溯辞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差点就要脱口问她要不要算个命,结果被薛铖拿杯子在嘴边一压,硬生生把话压了回去。
  被灌了一口水的溯辞十分委屈地抬眸瞪了眼薛铖,鼻尖微动,很快嗅到了饭菜的香味,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说:“我饿了。”
  薛铖默默放下水杯,转头去端饭菜。哪知溯辞瞅了眼满目绿油油的青菜,又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想吃肉。”
  一边的棠棠闻言眼前一亮,终于发现了用武之地,立即接话道:“厨房里还有一只阿清刚猎的野鸡……”
  “不许。”薛铖断然拒绝,“你受了伤,烧还没退,忌油腻荤腥。”
  溯辞内心哇地一下哭出声。
  薛大将军,你这样会失去你的挡箭牌的!
  她默默捂住脸,垂死挣扎:“喝、喝肉汤行不行?”
  薛铖无言,没能抵挡住从指缝中投出的热切目光,叹声道:“行吧。”
  溯辞瞬间眉开眼笑,对棠棠道:“麻烦了。”
  棠棠正愁无用武之地,忙不迭地应下,推着轮椅扭头去准备炖汤。
  实在看不过溯辞那副窃笑的模样,薛铖黑着脸硬是喂了她一碗清粥配蔬菜,塞得她不得不挤出两滴眼泪叫着肩膀疼,才让薛铖准备盛第二碗粥的手停了下来。
  恰逢魏狄端着药碗赶来,进屋就看见溯辞歪在榻上用一脸你要负责的表情看着薛铖,左手轻抚肚子,幽幽叹道:“将军,想吐。”
  魏狄:我错过什么了?
  薛铖:我什么都没做!
  大约是知道自己的伤势不妙,溯辞喝药倒喝得十分利索,一大碗墨黑的药汁下毒,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末了呷呷嘴,十分嫌弃地把碗丢给薛铖。
  喝完药薛铖准备给她换药,昨夜太过仓促,并没有好好清洗伤口,这回他差魏狄打来热水,又问棠棠要了些布条和一身干净的衣衫,再次把挺尸的溯辞拎了起来。
  外袍褪下,衣衫拉下肩头,后背大片雪白的肌肤又一次暴露在视线中。相比昨夜昏黄火光模糊视线,此时薛铖看得更加清楚,无论是细腻的肌理还是那狰狞的伤口,令他的耳朵尖再次烫了起来。
  西境民风相比中原开放得多,溯辞对此并没有感觉到不适,反而忧心忡忡地问:“严重么?会不会留疤?”
  薛铖将温热的布巾帖上她的后背,慢慢擦拭血污,十分耿直地回答:“肯定会。”
  这样深的伤口,不发炎就谢天谢地了,还有心思想留疤的事?
  谁料溯辞竟认真想了想,安慰自己道:“没事,大不了刺朵花上去。你觉得刺牡丹好,还是刺芍药?”
  薛铖腹诽:刺块肉挺适合你的。
  不等薛铖开口,溯辞又摇摇头,自我否定:“算了,太艳了不好看。”
  薛铖扬了扬下颌表示同意。
  “刺什么好呢?”溯辞揪着一缕头发,苦思冥想,“花鸟虫鱼太普通,总不能把名字刺上去吧?”
  “你们云浮宫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图腾圣物?”薛铖提议。
  溯辞眼前一亮:“凤凰!”
  薛铖:“……别想了,这东西你想刺也没人敢给你刺。”
  溯辞又蔫儿了下去:“你们规矩真多。”
  “整只的凤凰必然不行。”薛铖清洗干净伤口,开始重新上药,“凤羽倒是问题不大。”
  伤口的刺痛令溯辞倒吸了口凉气,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应道:“也好,凤羽不错,回去也不怕被嬷嬷骂。”
  薛铖的手顿了顿,“你要回西境?”
  “嗯。”溯辞应得理所当然,“等你安然度过死劫,我就回云浮宫去啦。”
  “不是说保我五十年无虞么?”薛铖眸色深了几分,问:“诓我呢?”
  溯辞猛然发现说漏了嘴,连忙补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度过死劫,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长命百岁!就算你这一劫要历五十年,我也五十年后再走,决不食言!”
  “说得好听。”薛铖冷哼一声,“你所谓的劫数我一点感知也无,你若明天就说死劫已过扭头要有,我岂不是也得由着你去?”
  溯辞一时语塞。
  好像……是这个理?
  她歪头想了想,突然使劲侧过脸,十分严肃地对薛铖道:“薛将军,你可别是舍不得我吧?”
  薛铖蓦然收紧手中的布条,疼得溯辞大叫起来:“嘶,轻点轻点!就算你恼羞成怒也不能这么谋财害命吧!”
  “你哪来的财?”
  “那就谋色害命!”溯辞理直气壮。
  薛铖看了看她光裸的后背,一时语塞。
  第13章 鸡汤
  换过药后,溯辞又倒头睡了过去。先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尽数收敛,侧蜷在床榻上,缕缕乌黑的发丝垂在脸颊,长睫低垂,呼吸绵长,好在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薛铖替她拂开颊上乱发,轻手轻脚地慢慢走了出去。守在外间的魏狄嗖的一下缩回脖子,低头吃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棠棠和阿清还在后厨忙碌,屋内只有他们二人。薛铖并不多话,提起筷子默默吃饭,倒是魏狄憋了一肚子话,几度抬眼瞄向他,直到食不知味地塞下最后一粒米饭,终于按捺不住,低声开口问:“将军,你觉不觉得那个小姑娘长得确实有点像季家三老爷?”
  “是么?”薛铖讶然。
  魏狄连忙科普:“这么多年天生异瞳的就只听过说过一人——十五年前季明博带回来的那个女人。那姑娘看年岁应该差不多,也是天生异瞳,又在打听季家的事情,我瞧着说不定就是季明博的女儿!”
  薛铖睨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清楚。”
  “当年那么大的事,也就将军你不知道了。”魏狄小声嘟囔。
  “是又如何。”薛铖放下筷子,“以我现在的身份,与季家牵扯越少越好。”
  一个是军功赫赫的东陵王世子,一个是朝中举足轻重的纯臣,真要摆在了一起,对谁都不利,何况是如今这种局面。
  魏狄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却还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四朝纯臣,以季家如今的声望地位,若能卖他一个人情,将军回京之后也能多一道保命符。可惜了。
  “此处不宜久留。”薛铖又道:“陛下召我回京,若耽搁了时日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何况那些杀手未必找不到这里,等溯辞烧退了我们就走。”
  魏狄没有异议,只是有些担忧地瞥了眼内间,问:“溯辞姑娘的伤势撑得住么?”
  “没有伤到筋骨。”薛铖也不敢断言,“伤口太深,等到了丰都还是要找个大夫瞧瞧。”
  “嗯。”魏狄点点头,试探着又问了一句:“等到了京城,将军打算如何安置溯辞姑娘?”
  准备倒茶的手一顿,薛铖有些诧异地看向魏狄。这个问题他确实不曾考虑过,但……魏狄什么时候对这种事上心了?
  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魏狄急忙解释道:“溯辞姑娘舍命为将军挡了一箭,情深义重可见一斑。况且她一个女儿家一路追随将军至此,将军也都……”想到薛铖给溯辞拔箭的场景,魏狄挠了挠鬓角,更加肯定地说:“就算西境民风开放,也不能太过轻率。”
  除了当头那一句还能听,越到后来越没了谱,就差没直接说“将军你都看了人家得对人姑娘负责不能当负心汉啊”。
  薛铖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怒道:“吃你的饭!你家将军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必须不是。”自知没管住嘴的魏狄借坡下驴,夸了一句:“将军是有担当的好人,绝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
  薛铖: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威胁呢?
  虽然没闹明白魏狄为何突然对溯辞的事上了心,但却刚好给薛铖提了个醒——是该考虑一下回京之后安置溯辞的问题了。
  ***
  此时京城东宫之中,太子薛昭仁正在书房练字。
  浓墨在宣纸上晕开,笔锋苍劲有力,挥毫之间,一个锋芒毕露的“唳”字跃然纸上。薛昭仁凝视片刻,伸手将纸揉做一团弃于纸篓,又重新铺纸,写了个圆润的“和”字,这才满意地放下笔。
  东宫的掌印太监裴书疾步入屋,在书桌前行礼,轻唤了句:“太子爷。”
  “有消息了?”薛昭仁背过手,问。
  “没成。”裴书弯腰低眉,道:“公子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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