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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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昭仁皱了皱眉,但很快恢复平静,又问:“那边呢?”
  “如您所料,瑞王插手了,只是薛铖跳崖没了踪影,那边没能赶上。”
  “嘁。”薛昭仁嗤笑,“老九还是那副样子,做什么事都赶不上时机。”
  裴书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不敢接话。
  等笑够了,薛昭仁心情颇好的松了松肩,道:“罢了,我也没指望能一击必杀,薛铖命大,就让他去吧。北魏的使团不出半月也将抵京,镇北将军在这时候出了事确实不大妥当。左右还有瑞王的人,看他造化。”
  “是。”
  “公子那边,送些上好的药材过去,让他安心养伤。”薛昭仁又吩咐道:“让他切勿操之过急,这一笔帐,有他还的时候。”
  “是。”裴书领命,又道:“左相大人到了。”
  “请他来书房。”薛昭仁理了理衣袖,从桌案后走出,缓步行至外间。
  瑞兽香炉熏着御赐的龙涎香,墙上字画、屋角花瓶,无处不透着华贵与精致。不多时,裴书领着左相孟乾步入书房,而孟乾身后还有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人。
  裴书上好茶水便知趣地退出书房、带上门,顺带遣散了附近的下人。书房内,孟乾笑着对薛昭仁行礼,道:“殿下,我把人带来了。”
  薛昭仁微微点头,那个头戴黑纱斗笠的人躬身上前摘下斗笠,露出一头微白的发,脸上堆着笑向他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太医,许久不见,身子骨可还好?”薛昭仁虚扶一把,笑容和煦。
  太医令李荣林眼中精光闪烁,脸上的笑容可以称得上是谄媚,忙道:“劳殿下记挂,微臣这副老骨头还能为殿下尽犬马之劳。”
  孟乾负手立于一旁,转动着翠玉扳指,与太子一样眉目含笑,成竹在胸。
  书房附近一片安静,有风穿树丛,带着仲秋的寒凉慢慢吹遍整个皇城。
  ***
  溯辞这厢睡得格外踏实,直到阿清端着炖好的鸡汤入屋,鸡汤鲜香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鼻尖。只见她鼻尖动了动,瞬间睁开双眼,掀被子、下床套鞋一气呵成,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大叫道:“肉汤!”
  阿清被吓了一跳,险些把盆给掀了;薛铖与魏狄默默别开眼,不忍直视;倒是棠棠噗嗤一声笑了,把手中的碗搁上桌,笑眯眯地对溯辞说:“刚出锅热乎着呢,快来尝尝。”
  溯辞点头如捣蒜,忙扑到桌前坐下,双膝并拢背脊挺直,两只手的指尖搭在桌沿,目光灼灼地盯着棠棠给她盛汤,就差在脖子上栓个牌子,写上求喂食仨大字了。
  肥美的山鸡配上鲜嫩的豆腐和饱满的菌子,文火慢炖,末了又添了一把绿油油的野菜,把肉的香、菌子的鲜和野菜的清爽通通溶进汤中,更别说那白嫩嫩的豆腐,一口混着汤从舌尖滑进肚里,说不出的舒服熨帖。
  许是薛铖先前那句忌荤腥的震慑,棠棠给她盛的那碗一根肉丝都寻不出。溯辞左手不太利索地拈着筷子,一面吹着气,一面三下五除把汤吞下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嚼着最后一片菌子,一手托腮,直勾勾盯着薛铖的碗看。
  薛铖吃了一大半,碗里剩一只鸡腿,还没下嘴。
  溯辞微微倾过身,手指摩挲着筷子,蠢蠢欲动。
  薛铖早就感觉到她那灼热的目光,偏偏慢条斯理地喝汤吃肉,可直到一碗汤见了底,那只鸡腿依然完好无损地靠在碗边。
  这下溯辞忍不住了,目光在旁边这几人的面上一转,蓦然出手一筷子戳向薛铖碗里的鸡腿。薛铖自有防备,筷子在手中一转,刷地敲向她的手背。
  溯辞吃痛收手,看向薛铖的眼里又多了几分幽怨。
  “出息。”薛铖轻嗤一声,摆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自己碗里的那只鸡腿夹去了溯辞碗中。
  溯辞的眼神瞬间亮了,冲他龇牙一笑,埋头大口啃起肉来。
  薛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伸手端起茶杯送至唇边,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另一边喝汤吃肉的魏狄也重新把目光放回碗内,内心冷哼一声:将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特意给人姑娘留的!
  吃饱喝足,溯辞又乖乖喝了一碗药,精神恢复了不少,又不愿在床上窝着,便一脸好奇地去找棠棠说话。
  见她来了精神,薛铖也盘算起出谷的事,与魏狄一同向阿清打听出路。阿清对他们的敌意消减了一些,遂提议带他们去出谷的小路转一转、探探情况。
  棠棠腿脚不便,溯辞身上有伤,自然留在了木屋。恰时近日暮,天边层云染上红金的颜色,给小小山谷点缀上斑斓的光影。溯辞鲜少见过这样的景色,兴致勃勃地拉上棠棠去花田里看云彩。
  风送花香,光影变幻。溯辞坐在石头上,仰着脖子看天边逐渐流逝的金红色,感慨道:“真美啊,西境走几里的路都未必有树木,很难看到这样的景色。”
  “你是西境人?”棠棠好奇地发问。
  “嗯。”溯辞伸手在虚空中勾勒云彩的轮廓,说:“在西境,金色的眼眸是神明的象征,金色异瞳代表着天神和人间的桥梁。你若生在西境,很有可能就是某个部落的神使,别人和你说话可都是要弯腰低眸,不能直视你的。”
  棠棠闻言垂下眼睑,盖去了眼中的低落,她轻声说:“可是娘说异瞳是不祥之兆,生来就是不详之人,会累及旁人。可能,都是命吧。”
  溯辞闻言愣了愣,突然侧过身抓起棠棠的手,目光灼灼问道:“棠棠,算个命么?”
  第14章 命格
  金眸异瞳之人,溯辞从小到大只知道一人。那是西境最大的部落中的大祭司,自出生起就被族人捧在云端。她幼时曾远远见过一次,高高在上,受族人朝拜,从头到脚都透着华贵。
  通神之子在西境一直以来都是被神化的存在,溯辞从知道这个人开始就好奇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命途。那次她曾试图卜算大祭司的命数,却被嬷嬷拦了下来。
  云浮宫的卦象从未出错,但对方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大祭司,若真卜出了什么灾祸,只怕会招来别有用心之徒。
  往后溯辞再没见过此人,偷偷卜卦的念头也就这么
  年复一年地搁置下来,谁知竟让她在晋国遇到了另一个金眸异瞳之人!
  征得棠棠同意后,溯辞郑重地取出一颗小石子放到棠棠手心,嘱咐道:“握好这个,千万别松。”
  棠棠有些紧张地点点头,看着溯辞摆出石阵、取血入阵。
  与薛铖的卜阵不同,她的阵中亮起的光芒带着淡淡的金色,大多都盘绕着隐隐青气,唯独代表气运的那颗石子黯淡无光。
  溯辞惊讶地睁大了眼。
  金光盘青气,这种卦象她只在书中见过,非命格奇贵之人不能有,但她的气运却已至末路。
  溯辞看了眼满脸惊奇的棠棠,心下了然。
  命格奇贵,却生错了地方。
  阵中光芒稍瞬即逝,溯辞一边收拾石子,一边道:“可以松手了。”
  棠棠闻言张开手指,却发现掌心的石子已成齑粉,顿时慌乱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溯辞替她拂去掌心粉末,解释道:“头一次卜命都会这样,别紧张。”
  棠棠这才松了口气,又问:“算出什么了?”
  “命由天定,但世事无绝对,卜命也只是给你指出一条天命认为正确的路而已。”溯辞再度握住她的手,异常认真地说:“棠棠,中原吞没了你本该有的光华,你的命途应该在西方,那里苍穹广袤无垠,你不必再顾及旁人的眼光,可以尽情展翅。”
  “西境?”棠棠目光闪烁,喃喃:“可我从未去过西境。”
  溯辞笑了:“这没关系,西境我熟呀。”
  棠棠更是惊讶:“你要带我去?”
  “若是以前,我亲自送你去都没问题,可惜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溯辞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道:“如果你去西境,就把这个带上,凭它去找昌都部落的大祭司,他会收留你的。”
  棠棠吓了一跳,连忙推拒:“大祭司?我这种人不会被赶出来么?”
  “你忘了我说过,在西境金眸异瞳可是神明的象征,他们求你去还来不及,怎么敢把你赶出来。”溯辞硬把东西塞进她的怀里,拍拍她的手道:“不过这终究只是我的建议而已,去留凭你决定。”
  棠棠揣着这只锦囊,只觉怀中发烫,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我听阿清说,外头方士给人批命都是要收钱的,我、我都没给你钱,你还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我……”
  “没事没事。”溯辞笑着摆摆手,截住她的话,冲她眨了眨眼,说:“批命也讲求缘分,就当你对了我的缘,送你的。”
  棠棠面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羞赧地垂下眼睑,道了句谢谢。
  溯辞忍住想要伸手摸一把的冲动,凑上前神神秘秘地小声问:“既然我们都是有缘人了,那能不能告诉我,白天薛铖拒绝你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咦?”棠棠惊讶:“你装睡?”
  溯辞轻咳一声,摆摆手:“凑巧、凑巧而已。”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想请将军帮我送一样东西去季家而已。”棠棠吐了口气,摇头道:“既然将军不愿,就算了。”
  “什么东西?”
  “我娘的一件遗物。”她抬头看向天空,曼声道:“娘死前告诉我,我爹是季家三老爷季明博,若有朝一日遇到了他,就把这样东西还给他。可惜我腿脚不便,这双眼睛又太惹眼,怕是去不了京城。”
  溯辞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帮你啊!”
  她的眼里倒映着漫天云霞,亮晶晶的眸光闪动其中,光华灼灼。
  许是这亮光太过令人迷醉,棠棠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等薛铖一行人回到小木屋时,正看到溯辞从棠棠手中接过什么,迅速塞进了怀里。抬头瞅见薛铖探究的目光,溯辞顿时一阵心虚,夸张地伸了伸胳膊,嚷嚷道:“唉哟真累,我去睡会。”一面说着,一面打着哈欠往里屋蹿。
  薛铖眉头一拧,尾随其后,在溯辞即将一头倒向床榻时伸手勾住了她的腰带,把她往后拽了拽,问:“拿了什么东西?”
  溯辞上半身前倾,手指在空中奋力抓了几下,指尖离床沿始终隔着半寸的距离,无法逾越。
  她认命地垂下头,瓮声瓮气地说:“没什么……”
  薛铖不信,手下用力又把她往自己身前拽了几分,另一只手绕去她的腰际,沉声道:“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动手?”
  溯辞转过脸,一手捂着胸,满脸不可置信地质问薛铖:“将军,我伤还没好呢,你要对我做什么?”
  薛铖:……
  一只脚踏进里屋的魏狄见状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还顺手带上了门。
  “你知道她什么身份么?我都不敢接的东西,你倒是胆大。”薛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挑眉道:“拿来。”
  他可不认为溯辞这副心虚的模样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这种隔世山谷中能有什么让她如此宝贝的东西,再想一想棠棠先前的请求,十有八/九和他拒绝了的事有关。
  “我和你不一样。”溯辞撇了撇嘴,还是把棠棠给她的东西拍到了他的掌心,道:“你是镇北将军自然有所顾忌,可我又不用。”
  但你是我带回来的人。
  薛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松开她的腰带,将手中的小布囊打开,里头只有一只平平无奇的断钗,再无其他。
  生怕他拿去还了人家一般,溯辞劈手把布囊夺回重新塞进怀里,又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拍了拍胸脯,道:“我既然要跟你去京城,自然得有所倚仗。你们大晋民风不如西境开放,你总不能把我带回王府这么关着吧?现在既然有一个送到手边的倚仗,哪有轻易丢弃的道理。况且我又不顶着你的名头形式,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不得不说,溯辞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他不能把溯辞直接带回王府,一来太过招摇,二则府中女眷大多深居简出,于行动也有不利。但若不在王府,以他如今的地位和局势,真未必能滴水不漏地罩全了她,能有一位京城权贵做倚仗,的确能帮不少忙。
  而她偏偏不知哪来的运气,正好撞上了季家。
  薛铖叹了口气,道:“罢了,也算你的运气。京城不比别处,就算是清名在外的季家,也留点心眼。”
  “放心。”溯辞眉眼弯弯,拍了拍薛铖的肩头,道:“在没有破你的死劫之前,我会努力活蹦乱跳的。”
  见她的笑脸,薛铖的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点点头当做默许。
  溯辞的手却并没有随着他的颔首而离开肩头,仿佛生了根似的粘在了他的肩上,二人之间的距离连半臂都不到,溯辞仰着脸,目光凝在了薛铖的面上。
  他的脸浸在屋内昏黄的光线中,英挺的眉目染上几分朦胧的美感,看得溯辞手指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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