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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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薛铖并不指望能征上多少新兵,只吩咐魏狄让暗卫乔装改扮分散前来,避免引人注目。
  只是营里弟兄得知段荀暗地使的绊子后难免气愤,连单青也不免怒骂:“欺人太甚!”
  “总比人都没法招要好。”魏狄安慰他,“况且这种情况下还能来兵马营的人,诚心不说,那必然也是有些本事的,就当人帮咱们筛一道好了。”
  “可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把人补齐了?”单青不知道薛铖的打算自然焦急万分。
  薛铖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兵贵在精良,真正想来的人,使多少绊子也拦不住。你们只管好好练兵,招兵一事不急。”
  “我只是替将军不值。”单青沉沉叹气:“替兵马营不忿。”
  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却被权贵压迫至此,如何甘心!
  薛铖能体会到他们的感觉,不免叹道:“你们这些年着实不易,但越是处境艰难越不可乱了心境,否则正是中了对手下怀。你们把心思放在练兵剿匪上,旁的一切有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忍气吞声的。”
  单青抱拳道:“兵马营能得将军统帅,不敢奢求过多。但段荀此人狡诈阴狠,党羽甚多,请将军千万小心。”
  “放心。”薛铖点点头,又问:“这几年兵马营领到的粮饷兵器物资可有记录?”
  “早些时候是有的。”单青面露难色,“但最近这些年上头能扣则扣,之前曹都尉还记着,等曹都尉故去,这些卷宗账册统统都被段荀的人收走了。”
  薛铖闻言面色微沉。
  单青又道:“账册应该都收在官署的卷牍库中,但将军若想查看怕是没那么容易,就算看到了也未必是当初那份。”
  谁会把这些贪墨的证据留在手上呢,必然早早处理干净了。但查一查,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从兵马营的粮饷入手,也算不得他越权。
  薛铖心下拿定主意,面上不显,颔首道:“好,你先去忙吧。”
  单青应了一声,行礼退出屋子。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魏狄这才看向薛铖,低声道:“将军想查段荀贪墨军饷一事?”
  “不止贪墨军饷。”薛铖道:“我要以此为引,把这根烂藤彻底拔出来。”
  魏狄对此十分赞同,但亦有担忧,“将军,段荀在西南一手遮天这么多年,上头必然有门路。咱们如今连账册都没有,怎么拔?”
  “那就把账册弄到手。”薛铖看向魏狄,挑眉道:“至于上头,不是有个季府么?”
  魏狄眼前一亮,难抑兴奋之色,道:“将军想把季御史大人请来?”
  “仅凭目前知道的这点事,请不来御史大夫。不过……”薛铖笑道:“季家不是还有个在大理寺当差的儿郎么?”
  遥在京城的季舒城仰脸一个喷嚏,差点把手上的一纸密信喷飞。沈丛言十分嫌弃地往后挪了两步,瞪他道:“这可是密旨,仔细点!”
  季舒城忙不迭应了,仔细折好收进怀中,恢复一脸肃容,对沈丛言道:“大人,下官不明白,陛下这是何意?”
  “我且问你,身居大理寺,当秉持何等信念?”沈丛言不急着解惑,反问道。
  “无愧天下,无愧苍生,无愧真相,无愧本心。”季舒城从容应答。
  沈丛言闻言而笑,指了指他的胸口,道:“所以我把这件事交给你。这四句无愧,你可要记在心里。”
  “下官绝不敢忘。”季舒城躬身行礼。
  “陛下对苍城、对瑞王一案起疑了。”沈丛言摸了摸胡须,叹道:“此案为大理寺刑部兵部三司同审,陛下起疑,也亏得我这张老脸还有些分量,才得来这一纸密诏,否则你就该去大牢里给我送牢饭咯。”
  “可此案证据确凿……”
  “就是因为证据太确凿了。”沈丛言摇头道:“亲王谋逆,非同小可,但这证据来得太快太轻松,陛下如今想透了,这才要秘密重查此案。”
  “但大理寺人才济济,大人为何要交给我区区一个寺丞呢?”季舒城不解。
  “舒城啊。”沈丛言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因为你姓季,因为季家是朝中难得的纯臣,和哪一方都干干净净没有牵连。”
  季舒城只觉肩头重量沉沉压下,神色又严肃了几分。
  “我也相信,敢一上任就拿安国公府开涮的人,有胆量、也有能力查清楚这件事。”沈丛言捏了捏他的肩,道:“去吧,此事绝密,我会替你寻个由头遮掩过去,离京之后万事小心。”
  “定不负大人所托!”季舒城斩钉截铁道。
  沈丛言欣慰颔首,又道:“还有一事,我不便与别人说,你额外留点心。西南那边我估摸着近期要扯出事来,你自己见机行事,回头往我这儿通个气就成。”
  季舒城不太明白,只能点头称是。
  沈丛言又嘱咐了几句旁的,这才将他送出门。负手站在门槛后看着这个年轻后生如飞的步履,沈丛言长长叹了口气。
  西南段荀一脉只手遮天,大理寺不是没有耳闻,奈何山高水远,也未曾有事情捅上来,除了远远看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如今薛铖欲在西南立足,除了平匪患外,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人了。
  好歹是曾经帮了自己一把的,顺水买个人情,权当还债吧。
  只是这股清流能走到哪一步,就是个人的造化了。
  沈丛言摇摇头,低声呢喃:“老了,折腾不动咯。”说着负手重新慢慢走回屋里去。
  第91章 账册
  入夜。
  云层蔽月, 官署沉浸夜色之中,万籁俱寂。门口的灯笼在夜风中轻晃,里头除了巡夜衙役偶尔经过的脚步声,再无旁的动响。
  待巡夜衙役走过一轮,官署西侧的墙头跃出两条人影,悄无声息落进院中。二人身穿夜行衣,蒙着面,警惕地左右张望后,拔足飞快向北掠去。
  二人轻功不错, 贴墙而行,游走阴影之中,避开巡夜衙役直奔卷牍库而去。
  卷牍库大门紧闭, 落着锁,并没有守卫。两人摸至门边, 一人望风,一人麻利地撬锁。不过片刻, 木门开启又悄然合上,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后,不留半点痕迹。
  卷牍库内存放着涿州历年各方各面的账册、案件卷宗、地方志等,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木架上有的纤尘不染, 有的落着一层薄薄的灰,想来看守此处的人并不十分上心,颇为懒怠。二人穿过层层木架, 很快停在了摆放账册一类的架子前,交换一个眼神,分头查探。
  火折子的光芒渐渐升起,照亮黑衣人的面容,露在外头的眉眼十分熟悉,正是薛铖和魏狄。
  他们飞快翻检着架子上的账册,不多时便找到了属于兵马营的那一叠,抽出今年的账本快速翻阅起来。
  存放在卷牍库的账册做的十分漂亮,出入明细详实,每一笔都规规矩矩挑不出错处,除了按例发放给兵马营的粮饷物资,甚至隔三差五还有将士额外的抚恤饷银,单看账面,简直要为段刺史大人称一声好官!
  但薛铖和魏狄心中唯有冷笑。
  兵马营的窘境有目共睹,这些记录在案、却没有真正发放到兵马营的东西统统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
  薛铖啪地一声合上账本,眸光冷锐,将这本账册递给魏狄,道:“收好了,回头弄个假的拓本塞回来。”
  魏狄将账册塞进怀里,点头称是。
  凭这本账册和兵马营的情况一核对,便能知道这些官员从中到底克扣了多少东西,将这些证据整理出来呈去京中,应该能请的动大理寺出马。但……这并不是万全之策。
  薛铖几乎能想象到段荀会用什么手段把屎盆子往故去的曹都尉身上、匪寨的头上扣,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甚至反而成了苦主。
  必须还要找到更有力的证据,能一锤定音、百口莫辩的证据。
  他借着火光看向一排排木架,突然想起了溯辞带回的消息——祁振在黑龙寨秘密囤了不少兵器和□□。这些东西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
  薛铖心念一动,又埋头翻找账册。
  魏狄不解,轻声问:“将军,还要找什么?”
  “铸造坊。”薛铖道:“段荀给祁振的那些兵器是官造,这样大批量的消耗进出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否则府库里的东西对不上,瞒不过上头的。”
  魏狄恍然大悟,连忙埋头和薛铖一起翻查。
  然而,二人将整个卷牍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铸造坊的账册,倒是在府库的账目上看到了每月铁矿、兵器的出入情况。
  兵马营自曹都尉故去后便沉寂至今,涿州各地也未有与匪寨正面交锋抗衡的记载,但铁矿却每月都在供给铸造坊,月月均有兵器入库出库的记录,来源为铸造坊,去向为兵马营和各地衙门。
  兵马营自然没有得到这批兵器,想来各地衙门也领不到几回。况且,铸造坊的账册居然不在卷牍库。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猫腻!
  薛铖慢慢直起身,熄了火折子,半张脸浸在漆黑的夜色中,沉声道:“账册不在这儿,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二人原路折回,重新将门锁好,悄无声息向官署外掠出。
  巡夜的衙役恰好经过此地,其中一人转脸看来,只见库门紧闭,唯有铜锁在间或洒落的月光下发出暗淡的光芒,轻轻晃动着。
  ***
  薛铖和魏狄平安离开官署,却并没有直接回兵马营,而是转道去往徐冉的院子。
  这个时辰她和溯辞都已歇下,正要沉入梦境就被人闹了起来,一张脸拉得老长,而溯辞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给他们冲茶喝。
  “这大半夜的跑来,出什么事了?”徐冉饮了半盏茶,打起精神询问。
  魏狄从怀中拿出账册放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道:“你看看。”
  徐冉的目光落至封皮时顿时精神一振,道:“你们去卷牍库了?!”
  “不然还能从哪儿弄出这东西来?”魏狄支着下巴,回道。
  徐冉立即去翻账册,溯辞略略扫了眼,却问:“账面应该很漂亮吧?”
  “嗯。”薛铖放下茶盏点头道:“若不知兵马营实情,从这账面上看,段荀可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徐冉翻过几页,顺手把账册往桌上一摊,冷笑道:“难怪大大方方摆在卷牍库,也不怕人偷呢。”
  “将军想查段荀贪腐,这账册的分量怕是不太够。”溯辞看着薛铖,温声道:“这半夜来寻我俩,想必你们还找到了别的东西吧?”
  魏狄尚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徐冉闻言转头瞪圆了眼瞧溯辞,问:“你是他肚子里的虫儿吧?”
  薛铖也笑了,轻咳一声,道:“东西没找到,不过发现了点线索。铸造坊的账册不在卷牍库。”
  此言一出,徐冉和溯辞皆陷入沉思。这回,徐冉先有了主意,轻咬下唇,眯眼道:“这东西,我可能知道在哪。”
  薛铖和魏狄对视一眼,道:“在哪?”
  徐冉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溜了一圈,挺直腰杆颇是自得地嘿嘿一笑,道:“这事儿你们来找我还真找对了!远安城里头的弯弯绕绕,只要不是往死里藏的,我都知道。”
  “你倒是快说。”魏狄催促。
  徐冉瞪他一眼,继续道:“铸造坊的老匠人叫郭老六,年少成名被请来做工,在铸造坊足足待了三十年,如今整个铸造坊的匠人基本都是他的门徒。这三十年来涿州的官老爷不知换了几茬,他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有本事是一回事,和官老爷私底下的那点来回才是最关键的。”
  “铸造坊历来都是个油水足的地方,段荀敢在这上头做假账,就说明铸造坊里一定有他的人。而郭老六这个人精敢和段荀合作,就必然留一点傍身的东西相互牵制,段荀想用此人,也一定会安他的心。”
  “我猜,这账册十有八/九在郭老六的手里。”
  薛铖闻言蹙眉,许久后问道:“既然你也说这是郭老六和段荀之前的筹码,恐怕没那么容易查到。”
  “未必。”徐冉摆摆手道:“郭老六如今年事已高,他膝下无子女,可这铸造坊和手艺都是得传下去的,他一定有心腹弟子。年轻人未必和郭老六一样沉得住气,何况他的门下弟子众多,难免有些嘴快的,可以一探。”
  她的话不无道理,薛铖思量片刻后颔首道:“如此看来,是该去铸造坊走一走了。”
  “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铸造坊,不怕段荀生疑么?”徐冉想了想,却觉得并不稳妥。
  “没有旁的法子了。”薛铖摇头道:“官府铸造坊,你和溯辞都插不上手,只有我出面。若再拖下去,人手够了兵器不足也是问题。况且段荀还在利用铸造坊给祁振输出兵器,反而让他有所忌惮、收敛收敛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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