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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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脸见萧廿要走,唤道:“一起去呗,谷口那么大,我一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撒。”
  萧廿脚步不停,撂下一句:“那里又不是没旁人,我去找元歌了。”
  张桓喂了一声,这小子重色轻友的毛病越来越猖狂了。
  夜色渐深,董翰青和张杨一同回往山上,道:“不过是具羌民遗骸而已,以后这样的小事不必特特来找我,自己处理了便是。”
  张杨举着火把,还笑呵呵的:“好嘞。”
  两人继续往上走,张桓站在栈道口,冲他抱拳行了个礼:“二爷。”
  董翰青推门而入时,陈昂已经下了榻,坐在椅子上,手边碗中药汤剩了大半,已经凉透。
  董翰青心里咯噔一下,走上前道:“陈兄。”
  陈昂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碗水:“翰青,从我们在陇南逃出生天开始,落户甘宁,对抗官署,防御羌人,到今天已经快二十年了罢。”
  第52章
  董翰青的目光在药碗上滑过,不自然地牵动嘴角:“可不,都二十年了。”
  陈昂道:“年近半百,我也没成家,这辈子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义字,你我这么多年,带着手下人刀山火海里滚过来,我是真心把你当兄弟的。”
  董翰青笑道:“二十多年的情谊,我又何尝不是。”
  陈昂眼中随之多了几分审视和压迫:“既然如此,翰青为何如此对我?”
  董翰青笑意一僵:“陈兄说什么?”
  陈昂将药碗往他跟前一推,浓黑的药汤摇晃两番,险些泼出来:“这药里,掺了什么东西?”
  “待我伤愈,你又当如何,把药放进我的饮食里?”
  董翰青神色乍变,眼睛移向汤药,僵了一瞬,仍在故作镇定:“什么药?这药我是从元歌手里接过来的,直接就端来给陈兄了。”
  陈昂的声音变沉了几分:“郎中说这里面掺了长期服用会致人痴呆的药,你不知道?”
  董翰青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腾地站起身:“陈兄莫非怀疑,这药是我放进去的?”
  陈昂眼中现出失望之色,身上透出原本的威严气息:“董翰青,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是还是不是。”
  董翰青矢口否认:“不是我!老陈,我们同甘共苦二十年我怎么会有心害你!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外面忙,晚上在门口从元歌那丫头手中接过来的药,根本没碰过它!”
  陈昂也站起来,眼底失望愈浓,直接盖过了怒气:“你意指元歌还是开药的郎中,他们焉有害我的理由?敢做不敢当,还为自己开脱。”
  董翰青被他威势十足的双目压迫着,背后竟起了一层白毛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那丫头本就来路不明,老陈你…”
  “我本想给你一次机会!”陈昂突然大力将药碗拂落在地,刹那间碎瓷飞溅,药汁淋淋漓漓泼了一地,房中传出砰地一声脆响。
  门扇被应声推开,董翰青猝然瞧见萧廿和张氏兄弟三人,脸色顿变,眼中迸出狠色:“老陈,你执意不信我,我也没法子了。”
  他反身将长案掀起,重重一推,趁着案几往几人身上飞砸而去的空当,旋身便往窗外翻,萧廿利落躲过,也不知他如何过去的,竟一把抓住了董翰青的脚踝,往后一拉,董翰青额角磕在窗棂上,整个人便重重地跌落在地。
  他身手厉害,岂会如此就擒,反身一扑,抽出腰间短刀便挥了过来。
  萧廿侧身避开,袖子被他划掉一块,短匕出鞘,将支起窗子的木棱打落,窗扇顺势关严,不过片刻的功夫,张杨和张恒已经和他厮杀在了一起,萧廿敏锐地察觉董翰青眼睛往受伤的陈昂身上瞥,恐有挟持之意,腾身过去,将陈昂牢牢护住。
  几丈见宽的卧房内杀气腾腾,张杨心口吃了董翰青一脚,跌倒在地上,萧廿同他过招时,抓住间隙,将跌在一旁的长案踢了过去,案角在木板上刮擦出尖锐声响,正撞在董翰青的膝弯上,他蓦地失了力,往前跪倒,还没反应过来,耳边长刀出鞘声铮然一响,萧廿手中长刀便比在了他脖子上。
  张桓道:“二爷,得罪了。”
  他在董翰青僵直的身上搜捡一番,最后在他腰带摸出一只纸包。
  纸包中是红褐色的药粉,陈昂想起郎中所说颤进药里的慢毒有朱砂的话,神色更沉了几分。
  萧廿眉锋凛冽,手中长刀在他脖颈上切出一道血痕,但没有动手,只侧目看向陈昂,等着他发话。
  陈昂走到董翰青身边:“老董,你是何时生出了异心?”
  董翰青神情阴鸷,一言不发,对陈昂而言,即便他不开口事情也很明了了,他对甘宁或许没有异心,只是不甘屈居一人之下而已。
  萧廿却不同,他早先便怀疑董翰青和山外的人有联系,那个人还很有可能是自己的…
  罢了,与他何干。
  他握着刀柄的掌心有些汗湿,终于听见陈昂道:“二爷近来因羌人进犯一事劳心劳力,是夜突染恶疾,只好将其隔离,未免传与旁人,诊治期间不得探视。”他转回身,不再看董翰青,吩咐萧廿他们,“带下去,关起来。”
  昨晚的事虽发生在深夜,但那番打斗,还是惊动了住在附近的人,不过好在同陈昂住处相邻的都是他的心腹,仔细交代一番便可,山中大多数人都不知实情,只当董翰青是真的染了恶病,颇感唏嘘,但近来甘宁如逢多事之秋,大爷二爷相继受伤发病,虽然事情瞒的紧,人心还是有些浮动。
  担子几乎都落在了萧廿一个人身上,这天下午终于得闲,来到沈元歌房中小憩。
  沈元歌才午睡起来,便被他推门进来拥在了榻上。
  沈元歌下意识挣了下,萧廿手长腿长,把她整个人都箍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闭着眼道:“乖,让我歇一会。有点累。”
  沈元歌不动了,身畔呼吸平稳,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经睡了过去。
  约摸半个时辰,萧廿醒来,又恢复了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垂目瞧见蜷在身侧的人,眼中不觉露出笑意,沈元歌原本已经睡足了,被他搂着,不知不觉又睡了个回笼觉,被他亲了一下才睁开眼,揉揉双目,含含糊糊唔了一声:“你醒啦。”
  萧廿道:“起来吧。”
  沈元歌点点头,起身到妆台前把发髻重新绾好,萧廿在身后道:“我的头发长了,碍事的很,帮我剪剪。”
  沈元歌通过铜镜看他,笑道:“我可不敢,万一给你剪坏了可接不上,你到山下找祝衣她姐姐去,她的手艺好。”
  萧廿手从后面伸过来捏她的下巴:“我可是你男人,头发不给别人碰。”
  沈元歌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由?
  他指腹带着茧子,触上去有点痒痒的酥麻感,沈元歌噗嗤笑了一声,偏他还不松手,霸道的很,沈元歌躲不开,只好道:“好好我给你剪…”
  萧廿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沈元歌侧身往他身后瞧,他的头发都是用发箍高高束起来,扎的很紧,即便这样垂下来还是过腰了,难怪他嫌不利落。
  萧廿要求不多:“不用散开,束着过肩就行。”
  沈元歌握着他的头发,凉丝丝的一大把,把下半截用水打湿,用梳子理顺了,一缕缕往下剪。
  “这几天甘宁的事都是你在打理,别太累了,注意休息,”沈元歌温声道,“免得舅舅伤还没好,你的身子再垮了。”
  萧廿注视着她镜子里执着剪刀认真的模样,眼中沁出柔色,道:“你放心。”
  沈元歌道:“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
  萧廿笑了,却没反问“你能帮什么忙”之类的话,只道:“说来听听。”
  沈元歌道:“我会管账啊,当年…”她突然顿住,没再往下说。
  “嗯?”
  沈元歌差点就把她做昭仪的时候每年都能给后宫省大几千两银子的话顺了出来,赶紧改口:“当年母亲教过。”
  萧廿道:“你若有心,明天去账房看看便是,我倒想瞧瞧你打算盘是什么样子。”
  沈元歌轻哼了一声:“反正没弹琴好看。”
  萧廿话锋一转:“元歌,先给我算一笔大的罢。”
  沈元歌把剪下来的几缕湿发搁在桌上,抬起眼来:“什么?”
  “舅舅未曾处置董翰青,是因为并不知他同云南中人有联系,只以为他想取代自己的位置,所以才没有多问,只将其秘密关押,但董翰青当年的上司燕启已是云南王手下最大的藩军将领,倘若他知晓甘宁之事,云南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你觉得…”
  “所以,董翰青和燕启都有私心。”沈元歌心知燕启是萧廿的生父,但他显然并不愿提,只能平心而论地为他分析。
  “董翰青是他二十年前的旧部,如今背着舅舅暗中联系,必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董翰青心高,想是要成为甘宁子弟的首将,同取代陈昂并无本质区别,唔,将与匪不同,后头还藏着锦绣前程,至于燕启,想必并未将甘宁之事告知云南王,也是想将上万人众收归囊中,扩充实力。”
  沈元歌所说同萧廿推想的别无二致,这两个人对上头各有隐瞒,以至云南王尚不知甘宁的存在。
  萧廿冷笑一声:“原是一丘之貉。”他眸色益深,“舅舅曾对我说,他毕生之愿,便是保家卫国,重振萧家之名,看来若想达成,还是要和云南王直接取得联系。”
  沈元歌已经把他肩胛以下的头发全部剪了下来,给他修着发尾,听见这话,微微笑了:“这不也是你的愿望么?”
  萧廿不语。
  沈元歌抬目,看到镜中人变得深邃的眉目,心里突然漫上一种怜惜之情,不能感同身受,但总能理解一些。
  他没有出生在将门世族,没有感受过萧家军当年的峥嵘壮烈,只有一个母亲相依为命,在江东乡野里成长起来,所有的仇恨和目标都是半路突然冒出来的上一辈们强加给他的,他坦然接受了,可这并不代表这就是他想走的路。
  他的性子太过于黑白分明,是以当两条路重合时,即便他会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也不愿意承认,甚至心生排斥。
  萧廿唇角不无自嘲地浅浅勾起:“我想要的,只是几个人的项上人头而已。”
  沈元歌放下剪刀,从后面搂住他的脖颈,声音柔缓,涓涓细流般淌进他的心里去:“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生在乱世里,保国安民,是每个心怀远志的男子都有的愿望啊,”沈元歌对上铜镜中他的眼睛,眉目温柔,“我知道,你是心怀远志的男子,也是我喜欢的萧廿。”
  萧廿眸色微动,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背,转过身,拉近她的下巴,深深吻上去。
  ...
  萧廿预料的不错,如果成功把前事引导至自己需要的走向,即便中间出现岔路,结果也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
  时机就要到了。
  董翰青被擒,甘宁暂时平静,云南王递往上京的急报迟迟得不到回应,本是捉拿逃役边民的羌兵也越发不知收敛,
  竟然纵兵抢粮,一路袭扰到云南西北,混战愈演愈烈,藩军和隶京守将之间的关系一度紧绷到极点,两个月后,京城敕令终于传到了王府。
  第53章
  云南王拿着那道几十天才姗姗来迟的敕令,险些把它撕烂了掷在地上。
  “圣上严令只守不攻,等待下派的将领南下,末将也没有法子,还望王爷稍安勿躁,莫要违背圣意,让末将为难。”
  好一个圣意!
  裴肃手一松,敕令倒在案上,眉目阴沉:“将军知道只守不攻意味着什么吗?”
  守将脸上现出倨傲之色,昂首道:“王爷放心,驻边将士十余万,不过是羌人的小打小闹罢了,末将定会谨遵上令,守住边城,不会丢掉一个城池。”
  裴肃站起身:“云南以西同别处边疆不同,此处地势复杂,还有许多部族土司,村落营寨,不是所有边民都有城池保护,没有城墙镇守,正是因为将军口中的“小打小闹”,混战不停,毫无章法,如若我们再不作为,就等于是把数千户边民直接暴露丢弃在羌人的屠刀之下!”
  守将面色几番变幻,声音也蓦地抬高:“那又如何!王爷说这番话,难道是对圣上不满,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裴肃神色阴鸷,一言不发,一旁的藩将战战兢兢地上打圆场:“王爷只是担忧边疆不稳,绝非此意,将军莫要误会,我们必然谨遵圣意,不敢违背。”
  他转身劝说云南王:“王爷,如今京城将领尚未南下,圣上定是为大局之考虑,皇上圣明,又怎会弃西南百姓于不顾呢,王爷……”
  此话刚出,裴肃的眸子不易觉察地一闪,深深呼吸了一口,沉声道:“好,本王且等着。”
  守将冷哼一声,扬着下巴别开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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