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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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族早习惯了皇室巡游整个海域为之翻滚的盛景,晓梦虽不屑人类大惊小怪的反应,面对皇太子尸身却不敢有任何无礼神色,恭敬地垂下蝶翼对那方行过礼,这才语气庄严地解释:“我族皇室乃是鲲鹏一脉,生前扶摇直上,于日月星辰吸收九霄清气,死后则将躯体沉入海底反哺天地,当余下尸骨喂养出大片灵力珊瑚,百年之后便是一座可供族人居住的岛屿。”
  妖族除了水下生物,还有众多族人需要地面才能生存,在人类修士占据了大半陆地灵脉的当今世界,多亏鲲以自身躯体形成岛屿给予他们栖息之地才得以繁衍生息,因此,每一个妖族都将鲲鹏视作神明,心甘情愿地奉他们为海洋霸主。
  妖族对皇族不可动摇的忠心历来是修士眼中的未解之谜,排斥修士的妖也不愿和他们多说一句话,也是今天有释英在此,晓梦才肯道出这个秘密。这只草妖虽然奇怪又惹人恨,在她眼里终究还是同类。
  妖族行事历来如此单纯,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人类的外交方式对他们根本没用。在妖族面前,连天方子这等谈判高手都频频碰壁,胜邪长老知道自己前来估计也没法得到线索,也就释英有可能问出些什么,这才有了交付给牧海灯的那些话。
  果然,释英御剑围着死去的鲲转了一圈,完全无法从外部寻到线索,径直就问:“妖族对皇太子的死因是如何判断?”
  这态度又令晓梦不满了起来,只凉凉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这是妖皇的命令。”
  很直接的回答,可也是晓梦无法抗拒的理由。妖皇命他们配合剑修调查,所以,即便知道来者是释英,她依然带人来到了皇太子身边。绝对服从皇族命令,这就是妖族唯一的铁律。
  此时晓梦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回答:“幽水谷守卫森严,太子死去时并未出现任何交战痕迹,以他的修为,若非极其信任之人,不可能一击就破坏内丹。”
  鲲得天地独厚,一出生就具有堪比金丹修士的灵气,成年后的内丹更是等同修士元婴,只要扶摇直上化身为鹏便成仙兽。若是如此,太子决明死于刺杀的可能性不高。
  不知为何,提起鲲鹏,释英脑海里便自发浮现出了其资料,正如他看见每一种植物都本能地知道其药效一般,仿佛这些东西早已烂熟于心。他已习惯自己的异状,默默推测完毕,又问:“太子身亡之地是在自己住处?”
  提起此事,晓梦的语气多出了几分愤愤不平,“过去历代皇室都住在深海中的扶摇宫,只有太子害怕洛兮寂寞,在海岛上建了个幽水谷,每夜陪他住在此地。”
  幽水谷正是江蓠曾经的师门,在海上将此地复原,这位皇太子的金屋藏娇倒也算得上大手笔。
  释英对鲲的身体结构也没个头绪,既然尸体这方难得线索,便只有去查看案发现场,他问:“幽水谷位于何地?”
  然而,晓梦的回答却令人绝望,“太子死后恢复原身将整个岛屿压入海底,除了那洛兮被他好好护在鳍下,一切建筑都已损毁。”
  “可曾探寻到太子神魂踪迹?”
  尸体难验,现场都已损毁,这样的难度倒是超乎了众人想象,释英虽如此问,却也对结果没抱希望。
  果然,晓梦只愤恨道:“吾皇亲自以神识扫荡所有海域,始终不曾发现太子魂魄,想是那洛兮将他的神魂封印在了某处。”
  这话让释英抬了眼,淡淡问:“你似乎认定此事是洛兮所为?”
  “太子为了洛兮可以放弃征战南方,每日想方设法讨他欢心,临死前也不忘护着他。可那个人就和你一样铁石心肠,连个笑都不曾回赠给太子,你们都是没心肝的东西!”
  提起洛兮这个名字,晓梦的眼里是明显的厌恶,这也是妖族如今共同的情绪,在他们看来,皇太子屈尊降贵如此讨好一个人类,那人竟还对他充满敌意,当真担不起太子妃这个身份。
  释英最不擅处理的就是情杀,可种种迹象都指明江蓠有动机下手,他也的确是最可能让皇太子心甘情愿赴死的人。唯一的疑点就是太子神魂失踪,江蓠没有这样的修为,天岭宗又否认与此事有关,到底是别的势力插手,还是他当真无辜?
  所有线索都来自旁人言语,辨认真假便极为困难,释英垂眸想了片刻,没有道出内心疑惑引起旁人警惕,只顺着她的话题平淡回:“你和我说几句话都能如此生气,却认为自己可以一辈子与我相伴,奇怪的是你。”
  晓梦倒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她就是不喜欢释英无视自己的态度,当即就忘了洛兮的存在,只针对释英怒道:“这分明是你故意气我!”
  这话倒是冤枉释英了,顾余生敢用两辈子黯然神伤的经历做担保,他师父对谁都这样。此时见师父又打量着皇太子尸体根本不去理会此事,他心思一动,只道:“将军,我能否问一句,为什么你会对我师父产生相思之疾?”
  晓梦果然不会如普通女子害羞,闻言就是理直气壮地回:“因为我喜欢他的香味,鱼爱上水,蝶恋着花,这本就是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顾余生发誓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神奇的相思理由,好在他也在释英门下磨炼了几年,勉强凭借强大的翻译天赋理解了她的思路,继续问:“也就是说你只想采集我师父的花粉?”
  “没错,我访遍世间名花,只有他的香气最为独特!”
  晓梦还是第一次碰上能够理解妖族思维的人,顿时觉得释英这个徒弟还有几分顺眼,只可惜生成了人这样的臭东西,若是个香喷喷的花妖该多好。
  释英对他们的谈话原没上心,听了此话才想起那段日子自己好像恢复过一次真身,原来是溢出的香气招来了这件麻烦事。既已明了,他只平静道出事实:“我没开花,那是叶片的味道。”
  “我不信!”
  蝴蝶喜欢的是花,对叶片可是毫无兴趣,晓梦好不容易寻到世间最独特的香气,怎肯相信这真的是株不开花的草,自然满脸都是怀疑。
  见她如此,释英倒是心生一计,只道:“如果你带我见到洛兮,我就现出原身让你看个清楚。”
  “这……”
  洛兮关押之地只有四位将军有权进入,晓梦之前已被警告不可让人与其接触,可她找了三百年梦中情花,听闻深情错付,又怎会不想看个清楚……
  最终,她犹豫地看了一眼皇太子的尸身,对皇族的尊敬还是战胜了同僚嘱咐,将此事应了下来,“好,我就不信此事与他无关。你尽管去查,最后凶手一定是他,你也逃不过被我采花的命运!”
  此话一出,顾余生就知道他成功了。他敢用风奕的一辈子担保,释英的确没有开过花,这只蝴蝶定不会再纠缠他的师父。
  说来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居然完美理解了妖族的思维,并靠此打败了一只蝴蝶,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可以,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和师父互相理解的曙光!
  然而,世上似顾余生这般天赋异禀之人并不多,至少牧海灯是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聊什么,最终确定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之后,唯有无奈地选择去干活,“你们聊,我去看鲲。”
  晓梦自然不会让修士单独接触太子尸体,连忙就跟了上去,顾余生乐得和师父独处,也没有去追。待碍事之人走远,这才对释英轻笑道:“没想到师父还有香气。”
  释英虽是仙草,对于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蝴蝶却并不喜欢,如今少了个麻烦其实也有些高兴。他想,看来养徒弟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让他周围保持清净。
  念及此,他对徒弟的疑问也回答得积极了些,稍稍掀开些许衣领,道出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我的香气具有令人迷醉的毒素,人形状态会将其遮掩,你若想闻,需剥掉一层外皮。”
  剥……剥哪里?
  这个举动让青年一瞬间呼吸急促,他赶紧运行真气压住心中异动,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盯着师父衣领,内心一片天人交战——
  没关系,反正师父没这方面的认知,假装不知道去嗅一次,他不会发现问题。
  不,不行,他就算一辈子找不到道侣,抱着枕头憋死在自己房里,也不能如此亵渎师父!
  最终,顾余生一面心里滴着血,一面上前合好师父衣领,还是做了个悲惨的正人君子,只严肃道:“在我眼里,师父从不是祖师爷留下的绝世仙草。所以,某些不合适的举动,还请师父慎重一些。”
  青年说完生怕师父再做出什么引发自己邪念的事,连忙就御剑去找牧海灯,倒是释英见状若有所思地拂了拂自己衣领,心中得出一个结论——看来,顾余生对他的执着不是来源于香气。
  前世的顾余生与他没有师徒缘分,可还是时不时来到他身边,那时怎么没发现,这样的行为像极了被他引来的蝴蝶。
  剑修不存在相思之情,那么,顾余生想要的,又是什么?
  罢了,什么都好,只要顾余生最后愿意服用他就够了。
  自离开北方的那一天起,他便决定此生只安心做一株仙草,再不去擅自领悟人的爱恨情仇。
  作者有话要说:  皇太子:我已经是条咸鱼了。
  胜邪长老:抱歉,验死鱼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释英:你们谁对鱼比较熟悉?
  牧海灯:吃过水煮鱼算吗?
  释英:徒弟,你怎么看?
  顾余生:我……我没办法把师父当作稀世仙草看待!
  释英:我在你眼里居然不是最珍贵的草?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草了?
  认真找线索的牧海灯:嘿,不是说好一起看大鱼搞事情的吗?我的队友呢?
  第三十三章
  妖族的大本营名为扶摇九渊, 传闻乃是世上第一只鲲鹏的骨架所化, 是一处横跨整个海域的海底洞穴。资源最为丰富的海洋由皇族亲自守护,而当前四座最大的海岛则由将领镇守,晓梦的领地便是距离南方陆地最近的溢香岛。
  妖族虽是帝制,却未细分官员, 妖皇之下便是将军, 将军旗下部族由各自首领治理, 成年妖族只要通过战斗获取首领认可,便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领地。然而, 妖族繁殖能力极强, 又有大半种族无法在海中生存, 他们领地常年不足,为了满足需要, 便不得不征伐人族。妖生来需要领地, 修士又怎肯沦为别人食粮,双方敌对是在所难免。
  释英不知道过去有没有剑修来插手此案,从最后两族还是打了起来的结果来看, 估计并没有查出什么。击杀妖皇时, 顾余生也才二十一岁, 不过一年时间而已,这个尚在金丹的青年竟能成长为世间顶尖高手?是风奕的影响吗?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释英从未放弃解开顾余生身上的谜团,只不过,当前比起扒出徒弟隐藏的身份, 还是搜集线索更为重要。
  修士要前往深海并不容易,好在妖族将领中不乏无法游泳的种族,晓梦身边更是时刻携带避水珠。此时她要盯着牧海灯检验皇太子尸身,便命副将有余带领释英探视洛兮。
  这有余便是被派来迎接众人的鱼妖,他这一族因肉质鲜美,历来是人类餐桌上的美味,也就他命大,次次都能从渔网逃脱修炼成妖。因此,他对人极为厌恶。用牧海灯的话说,这条鱼看人的眼神永远只透露着一个讯息——你们全都想吃我!
  释英念及人族不适应深海环境,仍是将徒弟留在了岸上,“你拿着这颗避水珠,遇到危险或许用得上。”
  顾余生并不放心释英独自入海,可他也知自己不擅水战,只问:“师父,把避水珠给我,你要如何下水?”
  然而,释英只是神色平淡地回:“不需要,我可以暂时化为海草。”
  此话一出,不止顾余生呆了,有余更是瞪大了鱼眼,惊讶道:“这都行?你到底是什么品种?”
  “忘了。”
  释英的回答依然简洁,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草,只知道不论在哪里都可以生长,只要有一丝残躯就能再次发芽,生存能力极强。他隐隐有预感,自己活的时间似乎非常久远,释英这个名字和掌心的双剑都是过去就有的,可在那片断崖长出之前的事,已是没有印象。
  释英的话果然不假,一入水他的白发便如海草一般轻轻摇曳,即便保持人形,游动速度也丝毫不逊色于鱼妖。擦肩而过的庞大鱼群和缤纷珊瑚都是陆地没有的异景,落入青衣男子的眼里却没有勾起他一丝兴趣。
  鱼妖本是晃动着尾鳍快速前行,见了这情景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胖滚滚的脑袋一转,颇为惊异地问:“我们鱼妖下水都要恢复原形,你居然可以用人的模样在海里呼吸?”
  释英本以为他恢复本体是因为喜好,听了此话也有些疑惑,“你们不行吗?”
  有余斩钉截铁地回:“当然,妖一旦完全化作人形,身体也就和人一样了,只有皇族能够凭借强悍修为在海底行走。”
  妖化人是为了学习修士功法吸收灵气,身体结构自然也与人一致,若要寻回兽类功能便必须化出原形。可释英不同,他就算是人体也可吸收阳光雨露,甚至能够将人的器官当作摆设,完全依靠叶片呼吸。而且,他不止没有丹田,也没有妖的内丹。释英本以为妖族都是如此,如今才发现,他的修行方式,似乎和妖也不一样。
  没想自己在妖怪中也是个异类,释英寻不出缘由,只能平淡道:“或许是我品种独特吧。”
  洛兮被关押在扶摇九渊中的深海水牢,此地从上看就是方形深渊,四面皆是礁石形成的峭壁,一道阵法将海水隔离,使其下方仍保持陆地模样。这里没有任何起居用品,只有荒芜的沙子和漆黑礁石,唯一的光源便是阵法闪烁的淡蓝幽光,一旦将其戳破,海水庞大的压力足以杀死任何修士,是真正的死牢。
  随有余进入水牢阵法,释英的青衣自行将沾上的海水吸干,来到关押之人面前时已是寻常模样。蓝衣修士正在沉息打坐,释英于此人身前停下,开口问:“你就是江蓠?”
  “没想到临死前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幽谷中养出的修士,性子也沉静,即便听见这久违的称呼,江蓠睁眼时依旧从容,只是在看清释英打扮后有一丝讶异,“东灵剑阁果然神通广大,竟连深海牢狱都能寻来。”
  他看向来人的同时,释英也在观察他。江蓠早已辟谷,妖族将他送入水牢后便不闻不问,虽是如此,青年在牢狱中依然不见狼狈。
  水妖的特点是媚而不妖,盈盈动人,曾经的洛兮也是如此清美的少年。然而江蓠因天生为冰灵之体,眉目自带霜寒之气,看人时也是淡淡的,瞧着略显薄凉。看着他,可以想到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却寻不到水的柔情。这样的人,比起蓝衣,倒是更适合如雪白衣。
  事实上,曾经的江蓠的确常穿白衣。只可惜,洛兮是水妖,化形后也喜大海般的湛蓝色彩,皇太子将他的所有喜好铭记于心,在江蓠嫁入妖族之后,宫中备下的唯有蓝衣,至于江蓠是否喜欢,从未有人问过。
  在妖族,江蓠的一切都被洛兮覆盖,唯有这张脸始终保持在二十岁,不肯如洛兮般驻颜在少年时期。太子决明虽不满,见他请求时神色哀切,到底舍不得威胁洛兮,也就勉强同意了。
  东灵剑阁出手只为查案,江蓠虽无法得到外界消息,也知修真界如今定是满城风雨,他已无心再去关注其它,只问:“幽水谷现在如何?”
  释英如实回:“目前安好,不过,一旦开战,我想妖族不会放过你的师门。”
  当初皇太子逼婚,天岭宗也对幽水谷所占灵脉虎视眈眈,江蓠唯有以自己为代价,令天岭宗答应庇护师门,今后绝不做出侵吞之事。万没想到,不过五年,幽水谷便再次因他陷入危难,当真可笑。
  江蓠当初也是被宗主寄予厚望的少年天才,他知道自己是否清白足以决定师门命运,如今既然剑修已到跟前,便配合地开口:“说吧,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来到妖族后总算碰到了个配合的证人,释英也是悄悄松了口气,他并不擅长说服人,若江蓠不肯开口,此事便真的无望了。好在江蓠很是识时务,他也就不客气地直奔主题:“太子决明是不是你杀的?”
  “我不明白为何你们都认为是我做的。”
  提起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江蓠的声音有一丝颤抖,然而很快就强行恢复了镇定,只反问:“我若要杀他,早在洞房那日就该动手,既已苟活五年,何必再为师门招惹祸端?”
  “他娶了你,深爱的却只是洛兮,你当真毫无感觉?”
  从听闻此事起,释英心中便已存疑,不论前世如何,对江蓠而言,太子决明和洛兮都是陌生的妖。一个本拥有远大前程的修士,突然就要嫁入妖族前途尽毁,丈夫眼里看的也不是他,如此境遇,心中怎会没有恨意?
  江蓠的神色有一丝哀恸,然而很快又压了下去,只保持冷漠语气道:“他爱慕谁与我何干,难道同床共枕就定要生出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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