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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
  无论超级脑计划最大的boss是谁, 博伊尔还是史宾赛抑或是珍妮弗, 把这么一船亡命徒带到鲨鱼岛都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李维斯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半明半暗之间又看到了那艘画着红圈的三轭大帆船。随着噩梦一再重复,梦中的情景也一次次增补着微妙的细节, 李维斯的视线越过翻涌的江面, 依稀看到岸上垒着高高的砖墙, 墙头半旧的旗帜在风中翻卷, 拼凑出一轮血色猩红的太阳。
  蓦然睁开双眼, 伊藤健太佝偻着腰坐在铁闸门前,大厅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孤清麻木的脸上,让李维斯恍惚然有种时光闪回的错觉——八十年前,伊藤光是不是也曾这样站在南石头惩戒所的铁狱门前,看着自己那些冷血残酷的同僚?
  “怎么了?”伊藤健太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回过头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在退烧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的手柔软修长, 像所有外科医生的手一样,李维斯在他的触碰下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没什么,只是睡不安稳。”李维斯翻了个身, 自然而然地离开了他的手掌。伊藤健太没有多想, 淡淡道:“药物副作用, 难免的, 谁待在这儿也睡不了好觉。”
  “还记得你给我说过的那个‘初始病原体’吗?”李维斯问他,“你说过,初始病原体的原始dna是‘超级脑’研究中最关键的‘锚点’。”
  “哦?怎么?”伊藤健太一愣。
  “唐辉之后,你们有没有再继续寻找那个dna?”李维斯低声问,“并不是完全找不到线索,对吗?你的曾祖父曾经参与过最初的实验,南石头惩戒所的难民也应该有相应的清单,只要找到八十年前参与过他实验的难民,顺着他们的家族谱系就能找到他们的后人。”
  伊藤健太脸色晦暗不明,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铁栅门外,仿佛在逃避什么。李维斯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以亚瑟资本的财力物力,只要你提出来,他们就能想办法把这些人的dna一一收集起来,供你慢慢筛选,不是吗?”
  伊藤健太沉默不语,隔了很久才转过头来,低声道:“事情已经过去八十年了,那个年代和现在不一样,整个中国深陷战争,国土沦陷人口流离,户籍制度基本就是一张废纸。南石头惩戒所的难民登记十分潦草,而且大半在最后撤离的时候都被焚烧掉了,根本不可能和现在存活的人对上号。”
  顿了顿,他艰难地道:“事实上,我的曾祖父最后被遣返本土,接受军事法庭的问责,就是因为他篡改了这个实验最重要的一部分记录……时隔八十多年,我不想揣测他的心理,但我想他并不是像石井四郎那样的极端军国主义分子,他在骨子里还是一个有良知的医生,只是被时代的洪流挟裹,短暂地迷失了本性。”
  他看着李维斯,一字一句地道:“即使面临着可能被枪决的罪名,他也没有把那些被隐藏的实验结果交给当时的日本军部,我想,他不想让自己的医学成果变成杀人武器。”
  他的脸逆着灯,花白的头发微微反光,像暗夜里火灰的余烬。李维斯相信他此刻剖白是发自真心的,也许,八十年前伊藤光的悔恨也是发自真心的。
  如果没有战争,伊藤家族也许会延续他们的辉煌,取得瞩目的成就,然而就像伊藤健太说的那样,谁都躲不过时代的挟裹,那场席卷全世界的残酷战争不但毁掉了无数中国家庭,也毁掉了这个本该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日本家族。
  此刻,另一场阴暗的战争又正在毁灭伊藤健太,毁灭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人。
  “我和我的曾祖父一样,并不想成为别人的杀人武器。”伊藤健太沉沉说,“所以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初始病原体和锚点的事。诚然,我希望我们家四代人为之奋斗的医学项目能够取得完满的成功,但如果这个研究的成果将会落在亚瑟资本的手里,那我宁愿它半途而废!”
  他起身站在铁闸门前,目光扫过b舱密密麻麻的监房,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道:“如果你和你的上司行动失败,这些人最后顺利到达鲨鱼岛,只要没有‘锚点’,他们最多只能被改造成‘快销品’,谁也活不过半年以上。”
  他回头看向李维斯,黑眸死灰复燃一般闪烁着暗淡的光辉:“我的缄默,是守在地狱前的最后一道底线。”
  看着伊藤健太,李维斯内心有些难以表述的震撼,这个人太复杂了,已经很难用“好”与“坏”来给他下定论,他对医学的执着让他成为博伊尔的帮凶,但家族经历和父亲的死又让他保留着最后一线人性的清醒。
  他宁可被亚瑟资本抹去所有身份记录,借着杀人犯的壳子苟延残喘,把自己当做守在地狱前的最后一道底线,却始终没有放弃活下去……
  只是怕死吗?
  未必。
  每个人都有心中的执念,伊藤健太也是,他的执念就是伊藤家族投入了四代人的这项医学研究,他始终抱着一线希望,期待超级脑研究能够取得完满的成功。
  一刹那,李维斯几乎确定,他已经找到了那个“锚点”,或者最起码,他已经有了寻找初始病原体dna的线索。
  只是,在确定自己的成果不会被用于杀人武器之前,他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
  “好了,药打完了,没有过敏。”伊藤健太转瞬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死气沉沉的bn12,给李维斯拔掉打完的点滴针,佝偻着身子坐到他床脚,劝道,“你需要休息,别仗着年轻健壮过度透支自己的身体,小小的伤寒有时候也能要了你的命。”
  李维斯点点头,起身上了个厕所,回到铁栅门前冲监控天眼打了一组手势,示意宗铭设法和自己见一面。
  外面天应该已经亮了,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是加布林例行上浮的时间,不知道霍克要怎么应付dhs的人。这么要命的关键点,他可能不会允许宗铭离开主控舱。
  还有克拉克夫人,不知道霍克会怎么处置,不过有宗铭在,他大概总能想出办法来吧…………李维斯回到床上,头重脚轻,浑身乏力,虽然满脑子都是致命的揣测,但几乎一合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这大概是他在加布林睡得最沉稳的一觉,连噩梦都极为清浅,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李维斯醒来的时候看到伊藤健太仍旧坐在自己床脚,靠着铁管床架,背挺得笔直。
  眨眨眼,才发现那不是伊藤健太,而是宗铭。
  李维斯惊了一跳,抬起身道:“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嘶哑低沉,喉咙剧痛,李维斯忍不住干咳几声。宗铭扶着他的脖子给他喂了半瓶水,用额头贴着他的,皱眉道:“怎么还在发烧?他们说有医生给你处理过了。”
  “打过抗生素了,恢复总需要时间。”李维斯安慰他道。宗铭将他放到枕头上,大手在他额头侧颊流连,最后停在上臂处:“胳膊怎么样?”
  “缝合了,皮外伤。”李维斯问,“你怎么来的?霍克怎么敢放你进来。”
  “我帮他把加布林开出了美国,按理该要点酬劳。”
  “我们已经离开美国了?”李维斯睡得实,完全没感觉到时间流逝,“几点了?dhs的人没有起疑心吗?”
  “下午五点。”宗铭说,“凌晨我们偏离了既定航线,按时上浮,克拉克夫人在霍克的要求下和dhs的人打了卫星电话,告诉他们加布林突发急性传染病,需要隔离排查病因,把给养时间改成了明天下午……别担心,她目前是安全的,霍克需要一个dhs的人质,到达鲨鱼岛之前这艘艇也需要一个医生。”
  李维斯松了口气,问他:“我们现在在哪儿?”
  “快进入巴哈马了。”宗铭说,“过了今晚,加布林就会彻底消失在美国政府的视线里。明天上午我们会穿过海地、古巴和牙买加的三不管地带,到时候离鲨鱼岛就很近了。”
  李维斯睡了一觉,脑子清明了许多:“霍克不会真的放过我们吧?他一定会在到达鲨鱼岛之前设法杀了我们的。”
  宗铭点点头:“我怀疑过了牙买加他就会让加布林上浮,通过卫星频道联系鲨鱼岛。如果那边真的是亚瑟资本的大本营,肯定会派人出来接应他。”
  “那时候就是杀人灭口的最佳时机。”李维斯接口道,“那我们怎么办?”
  “老公带你回家。”宗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上午上浮的时候我设法和阿菡联系过——他和焦磊一直跟着我们——我给他发送了我们的航海路线,让他通过局座联系驻守海地的中国维和警察,准备在海上截住加布林,营救我们。”
  离开美国海域以后办起事来反而不用顾忌太多,联合国维和部队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进驻海地,中国也有一批维和精英参与其中,如果中国公民在海上发出反恐求救信号,他们完全可以出动探查营救。
  有这么强大专业的救援人员,李维斯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转念却又有些担心桑菡:“阿菡亲自跟着我们吗?他伤好了没有?千万别让他参与突破鲨鱼岛的行动,唐熠在岛上,他一上前线铁定要发疯。”
  “让焦磊看着他呢,我让他给我立过军令状,不听指挥就让唐熠跟他分手。”宗铭拉着他的手指来回摩挲,低头吻他,“来,打个啵儿,为了进来看你我差点和霍克打了一架,不收点儿福利太亏了。”
  李维斯回吻他,笑着问:“他这回怎么这么大方?”
  “食色性也,我跟他说我都有两个月没开荤了,再憋要吃人了。”宗铭也笑,胸腔阵阵闷响,“唔,这怕是我跟他说过的唯一的真话吧,我可想你了,天天夜夜都想操|你。”
  李维斯一沾他就心浮气躁,虚火上升,喘息道:“我有伤寒,怕传染给你,胳膊的伤还没愈合,疼得厉害……”
  “我就是表白表白,没说真要把你怎么样。”宗铭用手指描摹他的鼻梁,捏他的耳垂,“你都这样了,我哪有那么没人性,都挂账吧,等回家了我们再……”
  说到这里他忽然咬到了舌头,“咝”地吸了口气,一抹红晕从耳根飞快往颧骨蔓延,连脑袋上的闷骚纹身都隐隐泛起红色:“我已经用最大的定力克制自己了,reeves,你病着,伤口还没愈合,我不会在这种时候碰你的——所以现在请把你的脏手从我身上拿开!”
  李维斯闷闷地笑,舔了舔嘴唇,摇头。宗铭作势虚扇他一个耳光,斥道:“小同志,你不要耍流氓,放开老子的老e……”
  话音未落,李维斯一把扯下上铺的床单扔到他脸上:“闭嘴,去给老子把床单挂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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