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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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很快黯淡下来,太阳落下,远方的星辰逐一亮起,在天幕上烁烁生光。
  今夜不止有星有月,还有灯。
  阎大勇的别墅里头,客厅里正亮着灯,岳轻闲着没事,随手抓来一本本子,在上面涂涂画画,耳中顺便还能听见低低的佛音自二楼的位置传来,那是谢开颜在念《清净明晦法》的声音。
  随着这道不疾不徐,低徊绕梁的声音在室内再三徘徊,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佛音犹在耳际没有消散,谢开颜已经走到岳轻身前,在岳轻身旁坐下。
  岳轻放下手中的本子:“情况怎么样?”
  谢开颜:“我已经帮他驱散恐惧,睡过一觉之后,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岳轻点点头,旋即对谢开颜招招手。
  谢开颜:“?”
  他不解岳轻的意思,但依旧前倾过去,凑到岳轻身前。
  然后一只手指落到了他的眼睛上。
  微温的触感停留在眼皮上,像一颗小小的火星自这里向下落去,然后在心口炸开,炸得谢开颜神思有些晃动。
  岳轻的手一顿,继而收回。
  谢开颜:“……怎么了?”
  岳轻挑起眉梢,十分讶异:“不专心的人居然问我这个专心的人怎么了?”
  两人面对着面。
  岳轻很自然地开口说:“我本来以为你能够自己调整过来,但现在看来,你还在对过去所看见的事情耿耿于怀?”
  谢开颜喃喃道:“我不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真的有所犹疑?
  但心中的感情在刚才已经给了他明确的答案,在脑海有意识的前一刻,完全本能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确实犹豫摇摆,念念不定,不能猜测岳轻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自己是不是真的值得岳轻喜欢。
  岳轻做了个手势,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了谢开颜未尽的话,他冷静地说:“你在过去看见了什么?差不多就是我抛弃你,我说不喜欢你,或者我另结新欢吧。”
  谢开颜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有自己都没能发觉的低落与徘徊:“我看见你拒绝我……”
  拒绝也许有别的原因。一个声音在谢开颜心里说。
  不,你自己清楚,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另一个声音又在谢开颜心里冷静反驳。
  而后两道声音合而为一,因为谢开颜自己清楚明白,所以变得无尽宏大,也因为无尽宏大,他才有现在的彷徨:
  没有人比你更知道他是谁。他说不爱你的唯一理由既是——
  他不爱你。
  客厅里静悄悄的。
  天花板的吸顶灯在不知何时黯了黯。
  岳轻对谢开颜说:“他在过去拒绝了你,但我在现在接受了你。你觉得无所适从?”
  谢开颜已经分辨不清楚自己的内心,过去变成一块块零散的片段,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弄懂,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明白。
  这时,岳轻十指交握,声音和煦:
  “那么假设,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分为两个人站在一起,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光从天顶照下。
  谢开颜的眼睛里清楚地倒影出岳轻眼中的光。
  一种名为理性的色彩。
  今天晚上不适合说太多这些东西。岳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暂时离开了客厅,将空间留给谢开颜好好思考。
  走到外头的院子,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不知哪来的阴影在天空上一晃而过,遮住了大半星空和月亮。
  岳轻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也没太在意。
  他只是对着黑夜长叹了一声。
  不管是大美猫还是小美猫,自家猫绕在迷宫里出不来了怎么办?
  他并非没有回到过去,并非没有成为“帝君”,因此,在谢开颜说拒绝的那一刹那,他已经清楚了对方的想法。
  或者能说是自己的想法。
  那时候他对于谢开颜的想法确实只止步于“养大了一个孩子”上边。
  他确实不爱他。
  并且在当时,他与我,一定都这样觉得:
  孩子还小。他会见到更多的人,碰到更多的事,许久许久以后,他才会明白,究竟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真正喜爱,真正一生不悔的人和事。
  此时,正在这栋别墅的隔壁,阎喜来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休息。
  躺在他身旁的老婆在喝了一碗加入调料的汤之后,就在床上沉沉睡去,床铺的旁边放在一个小摇篮,摇篮里头的女婴正握着小拳头,咬着拇指,睁着一双黑葡萄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看他,傻傻地还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阎喜来有点心酸,爬起床来,难得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摇晃。
  但从没有和他接触过的小婴儿很不给面子的大哭起来:“哇——”
  但只住着三个人的别墅中,会保护她的那一个已经沉沉睡去,很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阎喜来叹了一口气,哄道:“乖,乖,爸爸的小宝宝会帮爸爸的对不对?等爸爸发了财,就让闵道长多给你烧香做法,帮助你在下面成仙,做个鬼仙岂不是要比做人好得多?小宝宝也一定这样觉得是吧?你还会有弟弟,有妹妹,到时候要记得庇护他们哦——”
  随着摇晃的进行,阎喜来臂弯里的孩子习惯了这样的碰触,渐渐停止了哭声,只剩一两声哭后的饱嗝不时响起来。
  这时窗户外边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房间里的温度在瞬间凭空降了三、四度,阎喜来皮肤暴起一片鸡皮疙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这是道长来了!
  念头闪过的时候,但阎喜来看见屋子里的水晶球凭空平移一个小小的距离之后,他再也没有疑问,匆匆用襁褓捂着小婴儿的嘴,便抱着孩子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别墅,沿着前方的阴冷,朝不时有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乌云遮住,村中的灯火开始次第熄灭,但再一细看,又似有一团浓雾将这些灯火一一遮住,最后只留下了两栋位于村口的联排别墅,阎大勇一家与阎喜来一家。
  黑夜之中,闵道长准备充足,只见他身着道袍,一手拿拂尘,另一手拿着一枚小小的铃铛一样的东西。
  说也奇怪,这铃铛在闵道长手中摇晃,响起的不是“叮铃铃”一样清脆的声音,而是沉闷犹如空气爆破的声音,并能在闵道长的指向之中传递到特殊的位置。
  阎喜来正是循着这道声音,一路来到了闵道长所在的山道之上。
  闵道长所在的位置正式山间院子之前,通往村子的下山下路之上,站在这里朝下俯瞰,整个村子的格局尽入眼中。
  当阎喜来穿着拖鞋与睡衣,抱着小婴儿气喘吁吁来到此地的时候,婴儿的小脸已经被襁褓憋红,正一抽一抽地喘着气。
  闵道长自阎喜来手中接过这个小小的孩子,表现得反而比阎喜来更为耐心,只见他解开了婴儿的襁褓,又轻轻拍着小婴儿的背让她喘气,等襁褓中的婴儿缓过一口气,又开始大哭起来,才不悦对阎喜来说:
  “我不是让你好好把孩子带来吗?她要是在我开始之前出了什么事,十个你捆在一起都赔不起!”
  “是是是……”阎喜来惶恐说道。今天晚上也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如擂鼓,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计划之外的事情。他舔了下嘴唇,不由说,“道长,既然东西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我都没急,你急什么?都这时候了,你也不想和自己的孩子道个别,说两句话?”闵道长不咸不淡说。
  “这不是未来她会成为鬼仙吗,到时候还要依赖她的庇佑呢。”阎喜来讪讪笑道。
  闵道长眼神诡异地看了阎喜来一眼,同样捻须微笑:“这个嘛,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既然日后的时间还长,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里了。”
  阎喜来顿时面露喜色,但没想到闵道长说归说,手上依旧不疾不徐地拍着婴儿的背,并且目光下视,自村中格局上扫过,当看见前后两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以及正中央形如半月的地形之后,闵道长再一次感慨说:
  “你知道你们村子的这个形状是什么讲究吗?”
  “道长你以前说过,村中的形状像是半弯的月亮,所以叫做半月之地,是一个小富格局,因为只是小富,气运有限,所以村子里富起来的人是有定数的,一旦到了那个数,除非富起来的人出了什么事,否则后边的人不管再有本事,也是起不来了。”阎喜来忙回答,自从房子建好而自己哥哥立刻败运之后,他对于这些风水的事情是深信不疑,记得牢固极了。
  “那是骗你的。”闵道长笑嘻嘻说。
  “道长?!”阎喜来张口结舌。
  “你真是蠢货,”闵道长一甩袖,冷笑道,“要是我告诉你底下的地形是众星环聚,伴月而生的大富之地,村中起星越多,村子里越兴旺发达,你还能离间村子里的人,让已经有了钱过得好的他们相信鬼母的传说,把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丢弃?”
  阎喜来讷讷说不出话来,他心中有点不妙的预感,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确实要脱离他的计划。
  但闵道长再一次慢悠悠说:“不过呢,你也不用太过难受,因为这地形既不是半月地形,也不是伴月地形。我再指给你看看,你看那条这条下山的小道和那条出村的小道,弯弯曲曲像是什么?你看你们村所在的地形,确实像是个胖胖半月没错,但再换个角度来看……像不像是女人分娩时候鼓起来的肚子?”
  “看出了像女人的肚子之后,你再看这两条小道,是不是一条是营养通道,一条是排泄通道?”闵道长的唇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抱月怀胎,虽然不是发富发贵的好格局,但却是这是生旺人丁的大格局,人丁一旦生旺起来,富贵也在等闲之中了,至于你们村子为什么多年没有发起来,当然是因为走向不对,坐地坐错,面向排泄而背对营养,能得什么好处?如果掉了个头,只怕早就由村变县,由县变成卫星县了!”
  “当然了,现在这个生旺人丁的大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自从你这两三年来,一连给我偷了八个婴儿之后,我时时血祭,这里的格局已经从发阳世变成了发阴世,所以你们只要住在这里,不管如何做,最终必然是年年衰败,人丁稀少,最终断子绝孙。当然,这些人恐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管阴阳,九为极数,只等我手中的你的婴儿落下去,这里必然孕育一位真正的鬼胎,这个鬼胎秉天地之造化而成,一出身恐怕就有寻常鬼仙的能力,日后自会为我驱策,让我在那个地方有一席之地,这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阎喜来脑袋糊成了一团浆糊,吃吃说:“道、道长……”
  闵道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在这时候和你说那么多?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了,看在你这么多年替我勤勤恳恳办事的份上,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道长!”阎喜来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闵道长迅雷不及掩耳向前一推,他的双脚顿时离开了山道,这个人朝山下跌去,等空中响起一阵起来的惨叫。
  闵道长喋喋笑道:“女子怀胎分娩必然见血,你就做个先驱,替我完成这一伟大格局吧!”
  言罢,他突然转向上山前路的黑暗之中,阴恻恻说:“客人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一叙呢?”
  黑暗向两侧分开。
  岳轻自黑暗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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