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善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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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海梦想了想,点了点头,半晌,又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清楚。”
  因为内外黑暗程度差不多,归海梦个子偏高,稍稍踮脚就能把四周打量的清楚,他们的确在棺材里。
  外面也是一片黑,只有寥寥几盏路灯,那些东西挤在棺材口,从他们的姿势和高度判断,周围应该有很多毫无间隙的棺材并排在一起,供它们落脚。
  后来它们越来越多,归海梦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开始她是看不清那些东西的形状的,后来凭它们的动作猜出隐约轮廓,归海梦突然发现,除了他们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和长的不可思议的舌头,其他地方根本就像个扒了皮的人形。
  说扒了皮也不准确,它们像是一股水被无形的力量凝结在一起,凑出了个人形,轮廓处有明显的流动感。
  归海梦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后来它们起身时,她看到了人类的衣服。但低头关棺材时,归海梦看不见他们的其他五官,像是一张朦胧的脸上只安了一双红眼和一根舌头。
  线索太乱,归海梦无法组成串,她倒是想开脑洞,但在猜错就死的转生地里,她没有把握说她的直觉就一定是准的。
  因此她只是道:“那些东西很多,你们要逃太危险了。”
  “但在这里就一定死。”
  被关了这么久,又经历了一场惊险,他明显有点暴躁:“这里没有出口的,你比我还清楚,不逃就完了。”
  归海梦张了张嘴,看向卓槐,极小声地在他耳边道:“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你不是说转生地会保证存活率吗?”
  卓槐低头沉思一会儿:“你看一下几点了?”
  归海梦掏出手机看了看:“上午十一点,快十二点了。”
  “等到午夜十二点。”卓槐道,“如果那个时候还没有动静,我们就可以逃了。”
  大约是因为他给了一个固定的时间点,其他两个男人虽然颇有微词,但好歹也安静了下来。
  卓槐低头问归海梦饿不饿,棺材里的味道太不好闻了,归海们没胃口,就说自己不饿。
  黑暗像是看不见头,渐渐空气也好似稀薄起来,归海梦起先还强打着精神跟卓槐闲聊,慢慢头就垂了下去,睡着了。
  唐诗见他们好到像个连体婴,翻了个白眼:“做作。”
  她自己还不清楚针对归海梦的原因,她就觉得这个女孩贼有心机,跟陆婪栗认识还装模作样地跟她客套,私藏零食居然不分给她,尤其招人烦,虽然她在转生地就没看谁顺眼过,但活到现在还有人保护的归海梦就格外招她针对。
  她当然拒绝承认自己是嫉妒,那样的人,也配让她嫉妒?
  只是眼前有比归海梦更让她忧心的事,就是她现在烂掉的皮。
  “这个我可没办法。”她记得女人在她求救时,笑吟吟说的话,“要么你就在皮完全烂掉之前逃出去,要么……你就只能借别人的皮,能让你烂得慢点。”
  一下午安然无事,周围时不时会有人被吃掉,但频率不高。唯独漫长的封闭,望不见头,无疑是种折磨。
  到了晚上,男人突然走到边角处,踮着脚去推门板,青年站起身来:“你要干什么?”
  “逃走。”
  “不是说到了十二点吗?”
  男人哼笑:“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万一不行呢?”
  青年一哽,主要是卓槐神情太淡定了,天大的事到了他那里恐怕也就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即使他现在很想着逃,也能被他周身的气场安抚到镇定下来。
  他瞥了一眼卓槐,少年单手搂着归海梦,正把玩着她的头发,表情柔和,压根没看他们这边。
  “帮个忙,我一个人推不开。”男人见青年犹豫着,加了把火,“你不是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危险,越干坐着越容易死,我弟弟都……你还不清楚怎么做吗?”
  他说的是实话,在转生地的经验之谈,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意外。况且防人之心不可无,被人说一句“不要逃”,不等于就要坐以待毙。
  青年小心趟着血过去:“不行,它们都在看着,逃不出去。”
  “那就等,等它们都离开。”
  但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此刻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是以晚上格外寂静,上面的红眼睛也一直没有消失过。
  归海梦迷迷瞪瞪地醒过来,蹭着卓槐的肩头:“几点了?”
  卓槐看了眼手机:“十点多,再忍一下。”
  归海梦睡得还算踏实,卓槐在她一般没什么可担心的:“你饿不饿呀,要不要吃点东西?”
  卓槐低头咬了下她的耳垂,半开玩笑的:“吃你行吗?”
  “……”
  热气在她耳边氤氲,归海梦受不得他碰她耳朵,又麻又痒,忙往旁边躲:“你认真点。”
  卓槐敞开了手:“是你先黏着我不放的。”
  膝盖往下长时间浸泡在血水里,衣服又湿了大部分,归海梦腿都快没知觉了,当然会往卓槐那边靠。
  她慢吞吞地跟他斗嘴,过了会儿,突然听见很沉闷的“砰”的一声,像是谁倒在了地上。
  随后头上的红光齐刷刷地消失,归海梦还在怔愣间,忽而听见男人低吼了一声:“就是现在,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青年跟他两个抬着木板,使劲推开,两个成年男性还是有些力气的,不多时,棺材盖被推开了足以让一人逃跑的间隙。
  青年身手敏捷,先一步上去,随后把手给男人:“快点,我拉你上来。”
  见到生存希望的唐诗忙向前跑了几步:“把我拉上去!”
  她拽着男人即将爬上去的脚,恶狠狠地威胁道:“救我,不然我让你们谁都活不了!”
  男人被她拽的无法:“行,我拉你上来。”
  他把手给唐诗,唐诗喜笑颜开地攥住他,未料到没有禁锢的男人猛地伸腿踹了她一脚:“杀了我弟弟,还能让你活?”
  唐诗整个人摔进冰凉腥膻的血水里,呛了一口,味道难以言喻的刺激,她血淋淋地站起来,刚想要往上爬,棺材盖接着被两个人合力关上了。
  “妈的!”唐诗低声咒骂,“他妈的,两个贱男人……啊!”
  突然的疼痛让她低呼一声,自从皮肤溃烂以后,她时不时地感觉到疼,每一次都是烂得更厉害的前兆。
  她现在这个鬼样子,再烂下去会死的。
  唐诗看了眼李小琬。
  归海梦听到了笑声。
  仓惶无力,讽刺又悲凉的笑声,像是落了雪的刀,刀刃寒凉,扎的却是自己的心口。
  发声人是李小琬。
  归海梦离她们挺远的,没听清她们说了什么,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红色眼睛,它们没有动,心里顿时生出了怀疑。
  “你疯了?”
  唐诗捂她的嘴:“你想死吗?”
  “想死的是你。”李小琬冷冷拍开了唐诗的手,目露讥讽地笑,“不是说要做好姐妹吗?不是说放弃谁也不会放弃我吗……你想干什么,唐诗,你居然想扒我的皮?”
  “我跟你说了只是暂时的。”
  “谁信你那套说辞!”
  李小琬呵呵笑了几声:“我原本想着转生地人人自危,你杀人还不得已,只要你还存着那么一点底线……呵,是我高估了人类啊。”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怪,但唐诗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苦苦央求道:“我只要一小块皮,琬琬,我会让你活下来的,我加倍补偿你。”
  李小琬目光阴诡地盯着她:“好啊。”
  她往自己额头中央划了一道,用手指,可皮肤却立马破了一道口子,不见血。
  唐诗惊骇地看着李小琬从后脑勺开始,硬生生把自己的一张皮给剥了下来,人皮完好无损地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美艳女人的脸。
  “……是你?”
  唐诗指着面前女人,如遭雷劈,嗓音近乎失声。
  “是我啊,李小琬的命,我早就收了。”女人笑吟吟地打量着她,目光宠昵,仿佛看着爱人,“还是杀的人少啊,瞧瞧你这可怜样,半死不活,不如死去。”
  唐诗后退两步,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一直都是你在我身边?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笑了笑。
  “我想看看,你还有没有良知。”
  女人仿佛陷入了悠长的回忆里:“我杀的人,比你多多了,多到连劫难地,都觉得我是鬼,不让我出去了。我在这里待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我造的是杀孽。”
  “劫难地本就逼人为恶,杀人是常事,可恶成我这样,也算触到做人的下限了。”
  “所以,我格外羡慕那些明明身陷劫难,还能心怀善意,守住底线的人,尤其他们本就孱弱。”女人遥遥一指归海梦,“这是我放过她的原因。”
  “谢谢。”归海梦礼貌道,“但我觉得你在骂我菜。”
  虽然这是事实,不过也太伤人心了。
  “至于你么……”
  外面倏忽响起了钟声,回音绵长,不多不少,十二下。
  “十二点了。”有人道,“恭喜大家闯关成功,欢迎来到转生地的第十叁号出口。”
  随着那人话音的落下,归海梦看见棺材盖被打开了一半,面前凭空出现一层楼梯,唐诗跌跌撞撞,趁女人分神的瞬间,朝着楼梯爬了上去。
  女人神色一凛,抬步就追。
  但唐诗的求生欲太强了,她看也不看,甚至连说话的人都不瞥,冲着面前的门就奔了过去。
  女人只撕下来一片衣服。
  “啧。”她遗憾道,“差了一步。”
  差了一步……但人渣有时也受运气的庇护,恶魔还是回到了人间。
  归海梦跟着卓槐走出来,她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里是间仓库,四周隔着防护网,如她所料,摆着毫无间隙的棺材,像是一个个方格子。
  每个棺材上都有至少两个的怪物,趴在上面窥探,但他们现在都不动了。
  灯光微弱,她顺着楼梯走到高台上,看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穿着燕尾服,恭敬地迎接众人。
  “咦?”归海梦惊愕道,“你不是在十八号入口吗?”
  管家笑,一如之前,有问必答:“那是我的一个分身,所有出口和入口都是我,也都是分身罢了。”
  归海梦想起他的能力,不再纠结了,她趁着管家客套说辞的时候看着下方的那些东西,突然一顿。
  “那个……”
  归海梦一指前方,惊疑不定:“那两个穿的衣服,是不是我们在棺材里遇见的两个男生?”
  两个身影一胖一瘦,有着红色的眼睛和长长的鲜红舌头,他们的身体和五官都没有了,只有一团流动着的水一样的人形。
  卓槐看了一眼:“是。”
  “他们怎么变成了这样?”
  “因为他们逃脱了出口的保护。”
  “我说过转生地出口分外险恶,一天一个轮回。这里所有的吃人怪物,曾经都是灵魂,他们都是不到规定时间逃脱出来,失去了栖身之所,又找不到出口,只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旦他们长时间吃不到人,就会死去,所以他们才会这么迫切地抢夺食物。”
  归海梦听着,心里特别难受:“他们逃脱本身就是为了不被吃啊……那个大哥哥,也是失去了弟弟才逃生的,可他以后就要抢别人的弟弟吃了。”
  卓槐揉了揉她的头:“可现实就是这样。”
  现实就是这样,受害者一心向生,最后成了吃人的怪物,加害人振振有词,最后全身而退。
  积善有善报,积恶有恶报,原来也可以是一句空话,总有些祸害能遗千年。
  归海梦来到出口处,这次没有九死门了,门只有一道,依旧是非牛顿流体似的白色。
  她闭着眼睛踏了进去,失重感纷沓而来,像从悬崖坠落。
  再睁眼的时候,归海梦是躺在公共站牌的椅子上,她再眼熟不过的街道映入眼帘,川流不息,声音嘈杂,这里是她当时踏上去转生地的地方。
  天色晴朗,红尘纷扰,在污浊惊险的转生地里转了一圈,她终于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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