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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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推门出去,转过阁楼,到寝房檐下,重重花红绮绿里,纤瘦单薄的姑娘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只灰毛狗。她在逗狗,笑声如银铃,清脆婉转,露出那种娇憨而放肆的雍容来。
  萧弋舟看着眼前和谐的画面,却皱起了眉。
  他忽然想到,从将她从奴市买回来始,他再没见过她那种透着恬静温柔、岁月静好的娇懒和肆意,那曾是她身上,最打动他让他着迷的东西,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也瞒不过自己——他曾经对这个女人狠狠地动过心。
  嬴妲抱着小狼,它的前爪不停地在她腿上划拉,她抓起它的一只前蹄,温柔地在小狼脑袋上蹭了蹭脸颊。
  身后的男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冷眼看着。
  嬴妲觉得昨晚和今早的萧弋舟有点幼稚,大抵人脆弱的时候,便容易产生依赖感,像个急欲讨人摸毛的孩子。
  “说我坏话?”
  嬴妲一不小心嘀咕出声了,萧弋舟没听见,但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她吓得一激灵,萧弋舟已经走了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坐下来,长臂将嬴妲的右肩搭住,往怀里一压。
  小狼被挤得朝萧弋舟瞪过来,他回瞪过去。
  一人一狗大眼对小眼的,嬴妲忍俊不禁,“你和它……”她又立即想起尊卑来,脸上的轻松肆意立时收敛,拘谨了不少,“东方先生说,公子要休养两日,他已命人到军营告假去了。公子回去歇着,午膳我稍后端回房里。”
  萧弋舟皱眉,左手将狗崽子脑袋一压,直将狗脑袋压到地上,“什么狗东西,也配你抱着。”
  嬴妲愣了愣,“公子你欺负一只小狗做甚么。”
  他松开左手,冷冷道:“你拿伺候我的手,去抱一只狗?”
  嬴妲倏地脸红。
  烟绿与蔚云正好将被褥衣衫洗好,走到后院去晾晒,过拱门时,朝她们看了一眼,便娇俏含笑前后去了。
  嬴妲想挣开,但又挣不开,低低说道:“小狼还小。”
  他冷笑道:“小又如何。”他将嬴妲的手霸道地抽走,一脚把狗崽子踢了下去,小狼汪汪两声,忿然作色朝萧弋舟嗔目而视,萧弋舟右手要拔剑了,它吓得一时飞窜。
  “畜生畏死,不知忠义。”
  他竟然还在这儿堂而皇之地指责狗怕死?嬴妲呆住,不知该说什么。
  萧弋舟将剑收入鞘中,紧攒的眉宇,猛动了下。
  “这狗叫什么?”
  第22章 萧郎
  “小狼。”
  嬴妲不明其意,答了一声。
  萧弋舟的目光直了那么瞬间, 他的身体稍显得有些僵硬, 嬴妲想碰一下, 他抽手回去,按着剑柄, 沉声说道:“为何唤它小狼?”
  以为他也听出来了,嬴妲脸一红, 犹犹豫豫、嗫嚅着不肯说了。
  萧弋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说, 为何。”
  嬴妲被逼问得双颊若火,害臊不安, 被逼得没办法, 只好说道:“我以前养过一条大狗, 状如灰狼, 我便喂它取名‘小狼’,有……缅思故人之意。”
  中原, 狼是用来思念故人的么?萧弋舟并不十分明白中原礼节, 母亲未尝提起过, 姑且当她说的是真的。
  “故人是何人?”
  嬴妲怔怔地将脸蛋快埋到腿间了,“公子真要问么?”
  萧弋舟想嬴妲这女人不识好歹, 不真诚, 狡猾得紧, 她眼下能有心思在这儿抱狗, 要么是对他谄媚逢迎, 伺机讨好于己相助她表兄,要么是他昨晚没弄够。他想了想,脸色渐沉。
  “世子。”
  萧煜已走出垂花圆拱门,朝俩人走来,萧弋舟抬起头,不悦地盯了他几眼,萧煜识时务地一顿,心道这回可不是大白日关房门在里头不清不楚了,他来得应当恰是时候才是。
  “有事禀告。”
  萧弋舟皱起了眉,他扭过头,将嬴妲的脸捏了一团掐在手里,痛得她咬唇不敢发出惨叫,他忽然雨过天晴似的,露出得逞的微笑,“长好了。”
  她一怔。
  萧弋舟松了手,面色微微不自然,提剑下阶,便将萧煜带去。
  等两个煞风景的走了,小狼乖乖地咬着尾巴跑回来,泪眼汪汪对嬴妲控诉萧弋舟的恶性。她摸了摸狗脑袋,小声道:“你莫惹他。他可比禽兽禽兽多了!”
  才从病中恢复的萧弋舟,休养了一夜而已,已是健步如飞,昨晚萧煜趴在床前,听他交代将屋子里的人都带走,仅仅留下嬴妲时,他还气力不济,脸色泛白,两颊肿胀,唇色深红,此时看上去又容光焕发,双眸奕奕,萧煜虽心下惊疑,但也忍不住翘了唇角。
  世子自幼时起,诸事皆顺,凡遇上一丝不称心事,便动如雷霆,夫人宠爱,愈发纵得他蛮横霸道的脾气,如西绥“小霸王”,凡人皆惹不得。
  也只有在沅陵公主这儿,他栽过一次狠跟头。
  从那以后,罕见世子发脾气了,如今的一喜一怒,大多是也是为着那位软软姑娘。
  萧煜私奉夫人之命,必要之事提点世子一二,切莫为女色丧志,萧煜铭记于心,但世子不会为别的女人沉湎淫逸的,只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疯狂,却偏偏是劝不住的。
  “是夜琅招认?”
  萧煜摇头。
  过了假山池沼,萧弋舟疾步顿住,蹙眉道:“难道是陈湛不治身亡?”
  萧煜道:“宫中传来消息,陈湛性命无虞,但此箭伤甚深,难以好全,世子虽挽救了他性命,但不过是为其延寿经年,陈湛终是不得长寿的。”
  这或许正是萧弋舟要的,萧煜蹙眉道:“皇后请世子入宫。”
  萧弋舟看向萧煜:“那女人不蠢。”
  “车马备好了,世子。”周清走来。
  萧弋舟点头,往外走去。
  皇宫经由当日叛军攻入时官海潮所放一把大火,南宫烧毁不少海楼丹阙,陈湛登基之后着人修缮,但萧弋舟入宫时,他登上复道,眺望南宫,那里仍是坍塌的未经修整的屋舍,其中某间或许便是嬴妲的寝殿。
  幸荣亲自引路,萧弋舟随着幸荣细碎的步伐走下复道。
  他扶着围栏,握着粗厚木质雕栏的有力五指,猛然抓紧,步子停下,萧煜也随之骤停,幸荣又走了一截,不曾听到脚步声了,也茫然回头,“世子这是怎么了?”
  入宫后便不知怎么直想着那女人,小狼……萧郎……故人……
  他倏地抬起头,五指扣得更紧。
  这个女人!
  是再一次欲擒故纵、故作欲说还休么,还是真的……
  他与她素无深仇大恨,即便是当年皇长子有心害他名声,嬴妲何必又搭上自己,难道皇长子找不出一个美貌娇俏的姑娘,对他虚与委蛇,迷惑他心神的?
  “世子?”幸荣那厢又喊了一声,觉得世子仿佛正在出神。
  皇后娘娘召世子入宫,虽不说缘由,但终归是不合礼制,所幸此事知晓之人不多,世子也是克己守礼之人,虽有些花间之名,但无伤大雅,他和他的人应当不至于广而宣之,幸荣又不安,怕世子此时掉头离去,全不卖皇后颜面,皇后暴怒下来,吃亏的人里头,自己首当其冲。
  萧弋舟面色僵硬,盯着幸荣佝偻着的一动不动的身影,慢慢地收回了手。
  “常侍带路。”
  幸荣这才稍安,吐了口气便往复道之右去了。
  萧煜跟上一步,怕萧弋舟身体状态反复,今日不宜与皇后冲突,但萧弋舟只是脸色微白,神色并未有异,他低语劝诫不若回去,萧弋舟缓慢摇头,既来之则安之,妇人而已,又何须惧。
  凤宫是大火之后保存较为完整的建筑了,雕梁画栋,如耸入云天之宝顶,气势巍峨,内里纱帘婆娑,空旷暖明,前朝宣帝孝文皇后喜明净,一改凤宫陈设,这才有如今气象。
  皇后坐在重帘深幔之后,萧弋舟先入,萧煜随后,里头除了幸荣,便只有八名宫人,左右自高而下立于两边,萧弋舟行了臣子之礼,便自行起身。
  武夫与宫闱深处处处透着格格不入,皇后犹铺面一股凌厉峭拔之气,如修罗站立香阶下,寒意直侵人罗袜。
  “萧世子,本宫今日传你来,是有一话问你。”
  皇后故作威严,其实色厉内荏,内心畏惧萧弋舟。
  这是北漠荒原上旌旗横扫的杀神,他剑下亡魂无数,即便料定他不敢对自己动手,皇后也难免心中忡忡。
  萧弋舟淡漠地垂了眼皮,“皇后但问。”
  “你与那刺客,可是旧相识了?”
  目前三审之后,刺客仍是丝毫不招认,皇后问询之后得知竟是萧弋舟提议不对刺客上重刑,须知皇后对伤害丈夫之人是有欲剥皮拆骨之恨,萧弋舟虽御前救驾,却留下这么一道吩咐,皇后难免不起疑。
  萧弋舟道:“不相识。”
  此言是真,三年前他并未见过夜琅,只隐约听人念及,这是沅陵公主表兄,为皇长子做伴读的。
  “不相识,为何当时竟无一时义愤,对伤害陛下之人下重手,为何收监典狱之后,又嘱托黎大人对其不施严刑?为何本宫听人说,那刺客在牢中对你痛骂不休?”
  夜琅身陷囹圄,还知晓要往萧弋舟身上栽赃,意图用反间计取信陈湛。
  萧煜早说过夜琅奸狡,绝不是表面所见温雅如玉清风朗月,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一剑刺死了他清净!他缓缓地拧起了眉。
  萧弋舟抬起了眼睑:“皇后知晓,这天底下欲取皇上性命的有多少人么?”
  这话倒问得皇后一愣。
  卞朝亡国之君,虽昏庸无道,但先朝百年,积几代明君之盛世,仍有仰慕追随之众,对陈湛商户出身不耻,又对他挑起战火灭国弑君怀恨,要刺杀陈湛的自然不少,这且还不说如今威名正盛的西南林平伯与东郡夏侯孝了。
  萧弋舟道:“不说卞朝旧臣,皇后知晓,这京畿皇都,天子脚下,曾有多少士族贵胄的线人部署,势力渗透么?恐怕在皇后坐于家中拈针弄线之时,这里的勾心斗角,屠杀构陷,阴蜮诡计,已至血流漂杵。泊生于西陲,长于北漠,不曾深入中原,皇后要说,萧某识得这其中一名刺客,萧某无力辩驳,但有一事请皇后知晓,倘若萧某前日不曾横出一剑,挽救得皇上性命,皇后与太子今日……”
  “住口!”
  皇后勃然色变,喝止萧弋舟再说下去。
  她长姿而起,胸脯狠狠地几个起伏,从屏风纱帘之后走出,凤袍华服,身材瘦长,眼窝深陷浮出一种病态倦容,似乎几夜不曾合眼了。
  但她还记得要为丈夫讨一个公道,质问萧弋舟。
  萧弋舟对皇后并无憎意,倘若不是皇后,当日那蠢女人跟着太子的人入宫,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欺凌。
  “本宫知悉,”她无力地垂目,“萧世子忠君大义,是本宫狭隘了。”
  她转头对幸荣道:“送萧世子出宫。”
  幸荣应话,请萧弋舟出门。
  皇后也要再去侍奉陈湛,陈祺忽长腿跨入门槛,“母后糊涂,怎么又纵虎归山了!萧弋舟不除,平昌永无宁日!”
  “混账!”皇后劈手要掌掴他。
  陈祺再不肯受,手脚轻快地避过,面露忧急,“父皇又高热不退了,母后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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