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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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不给你拿的!宝绽瞪他一眼,刚认识匡正那会儿,他也觉得他穷讲究,但不像这家伙,事儿又多又烦人:“你多大?”
  “二十八。”
  他们一样大,“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臭毛病,”宝绽抓下来一块肉,“你在家,你妈喂你饭也不用手?”
  提到母亲,小先生低下头,不满意地问:“你只给我这么一口吗?”
  “你还要多少?”宝绽把肉举到他眼前,“就两个猪蹄儿,我哥一个我一个,我把我那个最好的地方都给你了,你看,最软最糯的那块。”
  小先生下了老大的决心,张着嘴要接,宝绽却没给他:“我手脏,”他转身拿了个盘子,把肉放到盘子上,“给,那边有刀叉。”
  再嫩再香的肉,往冷冰冰的盘子上这么一扔,也变得没味道了,小先生立刻意识到,他想要的不是肉,而是普通人家的滋味。
  “我今天来,”他放下盘子,“其实是想问你,昨天怎么了?”
  昨天……宝绽抬起头,面前是一双淡褐色的眼睛,他们不算陌生,但无论是那首歌,还是妈妈,他对这个人都开不了口。
  “是我的手机铃声吗?”小先生问,他只想到这一个可能性,“那首歌,凤飞飞的《巧合》,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宝绽觉得他逾距了,甚至让人感到不快。
  没得到回答,小先生不强求,而是说:“那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歌。”
  宝绽愕然看向他,他们同年,都只有二十八岁,却一样早早失去了母亲,不同的是,小先生的母亲虽然不在了,却给他留下了难忘的爱,宝绽的母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却不肯多爱他一点点。
  《巧合》,两个母亲的歌,在儿子心里栽下的却是迥异的果,爱着一个死去的人,和恨着一个活着的人,说不清哪一个更可悲。
  “昨天你听到那首歌的样子,”小先生轻而缓地说,在别人家的厨房,在妈妈似的肉香里,“我还以为是我自己。”
  宝绽望着他,说不清这一刻的感受,鼻子酸,眼睛酸,连肋骨的缝隙也是酸的:“我妈妈……”他终于开口,“也喜欢这首歌,我小时候,总是听她放。”
  “你母亲……”小先生攥起掌心,为他们的同病相怜。
  “她……”宝绽下意识握住左手上的银镯子,又想起高三那年的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继父的电话,冰凉的地板,病房里师哥在嘶喊,“她抛下我走了。”
  小先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不确定他的意思。
  “她还在,”宝绽明说,“只是不要我了。”
  小先生的脸像是凝固了,浅淡的眸子一瞬变色,宝绽能感觉到,他在同情自己,真荒唐,他一个有妈的要被没妈的同情。
  他挤出一个笑,平静地转过身,过去了,所以那些悲哀、伤痛,现在他有匡正,什么父爱、母爱,世间一切弥足珍贵的感情都能够填补。
  “来,”他把自己那个猪蹄儿从锅里捞出来,沥了沥,放在吸油纸上,然后拿了一个新盘子,还有一双筷子,递给小先生,“喏,这么大一个,都是你的。”
  油汪汪的猪蹄儿,好大一只,小先生挑了挑眉:“我们一人一半?”
  “分着吃,”宝绽挽起袖子,“你可不一定吃得过我。”
  什么盘子筷子,他们直接上手,就在厨房站着,你一口我一口。
  “你姓宝,”小先生问,“叫什么?”
  “绽,”宝绽熟练地拧开骨头,“绽放的绽。”
  小先生想了想,把蹭着油的手掌伸给他,宝绽的手也是油的,拿指甲刮着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一个绞丝旁,加一个确定的定。”
  “一把丝,定下来,”小先生记住了,又问,“昨天你说唱戏……”
  “嗯,”宝绽拿着骨头嘬,“我是京剧演员。”
  小先生马上说:“我看过牡丹亭。”
  宝绽笑了:“那是昆曲。”
  “哦。”小先生跟着他笑,浅浅的发色浅浅的眼睛,像个玻璃做的人,宝绽忍不住问:“你是外国人?”
  “泰国,清迈,”小先生侧过头,文雅地把骨头吐在掌心,“七代华人,做油轮和码头生意,我父亲有荷兰血统,母亲是台湾人。”
  宝绽点了点头:“你妈妈肯定是个大美人。”
  小先生嚼着肉瞧他:“你是在夸我长得帅吗?”
  宝绽专心致志地吸骨头,觉得夸他的人肯定不少,懒得说了。
  过了一会儿,小先生突兀地说:“你妈妈也是美人。”
  宝绽撕肉的手停了停,他妈妈确实是美人儿,如果不是美,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追他,她也不会丢下酗酒的老公和儿子,跟人跑了。
  第127章
  匡正从接机口出来, 坐上小郝的车, 顶着雪回家。
  手机开机, 他先给张荣打电话, 信托离婚的事在瑞士就跟他沟通了,已经开始着手, 这回是确认一些细节。正事聊完, 匡正漫不经心问了一嘴:“如意洲听戏的有个姓康的,你认识吗?”
  “知道,”张荣毫不意外, 甚至早知道他会问, 提前让人做了功课, “做化学制剂的,九十年代末给大型锅炉做除垢起家,好像是哪个大领导的上门女婿, 离婚挺多年了。”
  匡正一听,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主儿,冷冷地说了一句:“老东西不太地道。”
  都是场面上的人,匡正一点, 张荣立马明白:“做他们这行,上下游卡得很紧, 销售主要走渠道, 终端代理商的把持能力很强,他基本没什么议价空间。”
  换言之,搞他很容易, 张荣只是没明说,两个人心照不宣。
  匡正给张荣办了信托离婚这么大的事,跟他开口顺理成章:“有些人跳来跳去的,看着碍眼。”
  “我去办,”张荣果然痛快,“你放心。”
  挂断电话,匡正看着窗外随风飞舞的雪花,他不是个阴险的人,但是别惹他,尤其别惹他宝贝的东西,要是惹着了,对不起,他也是心狠手辣的,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男人到了这个位置,都有大脾气,只是从来不过自己的手,他有的是人脉能量,一通电话,什么事儿都办了。
  刚过红石,房成城的电话打进来,匡正捏着眉心接通:“喂。”
  “我,”房成城上来就说,“给我介绍个靠谱的并购。”
  匡正无奈:“你又要干嘛,房总?”
  “动影传声眼看着要不行了,趁现在还有人要,赶紧出手,”房成城佷急,“拿到这笔钱,我转行干别的。”
  “干什么?”匡正疑惑,这么短时间,他能有什么靠谱的规划。
  “朋友介绍了家药企,杭州的,握着四种原料药的cep证书(1),就冲证书,买了也不亏。”
  “制药?”行业跨度太大,匡正问,“你了解这个行业吗?”
  “我投资只看回报率,经营让专业的经理人去操心,”房成城这样说,显然主意已定,“干短视频之前我也是两眼一摸黑,谁想到风火轮火成这样。”
  他只是运气好,但匡正没说破。
  “我有这个本事,”房成城很自信,“能把风火轮干成行业一哥,制药,我一样能风生水起!”
  “好,”匡正不再劝他,劝也没用,“我把万融投行部白总的电话推给你。”
  “谢了,哥们儿。”
  电话挂断,匡正看向窗外,快到家了,迈巴赫的头灯照着一条白亮的雪路,能看到薄雪覆盖下有一条很宽的车辙,一直通到他们家门口,没再往前,应该是停了一阵,然后打个弯从对向车道开走了。
  匡正蹙眉,回过头,见家门开了,宝绽披着大衣站在那儿,抱着肩膀直跺脚,“快点,”他催小郝,“他冷。”
  小郝知道他宝贝宝绽,一脚油停在门前,匡正不等他开门,直接下去奔着那束光,两步跨上台阶,一把将人抱起来,土匪似的往屋里扛。
  “哥!”宝绽吓了一跳,“小郝……小郝看见了!”
  匡正才不管什么大好小好的,捧着他问:“想我没有?”
  宝绽移开眼睛:“才两三天……”
  “想没想!”匡正掐着他的肋骨,有种野蛮的凶狠。
  宝绽整片颧骨都红了:“有一点……”
  匡正不依不饶的:“嗯?”
  “想……”宝绽从他肩上滑下来,“想的。”
  “想我,”匡正盯着那张脸,和他走时一样,没胖也没瘦,“那碰着难事儿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如果是宝绽的电话,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会接。
  门口,小郝拎着行李进来,嗅到到屋里的暧昧空气,压根没敢抬头,严格按照公司培训的标准,当个睁眼瞎。
  “郝儿,”宝绽从匡正怀里挣出来,“饿了吧,吃口面再走。”
  “不了,”小郝不傻,这个小别胜新婚的当口,他要是留下,明天就甭来了,“谢谢宝哥,老板,明天见。”
  匡正对这个小司机很满意,叫住他:“最近辛苦了,下个月给你涨百分之十,”他脱掉大衣,“钱不多,不用告诉公司,给你的红包。”
  小郝耷拉着脑袋,连连说着“谢谢老板”,退出去带上门。
  门啪嗒关上,屋里只剩下匡正和宝绽,这个气氛不好说,粘哒哒热乎乎的,像是化软了的糖稀,又像被阳光烤热了的玻璃,透明中胀起微小的气泡。
  “那个……哥,”宝绽往厨房走,“我去给你下面。”
  匡正扯掉领带想换鞋,一低头,拖鞋不在鞋柜里,而是在脚垫上,联想到外头那道车辙,他问:“家里有人来过?”
  “嗯,”宝绽开火热锅,“梁叔家的小先生。”
  油烟机的声音太大,匡正没听清:“穿我鞋了?”
  “穿了一下,”宝绽没当回事,转头冲他说,“大高个,我的鞋穿不进去!”
  匡正的眉毛拧起来,他介意这个,他的房子、他的鞋、他的人,在他没在家的时候,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碰过,他不痛快。
  连带着,他有点恨宝绽,怪他不够想着自己,不够把他们这个家放在心上,才会让别人进这个门,还留下痕迹。
  最简单的热汤面,卧一个鸡蛋,滴几滴香油,宝绽端上桌,喊他哥:“天冷,你快喝口汤顺顺胃。”
  匡正没过去,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
  “怎么了,”宝绽远远看着他,“还有猪蹄儿,我蒸了好几个小时,可香了。”
  匡正板着脸,有意把自己的不高兴表现出来,他得让宝绽知道,虽然他们不明不白地过着,但对彼此得独一无二。
  没一会儿,宝绽抱着个小盆凑到身边,紧挨着他坐:“怎么,把你的鞋给别人穿,生气啦?”
  匡正别着头不看他:“没有。”
  “你要是嫌脏,咱们买新的,”宝绽拿肩膀碰他,“别小心眼儿,人家其实很干净。”
  这话匡正就不爱听了,转过头正要说什么,嘴里忽然塞进来一块肉,软软的糯糯的,是猪蹄儿上最好的那一块。
  宝绽亲手蒸的,亲手喂给他,一点点看着他吃,匡正的一颗心,像拿掌心包着、拿温水暖着,想冷冷不到底,想怒怒不起来,恨不得不管不顾,把这小子当个猪蹄儿吃了。
  “好吃吧?”宝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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