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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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勇在偏厅中验尸, 李由俭和秦晏殊在院外等了一会,见秦勇一时半刻出不来, 索性下了台阶, 两人沿着一侧曲径,缓缓并肩而行。
  小径两旁花木暗香浮动, 月光透过云层洒落,照得四下里如笼银纱。
  两个人都各怀心事,走了一路, 谁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李由俭想起先前在巷中所见, 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末了,终于没忍住道:“晏殊, 你觉不觉得, 阿柳姐对平大人——”
  话刚起了头, 又顿住, 他对秦勇除了倾慕之外, 更有一份敬重, “有意思”三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你最近怎么了?”秦晏殊回过神,狐疑地看向李由俭, “为何总是话说一半?”
  私下无人时,李由俭在他面前向来是三句话不离“阿柳姐”,这几日提到大姐时, 却总是欲言又止。
  李由俭仔细回想方才秦柳的神色, 虽然巷中月色昏蒙, 但阿柳姐脸上那一抹而过的红霞他没有错看。
  且这等情景,早已不是第一回。
  巧的是,每回都发生在对着平大人的时候。
  可这事毕竟尚未得到证实,他不想胡乱猜疑,私心里更不愿承认。
  “无事。”他暗悔方才冲口而出,险些让阿柳姐陷入难堪的境地,头一侧,避免让秦晏殊看出自己的颓然之态,只闷声道,“我是觉得阿柳姐满了二十一了,婚事不宜再拖了,等咱们护送傅小姐进京,我就央我父亲上秦门提亲。”
  他的话音刚落,秦晏殊便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这话你都跟我说了八十遍了,我自然是没有意见,但问题是,我姐她松口了么?”
  李由俭想起秦勇对二人亲事的态度,脸色不由得一黯,过了一会,又嘴硬道:“她日日要忙的事太多,暂且无暇想此事,等回到蜀中之后,我们行意宗上门提亲,她自然就会松口了。”
  秦晏殊唇线一抿,本想摇头,然而瞥见李由俭神色微焦,又改口道:“我姐的性子你比谁都清楚,看着温厚,实则极有主意,此事未必就肯顺水推舟。且终身大事岂可儿戏?若你连她的心意都未摸透,你就贸贸然上门提亲,姐没准觉得你不尊重她,就算原本愿意,说不定都不同意了。”
  李由俭听得这话,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纹。
  他这些年心心念念都是秦柳,每回秦门有事,他总是第一个站到秦柳身旁。
  镇摩教的左护法重出江湖,她要带领秦门诸人对付镇摩教,他二话不说领着行意宗加入剿灭镇摩教的行列。
  傅小姐救了晏殊的性命,阿柳姐为了报傅小姐的大恩,决定护送傅小姐进京,他也毅然跟着阿柳姐北上。
  总而言之,阿柳姐在哪,他就在哪。无论她要做什么,他从来都是全力支持,不曾皱过一下眉头。
  可是为何阿柳姐就是不肯接受他的心意?每回他在她面前提起二人的亲事,她要么推脱,要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也不肯给他半句回应。
  他心头涌起不安,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难道他就这么差劲?
  不对,他模样不差,武功不在她之下,论家世,行意宗和秦门更是门当户对。
  而且两家人往来密切,他自小便跟她姐弟二人玩在一处,对彼此性情再清楚不过。
  除了他比她小两岁之外,他实在找不出他有什么跟她不般配的地方。
  他心事重重,想得出神,重新沉寂下来。
  直到前方花园耳畔传来轻急的脚步声,他才回过神,抬眼一望,见平煜匆匆而过,絹袍玉扣,穿戴齐整,似是准备出府,身后跟着李珉等人。
  平煜一边走,一边低声吩咐着什么。
  李由俭见到平煜,好不容易压下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没忍住,上下扫他一眼,暗忖,难道说,阿柳姐真的看上了平煜,所以才不肯接受他的心意?
  可是,他望着平煜修长挺拔的背影,疑惑地想,平煜有什么地方值得阿柳姐中意的?
  别说江湖人士压根就跟勋贵人家搭不上边,就说这一路下来,连他也看出平煜对傅小姐不一般,阿柳姐比他细心不知多少,更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所以会不会是他想岔了呢?
  他左思右想,被满腔心事缠磨得一刻也定不下来,走了两步,又顿住。不行,他得亲口去问问阿柳姐才行。
  “我去找阿柳姐。”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转头,皱眉看向秦晏殊,“你去不去?”
  “姐不是还在给那女子尸检么。”秦晏殊诧异莫名,“就算去了咱们也见不着,你急什么?”
  “那我出府走走。”李由俭带着几分烦躁道,“一个时辰后我再回来,不必寻我。”
  说罢,将错愕的秦晏殊撇在原地,抬步往前走了,顺着出府地方向走了一路,下意识抬头,四处找寻平煜的身影。
  好不容易在一处影壁追上平煜的步伐,他正要上前试探平煜几句,谁知身后忽然绕出来一人。
  见到他,对方似乎吓了一跳。
  “李少庄主。”
  李由俭看清那人,脸色一冷,“王同知?”
  王世钊诧异地看看李由俭,又转头看看已走到大门口的平煜,眼珠一转,故作夸张地往李由俭身后探头看了看,笑道:“噫,怎么不见秦当家?”
  李由俭戒备道:“不知她在何处。怎么,王同知有事找秦当家?”
  “无事。”王世钊似是心情不错,难得没计较对方话语中的刺意,只道,“李少庄主这是要出府?”
  “随便走走。”
  “甚好。”王世钊意味深长地点头,高深莫测道,“若打定主意要好生逛逛,切莫漏了珠市,里头美人当真万里挑一,照我看来,一点也不比蜀中的美人差。”
  李由俭脸色一变,蜀中的美人?王世钊此话摆明了有拿秦勇开涮之意,心头怒意上涌,忍了许久,这才冷声道:“不必了,在下不比王同知,对这些莺莺燕燕没兴趣。”
  说罢,随意一拱手,不再理他,往前走了。
  王世钊却饶有兴味地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等他走了,左右一顾,见身侧没人,忽然脸色一阴,施展轻功,轻飘飘地跟在李由俭身后。
  ***
  平煜好不容易将事忙完,正要去找傅兰芽,下人却报说世子已回金陵,差人来请公子去往江宁都尉府说话。
  平煜没想到大哥竟这么快便回了金陵,且一回来就心急火燎请他前去,只当江南这边出了什么急事,不敢耽误,将府中一应事项郑重交给李攸,这才换了衣裳,出了府上马。
  经过一条大街时,刚好与一行车队擦身而过。
  他一眼便认出领头那人是邓安宜,缓了一下,心中一哂,来得还真快,他们前脚才在金陵安置下来,邓安宜后脚就跟来了。无暇应对此人,目不斜视,拍马一纵而过。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尾,那辆垂香饰玉的马车上掀开一条缝的窗帘便放下,有人在里头敲了敲车壁。
  邓安宜早已看见平煜,听见那敲壁的声音,自然知道妹妹为着什么在唤他,脸色微有不耐,默了下,这才下马,上了车。
  “怎么了?”他心知肚明地挑眉,神色冷淡。
  邓文莹方才见到平煜,本想跟二哥打听几句,不料见到他阴阴的神色,话都吓得缩了回去。
  “没什么。”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小金橘丢回几上,百无聊赖地躺下,心底却生着闷气
  邓安宜焉能不知道她又为了平煜在作怪,想斥她几句,可看着她那幅煎熬模样,又生生忍了下去。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轻叹口气,抬头扶了扶她头顶的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纵容她了。
  邓文莹眼睛微亮,可有了前几回的经验,仔细觑了觑他的神色,不敢放肆,只拐弯抹角道:“二哥,记得你上回说过,在出湖南之前,定能将傅兰芽掳走,可咱们都追到金陵来了,连个傅兰芽的头发丝都没碰过,眼下还丢了林之诚,照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事啊。”
  邓安宜在平煜手上未占到好,心头正是千愁万绪,听得此话,更添郁气,横她一眼,知道跟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便只耐着性子道:“二哥心里自然有数。”
  邓文莹知道二哥素有本事,听得这句底气十足的保证,心略微定了定,转过身,仰头看着车顶,眼睛亮亮的。
  “你在想什么?”邓安宜一眼不错地望着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心底一片柔软,自从他在五年前顺利取代邓安宜后,这个妹妹便缠磨上了他,时常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
  在此之前,他原本以为自己胸膛下藏着的不是心,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没想到在她一声声充满依恋的“哥哥”声中,那颗冰冷的心竟渐渐有了热度。
  这滋味当真叫人上瘾,哪怕五年之后,他依然沉溺其中,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邓文莹不敢让二哥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咬了咬唇,只含含糊糊道:“我在想,要是能用傅兰芽成就大事,大姐的中宫之位再也无人能撼动了,咱们永安侯府也会一日比一日更好,这都多亏了二哥惯会运筹帷幄。”
  这傻丫头,邓安宜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还真是他说什么她都信。
  倘若除了这份信赖,她能将放在平煜身上的心思都转嫁他身上就好了。
  想到平煜,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一垂眸,见她含着几分希翼的模样,心头火起,忍不住戳破她心事道:“你别以为二哥不知道你想什么,实话告诉你,就算傅兰芽做了药引,平煜顶多伤心一场,过两年,自会娶旁的女子,怎么也不会轮到你的。”
  邓文莹胸口一堵,怒极反笑道:“平煜是谁?我早就忘光了!二哥再这么胡乱揣摩人,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愤愤转过身,将后脑勺背对着邓安宜。
  少顷,见邓安宜出奇的沉默,红着脸,没好气道:“那日在荆州,二哥想必也听到外祖母说了,母亲信至,说我三年姻缘劫已过,要重新在京城替我选亲事,咱们不在京城的这两月,母亲已拟好了三家,不出今年,定会给我订下人家。我知道,这一回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二哥若真心疼我,不如细细打听打听那几个人的品行,也免得妹妹我嫁人后日子过得不顺遂。”
  邓安宜眸中戾气陡然暴涨,静了一瞬,却又笑了起来,道:“知道了,二哥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说罢,弯弯唇角,替她拢了拢被子,起身往外走,他于草莽中长大,阴差阳错之下,又不慎堕入魔教,几十年摸爬滚打下来,他心思锤炼得比谁都阴毒。
  在他过去的人生经验里,由来只有你争我夺,全无道义可言,但凡他看中的东西,从来都不容旁人觊觎。而这种种心爱之物里,自然也包括她。
  不论这份心爱是实实在在的倾慕,抑或只是独占欲在作怪,总而言之,他无论如何都不舍她离开他身旁。她的姻缘,只能由他来决定,就像……五年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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