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0章 679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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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一,是安家设宴的日子。
  对于这初来乍到的安家,骆越城的各府本还在观望中,直到得知镇南王会亲临,就连世子妃也会来,顿时也就不再犹豫,纷纷前往安府,以致一大早安府的门口就排着一队长长的车龙,把巷子堵得是水泄不通。
  安家的正门大敞,安少夫人冯氏带着管事嬷嬷正在二门处迎宾,这今日的来客一个个都是非富即贵,冯氏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贵人。
  当南宫玥、萧霏和周柔嘉的马车抵达时,立刻被安府的人优先引进了门,冯氏更是亲自领着南宫玥一行人往内院的花园方向去了。
  绕过一座雁翅照壁后,一行人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往前走着。
  冯氏在前头一边领路,一边给南宫玥她们介绍这院子里的景致,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片嶙峋的假山,和假山旁一汪波光潋滟的小湖,湛蓝的湖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这湖水倒也不稀奇,哪家的园子里没个池塘的,稀奇的是沿着湖边建成的一道长长的紫藤花廊,一眼望去,那深深浅浅的紫色交杂在一起,美得不可思议。
  等她们走到花廊中时,就发现这花廊两边还放着一盆盆争相绽放的牡丹花,牡丹喜光但忌暴晒,放在这遮阳的花廊中倒是恰到好处,而且紫藤花远看如层层叠叠的云彩般绚烂,但是近观就相形逊色,也不至于抢了牡丹的风采。
  一行人在花廊中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欣赏这好水、好山、好花……花廊的尽头搭了一个大大的花棚,花香四溢,花棚一直连接到一个重檐式的凉亭,黄色琉璃瓦铺在凉亭顶,阳光下绚丽闪亮。
  此刻,那凉亭里、花棚下一片语笑喧阗声。
  已经有不少夫人和姑娘到了,女眷们一个个穿得姹紫嫣红,装扮得珠光宝气,一眼望去,可谓人比花娇。
  一看南宫玥一行人前来,四周的女眷纷纷站起身来,准备给南宫玥见礼。
  安大夫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率先迎了上来,对着南宫玥行礼后,安大夫人介绍道:“世子妃,这是我的三女,闺名知画。”
  安家三姑娘安知画款款地上前半步,只见她瓜子脸,乌黑的齐刘海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樱桃小嘴微微翘起,似是一个很爱笑的姑娘。
  今日她穿了一件桃红色牡丹花刻丝褙子,挽了一个牡丹髻,头上戴着一支金累丝嵌宝牡丹发钗,这一身可算是应了今日“牡丹宴”的景。
  南宫玥在打量安知画,安知画同样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们三人,一下子就判断出站在中间的少夫人一定就是世子妃了,而她右手边还未及笄的姑娘十有八九是萧大姑娘萧霏,而另外一位少夫人的身份也不难判断,必然是新进门的二少夫人。
  安知画表面上仍旧笑得灿烂,心里却是波涛起伏:久闻这位世子妃“贤名”在外,今日看来为人处世果然滴水不漏。夫人小方氏才刚被王爷休弃,照道理说,小方氏的一双子女萧栾和萧霏在王府必定地位尴尬,可是就算是如此,世子妃还是把萧大姑娘和二少夫人给一起带了出来,让人挑不出错处,甚至还会觉得世子妃这长嫂性子和善……
  这位世子妃啊,要么就是一个心慈心软之人,要么恐怕就是一个心机极为深沉之人——倘若是前者,她又怎么可能斗得连自己的婆母都被休弃?!
  安知画越想越是警惕,不过如今世子爷在南疆势大,整个南疆中,世子妃是最尊贵的女子,谁又敢得罪世子妃呢!就算她日后嫁进了王府,怕是也得敬着世子妃几分。
  后方的亭子里,不少女眷的目光都投射到南宫玥一行人身上,之中有审视,有揣测,有疑惑……之前,春猎时有多少夫人雄心勃勃地想让萧霏当自家的儿媳,如今就有多少夫人心生悔意,甚至于暗暗琢磨着待会一定要和萧霏划清界限,以免惹得世子爷不快。
  “小女安氏知画见过世子妃。”
  安知画盈盈一福,笑吟吟地给南宫玥行礼,心里犹豫地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打压一下萧大姑娘来讨好世子妃呢?
  “画表妹免礼。”
  南宫玥含笑地抬了抬手,然后客套地夸奖了安知画一番,什么“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之类,又从腕上拔下一个金镶玉嵌珠宝手镯,赠于安知画做见面礼。
  安知画双手接过后直接戴在了腕上,笑着福身谢过。
  跟着,亭子里其他府邸的女眷也纷纷来给南宫玥请安。
  待到众女眷簇拥着南宫玥再次一一入席落座,已经是一盏茶后了,夫人、姑娘们又各自与熟人寒暄起来。
  “萧大姑娘。”常环薇微笑着上前,与萧霏打招呼,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后的常夫人脸色有些僵硬。
  以前常夫人希望女儿多多去和萧霏套近乎,偏偏薇姐儿百般地不情愿,而如今萧霏在王府的地位如此微妙尴尬,女儿却要不管不顾地撞上去。
  可是想到春猎时萧霏对常环薇的维护,常夫人又有些迟疑。
  自家可不是什么嫌贫爱富的人家,这若是因为萧霏一时落魄,就翻脸不认人,好像也太过势力了一些……可儿子还在世子爷的麾下呢,和萧大姑娘太亲近会不会惹世子爷不高兴呢?
  常夫人独自沉浸在纠结的情绪中,常环薇已经在萧霏身旁坐下了,没一会儿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琴来。
  对于四周这些女眷的心思,南宫玥如何不知道,却也不想多说什么,说多了,在有些人眼里也不过是欲盖弥彰。况且,她也不想给萧霏找一户只可以共富贵却不可以共患难的人家。
  一辈子那么短,又那么长,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可以平平顺顺!
  南宫玥含笑地看了常环薇一眼,第一次对这位常姑娘留下了印象,常怀熙这个妹妹倒是可以往来的人,霏姐儿以后能再多个闺中密友也好。
  之后,女眷们以南宫玥为中心,寒暄客套着,看着和乐融融,至于每个人各怀着什么心思,也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众人小坐了片刻,安知画笑着提议道:“世子妃,难得今日小女与在场的几位姑娘有缘相聚,现在离席宴还有些时候,客人们又还没到齐,反正等着也是无趣,不如小女与几位姑娘玩个小游戏热闹一下,也彼此熟悉熟悉。世子妃若是觉得小女这主意好,可否赏个彩头?”
  她笑得比亭子外的阳光还要明媚灿烂,嘴角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配上那俏丽的容颜以及乌黑的大眼,让一看就心生好感。
  安知画这一说,姑娘们都是交头接耳,气氛一下子活络了不少。
  今日的牡丹宴因为世子妃在场,这些姑娘说话间难免就显得有些局促,若是一起玩个小游戏,也可以放松一下。
  南宫玥也没打算扫兴,含笑问道:“画表妹是想如何玩法?”
  见南宫玥没有反对的意思,安知画放心地继续说道:“击鼓传花。鼓声停下时,绣球花落在谁的手里,谁就要诵一句诗,谁要是在五息里没想到,就淘汰出局。”
  这时,一旁的一位夫人笑着接口道:“世子妃,这主意倒是不错,反正她们姑娘家陪我们在这里坐着也无趣,还不如她们自己玩去。”
  “是啊。”另一位夫人也附和道,然后提议道,“今日既然是牡丹宴,照我看,这诗句也该应个景才是,须得与牡丹有关。世子妃,您觉得如何?”
  “于夫人这主意好。”南宫玥颔首道,“至于这彩头嘛,谁若是赢了,我就赏她一套缠丝嵌三色宝石赤金头面。”
  有了世子妃赏的彩头,一旁的姑娘们都更兴奋了,叽叽喳喳地与各自的友人说着话。
  安知画连忙吩咐丫鬟去取绣球过来。
  南宫玥转头看向萧霏,低声问道:“霏姐儿……”你可要一起去玩玩?
  萧霏摇了摇头,她一向喜静不喜动,所以喜欢琴棋书画,却对击鼓传花、投壶之类的游戏没什么兴趣。
  南宫玥带萧霏出来也是想让她散散心、赏赏花,别成天闷在王府里,因此南宫玥也没打算勉强她。
  她对着萧霏微微一笑,指着那边的花廊道:“霏姐儿,我瞧着那花廊中的紫藤花开得如此好,不如你去采摘一些过来,泡些新鲜的花茶,岂不是应景?”反正萧霏也不喜欢生人,还不如让她随便玩玩走走。
  萧霏眸中一亮,她记得大嫂跟她说过紫藤花不但好看,还可以入药,可以食用,用以做紫藤饼、紫箩糕,若是此刻是在王府里,萧霏都想“大动干戈”地好好捣腾一下了。
  她正要应下,却听一旁的安知画抢在了前面,笑道:“世子妃倒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今日还准备了些紫箩糕、紫藤花酒,小酌怡情,待会儿世子妃可一定要尝一尝。”
  南宫玥淡淡地应了一声。
  之后,萧霏便站起身来,她身旁的常环薇兴致勃勃地道:“萧大姑娘,我与你一起去吧!”
  两位姑娘携手离去,一蓝一翠的背影,纤细窈窕,看着好似姐妹俩似的。
  安知画看着萧霏的背影,眸光一闪,心中越发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这种事随便吩咐一个丫鬟去做就行了,偏偏让萧大姑娘去……果然,世子妃看着对萧大姑娘好,其实只是在做些表面功夫罢了。
  恐怕世子妃把萧大姑娘带来这里,最大的目的还是故意作贱和折辱吧。
  她半垂眼眸,遮住眸中的异色。
  不一会儿,安府的丫鬟们就陆续地上了紫藤饼、紫箩糕。
  夫人们品尝着糕点,两个穿着一色蓝紫色衣裙的丫鬟步履匆匆地把击鼓传花要用的乐器和绣球取来了。
  虽然这游戏名叫“击鼓传花”,但是这些名门世家为了雅致,经常用其他的乐器来替代鼓,比如琴,比如箫,比如瑟,比如今日安知画选用的琵琶。
  不过,吸引众人目光的不是那琵琶,而是另一个小丫鬟手中的大红绣球。
  这说是绣球,其实是一朵巨大的红色绢花,绢花外面又套了一个镂空的金缕球,那金缕球委实是精致,上面以金丝勾勒出花形的纹路,在花蕊处以红宝石镶嵌,而且那一颗颗红宝石是被包裹在一个个小巧如指头大的金缕球中,手艺精致繁复得不可思议,很显然是出自名匠之手,而且还价值不菲!
  姑娘们一见那绣球,都忍不住围过去看,一位紫衣姑娘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地说道:“安三姑娘,你这金缕球是何处所制?我也想请人去制一个。”
  安知画微微一笑,眼中透着一丝得意,嘴上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我父亲命人从海外给我带回来的。大裕可买不着。”
  谁都知道安家从事海上贸易,也难怪可以得到这种稀罕珍贵的玩意。
  那些姑娘知道这个金缕球在南疆乃至整个大裕都是独一无二,更羡慕了,一个个都拿在手里好好地把玩赏鉴了一番,一会儿夸这绣球精巧,一会儿又夸安三姑娘雅致。
  安知画含笑客套了一番后,就招呼几位姑娘到花棚下玩耍去了。
  丫鬟们已经按照姑娘们的人数把十几把梨花木交椅上围成了一个大圈,姑娘们一个个如放出笼子的雀鸟般,焕发着青春动人的神采。
  一时间,气氛很是热闹,凉亭中的众位夫人也都看着花棚的方向,眉眼含笑地说笑着。
  周柔嘉就坐在南宫玥的左手边,笑道:“大嫂,这紫藤糕做得不错,虽然略甜腻了些,不过配上这普洱倒是恰到好处。”
  周柔嘉看着南宫玥茶盅中的热茶只余一半,急忙吩咐丫鬟给她添茶,又把一小碟紫藤糕往南宫玥这边送了送。
  不远处花棚下的安知画看似在与身旁的一位粉衣姑娘说话,但实际上一直在留意着南宫玥那边动静,见周柔嘉一时与南宫玥低语,一时又殷勤地忙前忙后,安知画心中对周柔嘉不屑,同时也心安了。
  只要看透了世子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样的人就好。就怕对方不显山露水,那自己才不知道该如何出手。
  安知画心中有了主意,见姑娘们都一一坐下了,便对着丫鬟吩咐了一声,然后击鼓传花就开始了。
  “铮铮铮……”
  当铿锵有力的琵琶声响起时,那绣球就从安知画的手中抛出,落入她右手边的粉衣姑娘手中,那粉衣姑娘想着自己是第二个,也不紧张,慢悠悠地打算把绣球传给下一位姑娘,谁知这绣球还未脱手,琵琶声倏然而止。
  几位姑娘和夫人都有些意外,怔了怔,安知画却是笑了,俏皮地比了下右手提醒道:“余姐姐,五息时间。”话语间,五根纤纤玉指已经收起了一根,变成了四。
  那余姑娘只是有些意外,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口说了一句众人都是朗朗上口的诗句:“唯有牡丹真国色。”
  这游戏越是开头越简单,越到后头,大部分的诗句都被人诵过了,那才越考验人。
  余姑娘念了诗句后,琵琶声就再次响起,金红相间的绣球在姑娘们的素手之间一起一伏地抛动着……
  姑娘们也不时念出“何人不爱牡丹花”、“绝代只西子,众芳唯牡丹”,“红酥点出牡丹花”等等的诗句,之中也有姑娘因为一时情急,只能黯然出局。
  丫鬟们不时地搬走了空椅,待到一炷香后,这花棚下已经只剩下了九把交椅,也就是九位姑娘了,其中也包括安知画。
  当游戏进行到此刻,大部分众女朗朗上口的牡丹诗句已经被其他姑娘念过了,虽然也没到无诗可用的地步,但是也要提防别的姑娘抢先说了自己准备好的诗句,即便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但是不知不觉中,气氛不禁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待余姑娘念出“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后,琵琶声再次响起……
  这时,摘了一篮紫藤花的萧霏和常环薇说笑着回来了,花廊之中,看看湖水,闻闻花香,摘摘紫藤,还真是让人不由得心绪放松下来。常环薇还约了萧霏哪日去浣溪阁里赏画、品茗。
  两位姑娘一边说笑,一边沿着花廊朝这边走来。
  安知画眼角飞快地瞥了萧霏一眼,眸光一闪,接着飞快地使了一个手势,那弹琵琶的丫鬟立刻心领神会,在绣球落入安知画手中的那一刻,骤然按住了琵琶弦。
  “铛——”
  安知画似是紧张地低呼了一声,手中的绣球脱手而出,在半空中滑过,摔落在地面上,然后骨碌碌地朝萧霏和常环薇滚了过去,直滚到了距离萧霏一两丈远的地方……
  安知画忙站起身来,抚了抚裙裾,然后对着萧霏福了福,活泼地吐了吐舌头笑道:“萧大姑娘,我刚才手滑了一下,可否麻烦你帮我捡起来?”
  安知画说得俏皮,说得随意,仿佛只是请萧霏随便帮一个忙而已,可是在场的夫人们也都不是傻子,一瞬间,就从安知画的这句话中听出了挑衅的味道。
  这附近又不是没有安府的丫鬟,安知画非要让萧霏一个堂堂的王府嫡女去弯腰替她捡绣球,那不是存心折辱对方吗?
  看来这安家三姑娘瞧着是性子活泼,实际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大部分的夫人也是等着看好戏,或是拿茶盅,或是吃点心,或是故作赏花状,都想看看世子妃到底对萧霏是个什么态度,而姚夫人、田大夫人她们几个对南宫玥的为人处世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世子妃的性子,绝非落井下石之人,安知画此举恐怕有讨好世子妃的意图,却是要弄巧成拙了。
  萧霏目光清冷地看着安知画,表情不变,既无恼怒,也无羞辱。
  她早不是从前那个孤芳自赏的“萧霏”了,当然也体会到四周这一道道目光中隐藏的些许嘲弄、些许冷淡、甚至些许恶意。
  安知画与萧霏四目对视,笑得更灿烂明媚了,十五芳华的少女只需要笑容妆点,就比那些名贵的首饰脂粉衣裳,更为娇艳夺目。
  时光在这一瞬间,似乎停滞了一瞬,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连风也静止了。
  真是欺人太甚!常环薇微蹙眉头,上前半步,却被萧霏按住了。
  萧霏的目光自安知画身旁移开,朝凉亭里的南宫玥望去。
  萧霏虽不在意什么安家,但是安家毕竟是大哥的亲戚……
  南宫玥对着萧霏微微一笑。
  萧霏瞬间心里有底了。
  安知画同样随着萧霏的目光看向了南宫玥,自然也看到了南宫玥那细微的表情动作,却以为世子妃是对自己的赞赏,心下更为得意。
  这时,萧霏动了。
  安知画嘴角的笑意更深,只等着萧霏俯身捡球,却不想萧霏直接一步踩在了那个绣球上。
  “咔擦——”
  那镂空的金缕球娇贵得似一朵娇花,根本就经不起折腾,萧霏这随意的一脚下去,金缕球瞬间被踩扁,原本价值千金的珍宝,瞬间就近乎一文不值了,只剩下那几颗大红宝石在阳光中依旧熠熠生辉。
  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谁都看得出这是萧霏的回击,简单粗暴,又透着一丝蔑视,仿佛在与安知画说,以你的身份,还不配我与你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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