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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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江氏娘亲去世后,不到三个月,江仁海便娶了比江氏还小四岁的卢氏为填房。
  刚开始卢氏还小心翼翼,一年后生下长女,对江淮也还不错。
  直到又隔了两年,生下一对双生子,获得欣喜若狂的江仁海全部宠爱与信任后,便开始展露本性。
  那时宫羽三岁多,正好江氏察觉到自己的疏忽造成了宫羽的疏远,有心想弥补,便忽略了近十岁的江淮。
  等过了两年,江淮已被卢氏捧杀得自傲自大,目无尊长,连江氏这个一直将她将儿子的长姐也不亲近了。
  不只如此,卢氏骗光了江淮手中他们母亲留给他的遗产,并且让江仁海对这个长子失望至极。
  江氏想将江淮改造回以前那个性情温和有礼的江淮,让他专注学业,可为时已晚。
  一年多后,刚十四岁的江淮便开始在卢氏的人的唆使下逛青楼。
  同时,卢氏的四岁双生子在卢氏的严厉管教下,已经开始学习三字经,表现出优秀的天赋。
  年少的江淮抵不住温柔乡的诱惑,彻底放弃学业,也让有了新希望的江仁海,彻底放弃了他。
  等到江淮十七开始说亲事,京中家世匹配得上的人家,均不屑一顾时,江淮才醒悟过来,文不成武不就爹不疼的自己,一事无成,于是跑到江氏面前认错痛哭,两姐弟和好如初,关系更胜从前。
  “一定是卢氏那个贱人害的阿淮!”江氏怒不可遏,“那个贱人抢了阿娘的位置,夺了她的嫁妆,养废阿淮,迷惑阿爹,让爹与阿淮父子离心!如今居然丧心病狂取他性命!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为阿淮讨个公道,让他死的瞑目!”
  江仁海在嫡妻去世不足百日便急忙娶了卢氏,又不足九月生下一女,江氏怀疑两人暗中早有私情,甚至怀疑母亲的病突然恶化,搞不好是两人搞的鬼!
  江氏冲到未盖棺的棺材前,含泪看了眼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江淮一眼,带头往后院冲去。
  宫田予几人只得跟在她身后,陆心颜亦带着白芷青桐慢悠悠跟过去。
  青桐道:“小姐,如果这舅少爷真是被继母害死的,那这继母也忒狠心了,比话本子上的那些狠毒妇人还要狠心!”
  白芷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两人虽各有所长,然从小生活环境单纯,遇事甚少,所遇最不可思议之事,都是跟陆心颜回广平侯府后发生的。
  当时觉得江氏真是可恶极了!
  不过现在两人想来,江氏一心只是想谋了陆心颜的嫁妆,却未有害她性命的想法,所以对比之下,觉得卢氏比江氏可恶多了!
  两人只是心中这么一想,却未曾说出口。
  但她们显然忘了,她们不是俗世中人,又有一技之长,倘若嫁妆没了被休了,依然可以不顾他人眼光,靠自己的本事生活下去。
  可若是普通闺阁女子,被休回家,就算不上吊自尽,也会青灯古佛一生,这跟杀了她们有何分别?
  陆心颜淡淡道:“这世上的事,只会比画本子里的更残忍更匪夷所思。”
  没有残酷的现实,哪有被提炼出来的故事?
  “白芷,有看出江淮是怎么死的吗?”
  刚刚白芷特意站在棺边,瞧了好几眼。
  “表面看来是溺水而亡,若要准确结果,必须仔细检查。”白芷道:“不过我发现他下巴有点淤青,不太明显。”
  “落水时不小心磕的?或是醉酒后摔倒磕的?”陆心颜问。
  “无从判断,须脱衣检查。”
  无论是落水时磕的,还是醉酒摔的,肯定不止下巴一处淤青。
  但死者为大,倘若江家人不同意脱衣检查,便无法得知。
  “我会尽量找机会让江家人同意检查江淮的尸体。”陆心颜道:“实在不行,找机会夜探。”
  白芷小心问道:“小姐,有这个必要吗?”
  就算江淮是人为死亡,可若江家人都不追究,她们何必自讨苦吃?
  陆心颜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了。
  后院某处厢房,江仁海倒在太师椅上,闭目休息。
  他今年五十又二,原本娇妻佳儿过得颇为顺心,意气风发不输年轻男子,结果大儿突发溺水而亡。
  他对江淮虽失望透顶,但终归是亲儿,闻此噩耗,一夜苍老,面上透着这个年纪的男人开始有的灰败之气。
  “老爷,妾身让厨房给您熬了碗参粥,您趁热吃些。”进来的是位三十左右的妇人,面容姣好,眼角微红,身姿一如少女。
  全身素净未擦一点脂粉,未戴一点珠钗,正是江仁海的填房卢氏。
  “我没胃口,先撤下去。”江仁海闭着眼。
  卢氏未听他的吩咐,将粥放到桌上,“老爷,妾身知您心中难受,妾身也很难受,但您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妾身担心您挨不住啊!阿淮已经不在了,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剩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
  卢氏说着声音里便带了哭腔,江仁海想起那对聪颖的幼子,倘若没了他的扶持,再聪明绝顶也难有大出息。
  意动之下,缓缓睁开眼,“端上来吧。”
  卢氏心中一喜,江仁海喝了两口粥后,门外传来看守嬷嬷的声音,“大小姐,小少爷、小少夫人、小小姐,请稍等,老爷夫人在里面,容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
  “让开!通报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江氏厉斥,“大少爷刚刚遇难,尸骨未寒,难道你家主子敢在这种时候行勾引之事?”
  里面的江仁海听得眉头紧皱,卢氏安抚道:“老爷,大小姐与阿淮一直亲近,将他当成亲生儿子般,如今阿淮骤然逝世,大小姐心里接受不了,才会说出这些失常的话,老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仁海这才面色缓些,高声道:“让他们进来。”
  江氏与卢氏水火不容,与江仁海早已不亲,连带宫田予与宫羽对这个外祖父也没什么好感,更别提卢氏了。
  进来后只喊了声外祖父,便一言不发立在一旁。
  江仁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蹭上来了,“你们从小学的规矩都被狗吃了?这是你们外祖母,还不叫人?”
  江氏讥讽道:“予儿和羽儿的外祖母,早就仙游十几年,父亲不记得,女儿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江敏!”江仁海一阵火起。
  “好了,老爷,”卢氏柔声安抚,“阿淮刚过世,大小姐心里难受才会迁怒于妾身,老爷您别生气。”
  一讽一柔,立见高下。
  这卢氏比江氏只小四岁,看起来竟是差了十岁以上,想来是日子过得极为舒坦,江仁海宠爱有加才会如此。
  陆心颜暗自摇头,江氏这般,一看就要吃亏。
  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蠢,看来江淮的死,真的打击到她了。
  “不用你个贱人假好心!”江氏怒道:“我问你,阿淮是不是你派人害死的?”
  “大小姐,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您也不能这样冤枉我!阿淮可是老爷的骨血,是姐姐留下的江家血脉!”
  卢氏大惊,“我对阿淮一向当成亲生儿子对待,要什么给什么,怎会有害他的心思?”
  “既然你说不是你害的,为什么弟妹提出疑点时,你不许父亲调查真相?”
  江氏一通怒吼劈头砸过去,卢氏似招架不住,泪眼汪汪地看向江仁海,“老爷~”
  娇妻受到质疑,江仁海有些不悦,“是我不让查的。”
  “为什么?”江氏震惊地看向江仁海,“阿淮是您的嫡长子,就算您再不喜欢他,怎能为了两个小贱种置他于不顾?将来九泉之下,您如何面对阿娘和江家的列祖列宗?”
  “混账,什么两个小贱种?那是你的弟弟们!”江仁海怒了。
  江氏冷哼,“女儿没这个福气,阿娘也没这个福气。”
  “你?”江仁海气得倒仰,“你个不孝女,阿淮刚刚过世,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了你才开心?”
  “老爷!”见他粗气直喘,卢氏连忙上前替他顺气,“大小姐心情不好,您别与她计较,有误会好好说明白。”
  江氏道:“你少在这假模假样!看着就恶心!这是我跟父亲之间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江仁海又气得差点发作,卢氏捏了他一把才堪堪将脾气压些下去,“我不让查,是因为我已经让人检查过了。”
  他是大理寺卿,掌管刑狱,找个人来检查江淮的死因,太容易不过。
  “结果如何?”江氏顾不上呕气,连忙追问。
  “确实是饮酒过多,失足掉入河中溺亡。”江仁海道:“三位仵作皆认为如此。”
  “不!不可能!”江氏失声,“弟妹明明说过阿淮已经戒酒,一年多未曾饮酒,怎会突然饮酒?”
  说到这个,江仁海重重哼了一声,“阿淮立过的誓,什么时候算过话?”
  “他若偷偷私下饮酒,等酒散了再回来,谁也不知道。”卢氏道:“阿晓突失夫婿,有些奇怪的想法不为过!”
  “你胡说!你…你胡说!”江氏声音哽咽,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阿敏,阿淮虽不得我心,但也是我亲手抱着长大的,他去世了难道我做这个做父亲的不痛心?”江仁海难得软下来,“我知道你难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办好阿淮的身后事,予儿,羽儿,带你们娘先下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是,外祖父。”
  卢氏扶着江仁海坐下,柔声道:“老爷,您也休息一下。”
  “嗯。”江仁海缓缓合上眼。
  青桐白芷未能入内,见宫田予和宫羽扶着颓败的江氏往厢房走去,忙问陆心颜,“夫人举报失败了?”
  “江老爷说,请过三个仵作,证明是饮醉酒失足溺亡。”
  青桐颇有些失望,“搞了半天不是什么恶毒戏码。”
  陆心颜淡淡嗯了一声。
  “小姐,你早知就算舅少爷是他杀,也不是他继母害的?”白芷见她神情,提出疑惑。
  “卢氏嫁入江家已经十五年,要杀江淮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陆心颜道:“而且这十五年来,江淮早就被她养废,根本一点威胁都没有,留着不过是分一点家财的事情,杀了却很可能暴露而失了江老爷的心,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卢氏为什么要做?”
  “或许有别的原因?”青桐又燃起好奇心,“比如发现卢氏什么秘密之类的?”
  陆心颜道:“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性,但可能性甚微。”
  “为什么?”白芷问。
  “卢氏花上数年光阴将江淮养废,挑拨夫人与江淮坚固的姐弟情,还能得到江老爷的信任与宠爱,这等心机又能隐忍之人,行事一定非常缜密周全!就算她有秘密,以江淮这等心智,哪有什么机会撞到?万一真撞到了,今儿个死的,可就不只一个江淮,而是江淮一家三口了。”
  青桐觉得有理,又有点不服气,“小姐说得有理,不过就不许卢氏纯粹是咽不下夫人对她不敬这口气,所以将可有可无的舅少爷杀掉打击夫人?反正江老爷岁数不小,她有两个儿子在手,就算江老爷怀疑,也不会深究到底。”
  陆心颜怔住,突然失声。
  江氏一年回不了一次江府,卢氏忍了那么多年,断没有忍不下去的道理。
  青桐是习武之人,有这种意气用事的想法,不奇怪。
  所以她失声的原因不是认同青桐的话,而是青桐的话让她心中暗藏的担忧,越发清晰。
  倘若江淮之死,真是有人咽不下某口气而造成的,那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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