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亡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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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都没看到吴纠打了齐侯, 也不敢想象吴纠能打齐侯, 召忽看着齐侯手背上的血痕, 还以为昨日夜里头, 齐侯和谁家美/人厮混过呢。
  吴纠则是淡定的抬头看了看外面日头高照的好天气, 如今正是早上的时间, 日头慢慢爬上天空, 因着是夏日,还是临海的莒国,夏日的日头非常浓烈, 照进房间里,一直照到席子间的案上。
  吴纠挑了挑眉,就连东郭牙也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 然后又收回目光来, 低头看着席子,明智的没说话。
  吴纠则是避开这个话题, 犹如没听见一样, 拱手作礼说:“君上, 昨日夜里得到前往梁甫山的虎贲军汇报, 梁甫山中, 确实有一个姓曹的樵夫隐居在此,但具体不知是不是曹刿, 纠请/命前往寻曹刿此人。”
  齐侯咳嗽了一声,这才放下自己的手, 将手掌搭在膝盖上, 正襟危坐,身姿挺拔,颇有一番王者气度,笑眯眯的说:“哦……二哥要去梁甫山,好啊,只要二哥身/子无碍,随时都可以启程,启程之时,知会孤一声就行,孤好准备一下。”
  吴纠一听,立刻说:“君上也要同去?”
  齐侯笑着说:“不可同去么?”
  吴纠说:“君上,前去打探消息的虎贲军只是说,山中确实有个姓曹的樵夫,但是梁甫山人烟稀少,山中没有山民隐居,山下的山民也不知那姓曹的樵夫具体隐居在何处,此行去梁甫山,恐怕要露宿在深山之中,君上若是同行,恐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侯已经笑着摆手,黑色的袖袍发出“哗啦”一声,说:“二哥万勿担心,孤吃过的苦,可不比二哥少,不是么?”
  吴纠听到这里,也就没有再反/对,其实说的也对,齐侯并不是理所应当的继承者,他上面有大哥,还有自己这个“二哥”,大哥死了,不氏吕的公孙无知还跑出来横插一杠子,迫使齐侯一路逃亡,这一路的苦,恐怕少不得。
  齐侯这个人是很能吃苦的,所有的君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很能吃苦,吴纠心想,幸好此行只是要齐侯与自己一同吃苦,若是一同享福,自己的命也就不久远了……
  吴纠立刻拱手说:“那纠就让人准备一下,今日下午便即启程。”
  召忽看了一眼吴纠,满眼的不同意,吴纠昨日病成那样,脸色煞白,仿佛马上要到黄/泉去报道了,今日刚刚好转一些,但是身/子还是羸弱的厉害,竟然就要下午启程。
  召忽眼中的不同意很明显,东郭牙看了一眼召忽,给他打了一个眼色,召忽看到了东郭牙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表情,但是却没放在眼中,反而说:“公子昨日重病,召忽不同意下午就启程。”
  吴纠看了一眼召忽,召忽却不为所动,态度异常坚决的样子,吴纠怕他惹怒了齐侯,毕竟齐侯看起来很注重人才,都能扮作主书跟随大队来到莒国,不正说明他是一个爱才如命的人么?
  其实吴纠不知道,齐侯除了爱才,其实还有点记仇,上辈子曹刿第一次在长勺大败齐军,已经让齐侯颜面扫地,第二次齐鲁会盟的时候,曹刿又胆敢用一把匕/首就挟持齐侯,让齐侯当着齐鲁两军的面子又颜面扫地,可谓是狠狠的在左右两颊都扇了两个大嘴巴,何其响亮。
  齐侯的确欣赏他的才华,但是同样也忌惮他的才华和胆识,之所以齐侯自己主动跟来,是因为他要做这个坐纛儿的,一方面好言相劝曹刿为我所用,一方面,若是曹刿冥顽不灵,也好以除后患。
  吴纠可不知道齐侯还抱着一半的杀心……
  召忽说完,吴纠刚要阻止他,齐侯却笑着说:“孤和召师傅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他这话一出,召忽看了一眼齐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过很快就敛去了,齐侯则是欣赏这大家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一派自然的笑着说:“二哥身/子虚弱,孤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如今二哥方好,切不可过于劳累,最少休息一日,明日咱们再行商议往梁甫山的事宜。”
  吴纠听齐侯说的黏黏糊糊、暧暧昧眛,那态度叫一个温柔似水,吴纠心里只是凉凉的想,幸亏自己不是女人,不然齐侯这个态度,又是一国之君,哪个女人能不被他迷惑?
  召忽则是用一脸看白/痴的目光看着齐侯,所幸他的目光只是转瞬即逝,齐侯并没看见,东郭牙则是默默替召忽捏了一把汗。
  齐侯说完,非要和他们一起用膳,都是一些残羹冷炙了,怎么可能让齐侯下肚,吴纠吩咐小童子清快去厨房端些早膳来,子清应了一声,齐侯却站起来,说:“罢了,二哥身/子不好,用过早膳就歇息罢,孤不打扰二哥了。”
  齐侯到吴纠这里溜了一圈,然后就走了,只留下来一堆温柔似水的贴己话儿,弄得众人莫名其妙的。
  齐侯走出吴纠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他刚坐下来,兀自闭目休息,也不知在想什么,明明眼睛闭着,眼皮底下的招子却快速的转动着,放松的脸色也慢慢阴霾起来。
  齐侯突然“唰!”一下睁开双目,一双凌厉的虎目看起来很有威严,里面阴霾着冷气,沉声说:“来人,请隰朋过来。”
  公孙隰朋一大早就被齐侯传召,他还在用早膳,不知是什么事情,不过肯定很急,立刻招来寺人,匆匆更/衣漱口,然后小跑着往齐侯那里去。
  公孙隰朋来到齐侯门外的时候,大门是开着的,齐侯背对着大门站着,黑色长袍衬托着挺拔的身/子,看起来凛冽巍峨,他负着一只手,另外一自首搭在床/上,看着院子里的光景,脸上弥漫着一派阴霾的气息。
  公孙隰朋连忙上前,作礼说:“隰朋拜见君上。”
  齐侯抬手说:“隰朋请起,不必拘礼。”
  公孙隰朋谢过之后站直身/体,但是不敢抬头,就静听着齐侯的吩咐,齐侯脸色仍然阴霾,凉凉的说:“隰朋,劳烦你再去莒宫一趟,你就说……因着刺客行刺的事情,昨日大行人又病了一遭,昨日已经休书送往齐国临淄城,告知了寡君,请莒公督促查明此事。”
  公孙隰朋一听,原来齐侯又要给莒子施压,他心里有些不明,难道是莒子昨日轻佻的行为引起了齐侯的不满?
  其实公孙隰朋想对了,莒子昨日公然来到驿馆,对吴纠动手动脚,虽然吴纠和齐侯在政/治地位来看,算是宿敌,但是齐侯这个人,小心眼儿是出了名的,还护短儿,在莒子面前,吴纠就是他钦/定的大行人,一个齐国中大夫,特/权加身,如此被莒子这么轻蔑对待,怎么能不惹怒齐侯。
  齐侯感觉自己的脸被莒子打了,愈想自是愈生气,尤其看到吴纠那惨白的脸色,还有自己手背上的血痕,就更是生气,他齐国的男儿,何故被一个小小莒国如此羞辱,当真不可理喻。
  齐侯冷冷一笑,说:“隰朋,你知孤的脾性,这件事儿,不必给莒公留面子。”
  公孙隰朋暗暗心惊,其实一直以来,大家都觉得,因着齐侯一年/前受恩于莒子,所以齐侯登基之后,肯定和莒国交好,不会攻打莒国,不过公孙隰朋一直以来并不这么觉得,莒国在齐国睦邻,接壤之地,就是兵戈之地,大司行是外/交/部部/长,公孙隰朋自然有这方面的才能,他早就看出来了,齐侯恐怕早晚灭掉莒国,只是没有契机。
  公孙隰朋立刻抱拳说:“是!君上放心。”
  齐侯抬了抬手,说:“去罢。”
  公孙隰朋立刻转身要走,就在这个时候,齐侯突然说:“隰朋稍待。”
  公孙隰朋立刻停顿下来,说:“君上。”
  齐侯迟疑了一下,说:“你带上公子元。”
  公子元是齐侯的二儿子,路上因为公子元的轻佻行径,惹怒了齐侯,所以一直倍加冷遇,不过已经冷遇了这么多日,齐侯的脾气也消磨了一些,想着给公子元一个机会,再试一试他。
  哪知道齐侯一说完,公孙隰朋眼中有些为难之色,这眼色怎么能逃过齐侯的眼目,皱眉说:“如何吞吞吐吐?”
  公孙隰朋难得说话有些期期艾艾,拱手说:“这……回君上……这……公子他……”
  齐侯挥手说:“但说无妨。”
  公孙隰朋一咬牙,说:“公子他……今日一早便已进莒宫去了。”
  齐侯眼睛一眯,只是发出一个“嗯?”的鼻音,催促公孙隰朋继续说。
  公孙隰朋又说:“莒公今日一早遣人来邀请公子进宫赴宴,说是给公子单独接风,公子去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齐侯只是眯着眼睛,听罢了良久没说话,就在公孙隰朋感觉冷汗要流下来的时候,齐侯终于淡淡的说了一个字,只是一个字。
  “好。”
  公孙隰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这个“好”字是针对他听到了,还是针对自己,亦或者针对公子元。
  齐侯终于又说话了,说:“你去罢,即刻进莒宫,记得……不必给莒公留面子。”
  公孙隰朋抱拳说:“是,隰朋告退。”
  召忽和东郭牙回了院子,两个人刚进了院子,就听到“踏踏踏踏”的马蹄声,一顿疾走奔驰而去,召忽有些奇怪,不知又是谁来了,不过这马蹄声似乎是远走,应该是谁走了。
  召忽和东郭牙的院子只隔着一面院墙就是后街,召忽干脆猛地纵身一跃,“哗啦!”一声,白袍一闪,直接翻身上了院墙,一手扒着院墙往外看。
  东郭牙险些吓了一跳,他并不是剑客,也不会这些功夫,只是做过苦力,力气大了一些而已,眼见召忽突然蹦上院墙,连忙说:“中庶子,当心些。”
  召忽趴在院墙上,丢下来一双白眼,心想自己四岁习剑,如今到了这个年纪,还能从院墙上掉下来,也能让旁人笑掉大牙了!
  召忽不理他,往外一看,竟然是公孙隰朋一身黑甲加身,带着一队虎贲军,约莫百人,从驿馆出去,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召忽有些奇怪,“哗啦!”一声又从院墙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地上,说:“当真奇怪,公孙隰朋带着虎贲军去做什么?”
  东郭牙虽没看见,但是听他一说,笑着说:“中庶子如此聪慧,这都参不透?”
  召忽瞪了他一眼,说:“要说便说,不说便罢。”
  东郭牙笑了笑,不理会召忽的炮仗口气,说:“自是去找莒公的晦气去了。”
  召忽一听,傻了眼,说:“带着那许多虎贲军?”
  东郭牙说:“若是东郭所料不虚,定然是这样,中庶子细想,大行人此行代/表的是齐国的脸面,如今莒公如此轻佻,再加上莒国驿馆中/出现了密国细作刺客,君上如何能轻饶了莒公?”
  召忽一听,有些道理,但是他怎么想也不能想象,齐侯竟要给公子纠出头,恐怕又是作秀。
  吴纠很快也听说了,公孙隰朋带着一百虎贲军,去莒宫里跟莒子兴师问罪了。
  吴纠听了只是笑笑,他自知道齐侯并不是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他的脸面,为了敲到莒子,也会这么做,所以并没当一回事儿。
  吴纠用过早膳,在房/中休息一阵,和衣睡了一觉,也没睡多久,很快又醒过来,找来了梁甫山的地图看了看,仔细想了想上梁甫山的路线。
  梁甫山距离老莒城并不近,过去恐怕要一日,梁甫山周围可没什么驿馆,只剩下山民居住的民宿,定然要在民宿借住一夜,然后第二日再上梁甫山。
  这梁甫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梁甫山上没有居民,也没有向导,据说草木茂/盛,还有猛兽出没,没人进去过,也不知曹刿具体隐居在哪里,甚至不知那姓曹的樵夫,到底是不是真的隐居在山上,也不知那姓曹的樵夫,到底是不是曹刿此人。
  吴纠看着地图,一时间感觉头晕的厉害,就放下地图,已经将近正午,正准备用午膳了,不过吴纠没什么食欲,就长身而起,准备到外面走走。
  吴纠站起来,小童子清赶忙给吴纠拿了一件披风,披在肩上,说:“公子,多穿些,今天外面儿风大,小心着了风。”
  吴纠有些无奈,如今是盛夏,自己还要加一件披风,若是到了冬日,还不抱着暖炉子过活?
  吴纠披着披风,推门走出去,在院子转了转,也不走远,就在这个时候,突听有吵闹的声音,隔着一道院墙传来。
  吴纠隔壁的院子不是齐国使臣的院子,这个驿馆里,还住着其他国/家的使臣,各个国/家使臣来往,是很平常的事情。
  吴纠探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驿官,趾高气昂的站在院门口,挺着肚子,叉着腰,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笑着说:“这就是驿馆里的午膳,都是如此,虞国的人金贵,那便别吃啊?!”
  吴纠一听,虞国……
  驿官对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看起来年轻气盛,大约二十几岁,不到三十的样子,国字脸,身材高大,腰间挎着宝剑,手搭在剑上,差点就把剑拔/出来。
  另外一个人穿着淡青长袍,看起来是个读书人,年纪稍长,三十几岁的样子,但是面容清秀,基本看不出年纪,只是嘴角带着浅浅的法/令纹,看起来并不显老,反而有一种成熟温柔的感觉。
  那读书人连忙拦住旁边的人,说:“之奇,莫误大事。”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把自己的佩剑“咔!”一声扣上,对面的驿官更加得意了,笑着说:“饭菜就是这样,你们不吃就饿死,要不然就自己去做,我可没时间陪你们说笑,我先走了。”
  那驿官十分嚣张,说完就甩袖子走了,气的年轻人劈手将一个木豆扔在地上,“嘭!”一声,里面的汤水洒出来,竟然还有绿毛子,恶心的一旁的子清“咿”了一声,连忙捂住口鼻,含糊说:“公子,这不是臭的吗?”
  子清的声音有些大,他们站在院门旁边,不远处那两个人听到了声音,都抬头向这边看过来。
  那两个人都看过来,吴纠这下更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那年少的青年人虎目流星眉,生得面容堂堂,一副将军模样,那稍长一些的青衫男子面容秀丽温柔,看到吴纠,只是拱了拱手,然后回身说:“之奇,莫要惹事,走罢。”
  吴纠第二次听那青衫男子叫了青年人的名字,“之奇”这两个字,可谓是掷地有声。
  吴纠虽不是文科生,不过对三国和春秋战国的历/史是情有独钟,毕竟他在生意场,这种纵横捭阖的历/史对于锻炼情商其实很有帮助。
  一提起“之奇”两个字,吴纠猛地就想到了中学的文言文课文,除了什么《曹刿论战》、《邹忌讽齐王纳谏》、《触龙说赵太后》,其中有一篇就是《宫之奇谏道》,主角就是虞国大夫宫之奇。
  或许提起宫之奇,很多人都没什么印象,但是说出一个成语,那印象就油然而生了,便是——唇亡齿寒。
  算一算的话,唇亡齿寒这个成语故事还没发生,估计是在二/十/年后才会发生。
  那时候春秋诸国又萌生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便是晋国,晋侯想要攻打他附近的虞国和虢国。虞国和虢国,虽然都是不大的小国,但是与周天子的关系非常密切,在诸多国/家中,虞国和虢国,可是为数不多的公爵封侯,对于虽然强大,但是是侯爵封侯的晋国来说,也无法一口吞下两个胖子。
  于是晋侯想到了一个特别的办法,那就是——借道。
  晋侯向虞公提出了借道一说,虞公也向莒子一般,特别喜欢美玉和宝马,这两个人的嗜好是不谋而合的,虞公贪图晋侯的美玉和宝马,和晋侯做了交易,虞公借道给晋侯,让晋国的兵马从自己的国土穿行而过,去攻打虢国,晋侯就献给虞公无数宝马美玉。
  唇亡齿寒这个故事中,还有一个主角,那就是宫之奇了,宫之奇当时是虞国大夫,冒死力谏虞公,请他不要借道给晋侯,将虞国和虢国比喻成了唇、齿,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然而虞国刚愎自用,又被晋侯的宝马美玉迷惑,根本不在意宫之奇的劝谏,宫之奇愤而离开,在离开的时候还说过一句话——区区壁马,骗取社/稷,一代国君,做阶/下/囚。
  晋侯的兵马顺利从虞国的土地上横行通/过,势/如/破/竹的直打虢国,虢国是小国,很快被灭,虞公还沾沾自喜,觉得宫之奇的劝谏根本是多心之举,晋侯的兵马非常规矩,没有任何僭越举动。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晋侯兵马班师回朝,一路凯旋,从虞国的国土之上再次通行,准备回到晋国,但是这一次,晋国的兵马并没有规规矩矩,虞公开门揖盗,根本毫无准备,晋国军/队趁机一口吞下虞国,顺手牵羊的一次并吞了两个国/家。
  吴纠心中惊喜,难不成这国字脸的青年,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宫之奇?毕竟旁边的青衫男子叫他“之奇”,又是虞国使臣,事情不可能如此凑巧。
  那两个男子转身要走,吴纠眼睛一转,脸上一派温柔笑意,举手作礼说:“两位先生慢走。”
  那两个人听到吴纠的话,立刻顿住了脚步,国字脸的年轻人似乎因为刚才驿官的话,心情不爽,横眼看了吴纠一眼,难免有些迁怒,说:“慢走作甚?”
  旁边的青衫男子则是稳重的多,拍了拍那青年人,笑着会作一礼,说:“请问有何见教?”
  吴纠笑着说:“见教在两位大夫面前自不敢言,纠只是刚才不巧看见莒国驿官言行鲁莽,若是不嫌弃,纠这边正好准备了午膳,请两位共用?”
  那两个人对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吴纠一眼,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莒国的驿官对这两个虞国的使臣如此不友好,不礼遇,给他们馊掉的食物,刚才食物都被砸在地上,肯定是没得吃了,吴纠正好趁这个机会,邀请他们来用午膳。
  那两个人有些迟疑,年长一些的青衫男子说:“这位……可是齐国公子?”
  吴纠见他一下猜破了自己的身份,也不避讳,笑着点头,说:“正是纠。”
  旁边那叫之奇的国字脸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说:“你是吕纠?”
  子清立刻皱眉说:“你是谁,怎敢直呼我家公子名讳!”
  那青衫男子也连忙拦住旁边的人,说:“不得鲁莽。”
  吴纠却不在意,笑着说:“宫大夫直言不讳,快言快语,没什么鲁莽。”
  他这一说,那叫做“之奇”的国字脸顿时更加惊讶,说:“你竟然知道我?”
  吴纠一脸笑意,谦和的说:“大名鼎鼎的宫之奇,如雷贯耳。”
  那年轻男子果然是宫之奇,说是大名鼎鼎,其实也是日后才大名鼎鼎,如今的宫之奇,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而已,不然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吃馊饭受气。
  宫之奇见吴纠虽然一脸谦和,但是每一句都猜对了,颇为有些不服气,再加上他曾听闻过一些公子纠的事情,虽然聪慧,但是风/流纨绔,没什么可结交的。
  宫之奇故意难为他,说:“你想请我喝酒?”
  吴纠点了点头,宫之奇哈哈一笑,说:“你知我是谁,但却不知他是谁,若是你能猜到我大哥是谁,我今日便与你喝酒!”
  子清一听,很不服气的说:“我家公子和你喝酒,是你福气……”
  他还未说完,吴纠就抬手制止了子清的话,笑眯眯的看向那青衫男子,略微一思考,虞国是个不大的小国,虽然是公爵封国,不过都是受到了周天子的庇护,才能维持至今,提起虞国其实吴纠很没有印象。
  但是不得不提的就是虞国中的两个大人物,一个是宫之奇,另外一个就是百里奚。
  号称五羖大夫,虞国灭/亡之后,被当做陪嫁奴/隶进入秦国,随被另外一个春秋霸主秦穆公相中,拜为上相,敬为师傅,可谓是不世之才。
  吴纠见宫之奇对那青衫男子礼遇尊敬,还称其为“大哥”,虽然吴纠也是第一次见宫之奇,但是能看得出来,他是快人快语的性/情人,礼遇一个人,肯定是有大才能,能让人折服的人,这个青衫男子的才华,必然在宫之奇之上,才能让宫之奇服服帖帖。
  吴纠微一停顿,就在宫之奇的故意刁/难之下,轻微笑了一声,拱手作礼说:“久仰百里先生大名。”
  他这话一出来,子清没听懂,宫之奇和青衫男子都是一愣,宫之奇呆呆的看着吴纠,青衫男子则是还礼说:“齐公子有礼。”
  那青衫男子面容清秀,文质彬彬,透露着一种文人气质,皮相白/皙,嘴唇略薄,唇边有淡淡的法/令纹,隐约透露着他的年龄,吴纠入眼觉得他有三十岁,还显年轻,然而刚才一番正视,这生的犹如美/妇的男子果真是百里奚。
  这么一算,百里奚被秦穆公启用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如今在二十几年/前,看起来三十岁的百里奚,其实应当有四十岁了。
  或许是百里奚云淡风轻的性格,让他并不怎么显露年纪,百里奚看了一眼宫之奇,笑着说:“之奇?”
  宫之奇还在发愣,被他一叫,立刻醒过梦来,连忙对吴纠作礼,说:“之奇冒犯,还请齐公子大人/大量!”
  吴纠笑眯眯说:“大人/大量就不必了,纠天生小心眼儿,定然要罚酒三杯。”
  宫之奇一听,没忍住笑了出来,颇为豪爽,说:“这酒,之奇定然要喝!”
  吴纠白色的袖袍一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宫之奇让百里奚先行,三个人就进了吴纠的院落,走进吴纠房/中,吴纠亲自摆正席子,请百里奚和宫之奇入座。
  子清忙碌的跑出去吩咐布膳,同时要多布两副碗箸。
  宫之奇和百里奚入席,都没想到,听闻是个绣花摆设的公子纠,竟然如此彬彬有礼,内明通透,而且才华内敛,不骄不躁,没说几句话,宫之奇对他敬佩有嘉,百里奚也非常欣赏吴纠的秉性和作风。
  众人坐在一起用膳,用膳之后饮酒,撤掉午膳,吴纠吩咐子清把小食端上来,就看到一个撇口的青铜小盘子放在桌上,里面放着下酒点心。
  宫之奇和百里奚是从未见过这些点心的,其中一道青豆,青豆是鄙陋的东西,反正他们从未喝酒的时候吃过。
  宫之奇好奇的看着那碟青豆,笑着说:“莒公小气,原来也给齐公子吃这个?”
  吴纠笑了一声,说:“你别误会,这是我亲手做的小食,二位不妨尝尝看?”
  宫之奇和百里奚都有些惊讶,公子竟然亲手理膳?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实在太奇怪了,听起来真是骇人听闻。
  吴纠用小匕拨了一拨,就听到那“哗啦啦”的青豆生互相撞击,脆生生的,带着一些酥脆的声音,同时一股特殊的咸香之气扑面而来,竟然意外的醇香。
  豆子经过炒制的醇香,伴随着调料的香气,实在说不出来是什么香味,因为宫之奇和百里奚以前都没有闻过这种香气,但是绝对让人食指大动。
  宫之奇沉不住气,首先用小匕拨了一些,放进口/中,入口酥脆,青豆的香味完全被热火炒了出来,外表酥脆,内里醇香,虽然脆,但是绝对不咯牙,嚼起来脆生生的,特别带劲儿。
  豆子上不知裹了什么佐料,除了咸味,还有香味,隐约有一种微辣的后味,青豆的青涩土气完全尝不出来,吃了一口之后,竟然异常惊艳,比宫之奇吃过的国宴还要让人惊诧。
  宫之奇睁大了眼睛,已然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说:“这……这真是奇了。”
  吴纠笑了笑,说:“只是随手做做。”
  青豆这种小吃,在现代也很普及,几毛钱一包的蒜香青豆,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胡蒜,蒜是张骞出塞之后,从西域带回来的物种,不过没有蒜也不妨碍什么,用其他的佐料调味也是一样的。
  宫之奇和百里奚就着这碟青豆,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三个人的话头就说开了。
  原来宫之奇和百里奚此行来到莒国做使臣,其实并非是谈什么盟约的使臣,而是来交换美玉宝马的使臣。
  虞公和莒公有一个共同点,两个人都爱美玉和宝马,所以两个人也算是嗜好相投,虽然隔着千山万水,但是虞公和莒公还是会定期交换两国的美玉宝马。
  这一次轮到虞国使臣来到莒国交换,不过虞公有些贪婪,就让使臣带上了不好的玉石和马匹,想要空手套白狼。
  赶巧莒子也是个贪婪又不吃亏的人,看到了这些斑驳的玉,还有瘦弱的马,简直大发雷霆,自然要整治一下虞国的使臣。
  那驿官如此猖狂,其实就是莒子授意的,否则也不敢如此对待别国使臣。
  宫之奇和百里奚如今还未被露锋芒,只是小小的使臣,所以只能受此大辱,驿官一连两天,都拿一些馊掉长毛的食物给他们。
  宫之奇一谈到这里,就生气的厉害,也是喝多了酒,酒气上头,冷笑说:“若不是哥/哥拦着,之奇就一剑斩下他的脑袋!”
  百里奚见他醉了,安抚地说:“之奇,不可胡言。”
  吴纠只是笑了笑,挥手让子清出门去等,把伺候的寺人也都遣散了,宫之奇喝醉之后又抱怨了几句,就闷闷不乐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吴纠见宫之奇颇为抑郁,心中其实是想招揽这两个不世之才的,毕竟他们是在二/十/年之后才会发光的,如今要是自己招揽了,岂不是最好?
  但是吴纠并没有第一次就唐突的说出口,只是喝酒聊天,听宫之奇吐吐苦水儿而已。
  子清从房间出来,站在门外一会儿,听里面还在说话,左右看了一眼,于是敛下眼中神色,快速的往前走,穿出吴纠的院落,快速往齐侯的院子去了。
  齐侯用过午膳,正在房/中闭目养神,他斜卧在榻上,因着日头正热,他将窗户打开,黑色的鬓发有些松散,一律长发垂下来,被炙热的夏风微微吹拂着。
  齐侯也是习武之人,虽然没有睁眼,但是非常寂静,子清一走进院落,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在子清走到门口的时候,齐侯就淡淡的说了一句:“进来。”
  子清赶紧走进房间,然后回手关了大门,跪下来行礼说:“小臣拜见君上。”
  齐侯没有起身,还是斜卧在榻上,都没有睁眼,一双狭长的虎目轻轻闭着,看似很悠闲的挥了挥手,子清立刻站起来。
  齐侯说:“公子纠那边,又怎么了?”
  子清连忙将公子纠刚刚见了虞国两位使臣的事情说了一遍,吴纠和虞国使臣喝酒聊天,颇为投机。
  齐侯这么一听,突然睁开了一双虎目,他的眼睛略微狭长,棱角分明,眯起来的时候透露着一种王者的威严。
  齐侯的眉头微微皱起,说:“虞国的使臣?”
  子清说:“是。”
  齐侯慢慢坐起身来,将垂下来的长发伸手扫到肩后,眯眼说:“是哪两个人?”
  子清说:“小臣听公子纠说,其中一个人是宫之奇,另外一个只是听说姓百里,不知名讳。”
  齐侯猛地身/体一震,心中狠跳两下,若是旁人,定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而齐侯是活过一次的人,自然听过这两个响当当的虞国大夫。
  齐侯淡淡的说:“宫之奇……百里奚……”
  子清有些奇怪,不知君上怎么知道这两个人的名讳,听君上口气,这两个人,仿佛还是什么厉害人物。
  齐侯说:“公子纠都和他们说了什么?”
  子清仔细回答说:“回君上,只是喝酒吃青豆,聊得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齐侯笑了一声,挑眉说:“喝酒?吃青豆……真是让孤刮目相看。”
  他笑的意义不明,子清也不知道君上是什么意思,只是低垂着头,齐侯笑过,脸上一片阴霾,挥手说:“你且去罢。”
  子清应声作礼,很快退出了齐侯的院落,往回敢去。
  子清回到吴纠的房间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喝酒聊天的声音了,子清连忙过去,刚要敲门,就听到身后有声音。
  “哗啦”一声,吓了子清一跳,猛地回头一看,最先看到的是一方白色的衣摆,因着天气热,衣服是蚕丝做的,柔/软凉快,轻轻的晃动着。
  子清抬头一看,吴纠竟然不在房/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子清连忙说:“公子……”
  吴纠喝了一些酒,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殷/红,仿佛是天边的晚霞,眉眼眯起来,带着浓浓的温柔笑意,看着子清。
  子清心脏跳得厉害,有些忐忑,强自镇定的说:“公子,两位使臣回去了?”
  吴纠拨了拨自己散下来的鬓发,笑着说:“是啊,喝醉了便回了,我方才送送他们。”
  子清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心中仍然猛跳,不敢再多说话,低着头装乖,眼珠子狂转,但是不敢让吴纠看见。
  吴纠表情仍然淡淡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似乎喝多了有些不适,又抬手揪着自己的领口扇了扇,状似不经意的说:“子清。”
  子清连忙说:“公子?”
  吴纠笑眯眯的微微弯下一些腰,子清才十二岁,自然比他矮了不少。
  吴纠弯下腰,右手微微抬起,食指轻轻顶在子清脖子上,稍微用/力,白/皙的手指顺着子清纤细的脖颈,一路逆着划到他尖尖的下巴上,顶着他的下巴,将子清的头抬起来。
  吴纠眯起温柔的双眼,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口气半真半假的说:“你方才去哪了?让公子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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