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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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怀璟笑了笑:“回京的路上瞧见的,觉着你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谢怀璟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认识阿鱼才多久?一年都不到。但他似乎很了解阿鱼,仿佛曾与她共度一生。以至于看见某一样点心,就知道阿鱼会不会想吃;看见某一样新奇摆件,就知道阿鱼会不会喜欢。仿佛有关于阿鱼的一切,都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时刻都能被触发、调用。
  人道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与阿鱼大抵就是这样。
  谢怀璟又道:“你若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想法子。”
  阿鱼说:“还真有一件事……”她觑了觑谢怀璟的脸色,声音越发迟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
  谢怀璟:“……说说看。”
  “元日那天,我想去宫宴上伺候。”
  每年元日大朝贺之后,宫中都会摆席,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这事儿对谢怀璟来说根本不算事儿,随便吩咐一声就行了,只是好奇:“怎么想到了这一茬?”
  “定远侯夫人是我娘亲的旧识。”虽然阿鱼觉得谢怀璟十分可信,但她也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想见一面侯夫人。”
  谢怀璟也没细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茄鲞(xiang,第三声),红楼梦里的名菜呀,有改动(可能改得更好吃了)。
  参考文献:
  [1]金兰. 《红楼梦》饮食文化研究[d].江南大学,2009.
  第13章 糖蒸肉
  一连半个月,阿鱼都没有再见到谢怀璟,只当谢怀璟位低人轻,并没有把她安插到宫宴上的能耐。心里虽失落,却也觉得无可厚非——毕竟连两位司膳女官也没有这个本事。
  除夕那天,阿鱼拿来一大罐红糖,打算做一道糖蒸肉。这道菜统共要加两次红糖,一次是在腌渍猪肉的时候——拿黄酒、生抽、老抽、葱姜一起放入切成长块的五花肉,再铺上红糖,搅拌均匀;还有一次是在蒸肉的时候——大火将肉块蒸熟,掀开锅盖,淋上化开的红糖水,再盖上锅盖蒸一个时辰。
  所以出锅之后,那五花肉的鲜香里便夹杂着几分红糖味,却也甜而不腻。阿鱼找了个粉彩九桃的瓷盘子,把蒸碗往盘子上一倒扣,那红亮醇香的糖蒸肉就一层层地叠在了盘子上。
  阿鱼给杨红珍递了双筷子:“姑姑尝尝。”
  今天除夕,这菜不是做给那些贵人们吃的,而是给司膳房的宫人们做的年夜饭。
  杨红珍细细品了品,笑道:“不错。阿鱼的手艺越发好了。”
  阿鱼嘴上谦虚道:“姑姑快别哄我了。”心里却在叫嚣:再夸几句啊杨姑姑!
  正说着,门外有人喊:“阿鱼,外头有人找。”
  来人是谢怀璟。他见阿鱼出来了,眼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这半个月以来,他都在朝臣和父皇之间周旋。父皇似乎不像先前那样信任他了,原先朝中的奏疏都是他看过之后再呈给父皇,碰上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可以直接下令。但他这趟从西南回来之后,父皇就吩咐了,从今往后,朝中的奏疏再不必经太子的手。
  谢怀璟又不傻,当然觉出了父皇的忌惮。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父皇到底忌惮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想过……废太子。
  不过大多数朝臣还是支持他的,他们真的把他当做了值得追随的储君。据说平阳大长公主在家举办宴会的时候,也曾盛赞太子“天资卓绝,未来可期”。
  所以就算天子有了废太子的念头,也不会轻易地下旨,还是会好好斟酌的。
  这会儿才是傍晚,天色却已昏黑,阿鱼提着一盏灯走来。那灯火便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曳。
  “阿鱼。”待她走近了,谢怀璟便摸出一块腰牌,放到她的手心,“明日宫宴摆在正仪殿,你直接进去就行,也不必混在侍膳宫女的队伍里。若有人拦你,你就把这块腰牌给他看。”
  阿鱼拿着腰牌翻来覆去地瞧。这是一面琥珀蜜蜡的牌子,雕刻着鹿鹤同春的纹样,雕工讲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是精细。
  “你哪里找来的腰牌?这么管用。”阿鱼道。
  “这是承文殿管事姑姑的腰牌,我……借来的。”
  阿鱼立马脑补了谢怀璟低头恳求管事姑姑的情形,顿时一脸的感激涕零。
  谢怀璟笑着说:“上回你说过,你的生辰就是除夕这一天,这个腰牌就当是我赠你的生辰贺礼。”
  宫女通常只过整寿——就是二十岁那一年的生辰,等这个日子一过,就能去十二监那里领文书,收拾收拾离开皇宫了。
  所以阿鱼入宫至今,从没有庆祝过生辰,也不曾收到贺礼。此刻听谢怀璟提及自己的生辰,竟莫名地眼睛发酸,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眼泪憋回去。
  她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谢怀璟便耐心地等着她。也没等多久,就见阿鱼小跑着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竹木食盒,道:“这里头是半碟子糖蒸肉,还有一瓶去年酿的梅花酒,你带回去尝尝。”
  谢怀璟问她:“都是你做的?”
  阿鱼点头:“糖蒸肉刚刚才出锅呢,口味偏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梅花酒香醇得很,最适宜配着荤菜浅酌,但也不醉人,不会误了你的差事。”
  谢怀璟不由一笑,收下食盒,正打算走,阿鱼唤住他,踮脚掸了掸他的右肩,“你肩上沾了一片落叶。”
  谢怀璟就静静地看着她。
  阿鱼没由来地觉得心慌,低下头愧疚道:“一直是你给我带吃的带玩的,如今又替我借了腰牌……这么多人情债,我都不知道怎么还。”
  谢怀璟本想说“谁要你还了”,但看着此刻昏黑的夜色下,阿鱼那莹润光洁的小脸,被暖黄的灯笼照着,平添了许多隽永温柔。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贴在眼下,投出浅色的阴影,又显得朦胧而宁静。
  谢怀璟忽然静默了,半晌才道:“你若果真想还……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
  谢怀璟回到承文殿,听内侍道:“慈寿宫摆了家宴,陛下、柔则公主都过去了。太后娘娘刚刚差人过来,说是让殿下也去坐坐,一起吃顿年夜饭。”
  今天是除夕,亦是团圆之日,太后派人来请,自然不能推脱。
  谢怀璟便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内侍,吩咐道:“找个温鼎,把里头的糖蒸肉先温着,我一会儿回来再吃。”
  内侍垂首应是。
  太后毕竟年岁大了,虽十分欢喜儿孙同堂的场面,身体却有些支撑不住,一顿饭也没有吃多久,就早早地歇下了。
  天子急着去陪徐贵妃——如今已经是皇后了,太后刚歇下,他就匆匆走了。
  谢怀璟和柔则公主闲聊了一会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也将近子时了。
  承文殿内,内侍将一直温着的糖蒸肉端给谢怀璟,恭顺道:“殿下,这菜当属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要不让司膳房的人重新做一份?”
  谢怀璟摆摆手:“不用。”他把梅花酒递给内侍,“酒也温一下。”
  内侍领命去了。
  谢怀璟夹了一片糖蒸肉。因蒸肉的时候,蒸锅里加足了水,水汽足而热,所以吃来很是软烂细滑,入口即化。红糖裹着肉条,吃着虽甜,却也正正好好,不至于齁。
  殿外守岁的宫女们嬉闹着,陆续传来清脆的笑声。殿内的谢怀璟就着梅花酒,不紧不慢地把糖蒸肉吃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怀璟:人情债,要么用人还,要么用情还,嘻嘻。
  糖蒸肉,和第7章 的东坡肉,都属苏东坡先生荣誉出品~
  第14章 虾仁馄饨
  元日大朝贺后的宫宴,皇后吩咐了,想吃虾仁馄饨。
  杨红珍犯了难——宫宴设在正仪殿,离司膳房很远,等馄饨做好了送到皇后面前,那馄饨皮子早就被馄饨汤浸软了,肯定不怎么好吃。
  再想想这位皇后喜怒不定的脾气,杨红珍可不敢让她吃软趴趴的馄饨皮。
  最后倒是阿鱼出了个主意:“皇后娘娘只说要吃虾仁馄饨,又没说要吃带汤的馄饨,姑姑不如把馄饨放到油锅里煎一下,不带汤水,再配几个蘸酱,一样好吃。”
  杨红珍含笑点头:“阿鱼长了一岁,果真心思灵巧了不少。”
  阿鱼美滋滋地准备食材——挑了大只的虾仁,挨个儿剔掉虾线,肉馅儿里头打了鸡蛋,稍加了一些盐、胡椒粉、花雕酒,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胡秀衣帮忙包馄饨,每个馄饨里头都塞了一个虾仁,把馄饨皮一对折,蘸点水粘着,再把两边灵巧地一扣,一枚馄饨就捏好了。
  阿鱼煮了一锅滚水,把馄饨扔下锅,煮熟之后捞起来,放凉。锅里倒入些许油,将馄饨放下去,煎得金黄金黄酥酥脆脆的。
  蘸酱做了两碟。一碟甜口的,白芝麻酱里加些许绵白糖,再淋一些香油、陈醋——这酱拿去拌面也是很好吃的。还有一碟是辣味的,烧得滚烫的热油浇到辣椒面上,红红亮亮的,再撒上葱花和花生碎,淋一勺醋调味,凑近了闻,也闻不到呛鼻的辣椒味,只觉得香喷喷的。
  阿鱼虽嗜甜,却也爱吃辣,屋里常年放着一罐自制的油泼辣子,若平日饭菜寡淡吃着没食欲,就拿这辣酱拌一拌饭,立马胃口大开。油泼辣子简直是万能的,拌饭好吃,烧土豆片也好吃,就算简简单单地蘸着白馒头吃,也是又辣又香平添风味。
  ***
  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阿鱼就带上谢怀璟给的腰牌,先在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找到万氏的所在,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万氏瞧见阿鱼也是一喜,压低声音说了句:“还当今日见不着你了。”
  阿鱼腼腆地笑:“确实用不着我侍膳,是我想见姨母,特意想了法子过来的。”
  万氏点点头,又说:“你二哥哥也来了——他听说你在宫里,非要过来瞧一眼。”
  阿鱼下意识地往外臣那一片张望,万氏提醒道:“就在左手第五席。”
  一,二,三,四,五。阿鱼的目光定住,发现傅延之也刚好在看她。
  少年初成。记忆里的傅延之只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少年,一晃三年不见,他看上去愈加温润内敛了,承袭自万氏的模样很是出挑,坐在人群中耀眼得很。望着阿鱼的眼眸倒是饱蕴温和与笑意。
  傅延之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阿鱼。
  当年沈家涉了一起贪污的案子,阿鱼的祖父——江宁织造沈大人畏罪自裁。几百个官兵把沈府团团围住,府上的男丁都被戴上枷锁带走了,女眷们坐在一起哭,那些官兵们说要把她们充作官妓,阿鱼娘便给几个妯娌一人发一把匕首,大家一起饮刃自尽了。
  ——沈家门风清高自守,就连平日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一身嶙峋风骨,情愿自刎,免于受辱。众人都摇首叹息:这样一个刚正自持的人家,怎么就干了贪污受贿的勾当?
  官兵来沈家抄家的时候,傅延之刚好来找阿鱼玩,听见前院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就隐约猜到出了事。他也不敢拉着阿鱼乱跑,便同阿鱼一起躲在柴房,阿鱼害怕得很,颤着声问他:“二哥哥,出什么事了?”
  傅延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抱着阿鱼安慰:“没事,妹妹不怕。”
  傅延之自小就知道要保护妹妹——其实他记事很早,万氏说阿鱼娘生的若是闺女,以后就是他的媳妇儿,他一直记得。所以阿鱼一出生,他就知道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将来是要嫁给他的。
  这也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阿鱼喜欢去东郊爬山,傅延之也会跟着一起去,若阿鱼爬不动了,他便牵着阿鱼慢慢走。每逢秋日,阿鱼都会坐在沈府后花园的池塘边钓螃蟹,钓饵、竹篓、钓竿,都是傅延之帮她准备的。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就待在一起读书,阿鱼盘算着怎么蒙混教书先生,傅延之还给她出主意、替她遮掩。
  本来日子应当这样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傅延之都想好了,若阿鱼不乐意远嫁燕京,他就留在江宁,不回定远侯府了。若阿鱼想四处走走,那等他们成亲之后,他就带阿鱼游历天下,遍览名山大川。
  可惜那些官兵终究还是踹开了他们藏身的柴房的门。
  为首的几个官兵翻着一本册子,打量了阿鱼几眼,厉声问道:“你就是沈薇?”
  阿鱼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呆了一瞬,立马捂着脸哭了。
  那时候傅延之也不过十二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只好虚张声势地自报家门:“我爹爹是定远侯,她是我妹妹,我们是来做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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