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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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十八度六。”
  小医生甩了甩体温计,再看一眼,下结论,“吃药降温是不靠谱了,输液吧。”
  发烧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滚烫的热度像一条黏腻的蟒蛇,在血液和骨髓中游弋,带着威胁性的痛苦堵住了所有的毛孔,让她感到窒闷。
  陈最看她眼睛雾蒙蒙的,眼皮因为太烫,泛着不自然的红,被光照着,像菩提珠的色泽。
  “初初,很热吗?”
  他伸手,轻轻探她额头,像碰到开水的表面,皱眉,无奈的视线落到小医生脸上。
  “麻烦帮她输液吧。”
  “好。”
  小医生也摸了下她的额头,他穿得暖和,体温也暖,骤然碰到她,陈初不太舒服的朝后缩了缩,彻底钻进陈最的怀里,后颈处贴着他嶙峋的锁骨,不动声色的支撑令她感到安心。
  “你们兄妹感情挺好的呀。”
  陈初闻言,垂眸看向陈初,小姑娘柔软的发梢轻轻贴着他喉结,她一动,勾起他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小医生笑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对陈最也摆出几分长辈的模样,笑得温良可亲,手上很利索的配好药,然后摇晃两下,挂在床头。
  陈初睁开眼,看着细长的输液针泛着银光,尖锐的光点扎进眼里,皮肤已经开始隐约发麻,她咬住下唇,将手伸过去。
  黄色橡皮筋狠狠勒住脉搏,她血管太细,手背被拍得通红也无济于事,小医生无奈地搔了搔眉毛,“哥哥,你把她手托着。”
  陈最扣住她手心,感受到烧灼的热度,侧过脸,轻声安慰她,“没事没事。”
  因为平时很少生病,所以陈初确实不太适应,在陈最的抚慰下,渐渐没那么紧张,憋了口气,终于挤出一道细长的静脉。
  尖锐的痛感带着药水缓缓的灌入到血管里,她舒了口气,陈最心里却沉了口气。
  “终于好了。”小医生如释重负地给她贴好绷带,又调节好流速,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给陈江发微信,“陈老师,小妹妹的事情弄好了,给她吊了两瓶退烧的小柴胡和抗炎药。”
  陈江的声音从听筒里冒出来,陈初躺在枕头上,听得模模糊糊,直到手机贴上耳朵,陈江喊了两声丫头,她才撑起几分力气,嗯了一声。
  ”最近天气本来就冷,我听奶奶说,你还老把脚脖子露外面,怎么说都不听话,你不感冒谁感冒?“
  虽然是关心,但扬声器把他的声音加重了,听在耳里就像责备。
  陈最看到陈初咬了咬下唇,委屈的情绪欲言又止,便接过话题,“最近学校也有不少人感冒,小初班上都有四五个。”
  他语气不疾不徐,听在耳里很有信服力,或者说陈江就愿意听他说话,无论怎样他都会认可。
  “那你要注意了,可别被妹妹传染了,高叁是个紧要关头,千万不能松懈。”
  传染......陈初在心里冷笑一声,明明她也是受害者,搞得像是病毒起源似的。
  “妹妹很乖。”
  陈最替她垫好枕头,将手机递到她耳边。
  小医生也在旁边帮着陈初说话,”陈老师,你真不能怪小初妹妹不当心,最近来诊所输液的学生仔可多了。“
  陈江再次喊她丫头,这次多了许多亲近的意味,“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定要多穿点儿,好好吃饭,别老是熬夜,我忙完就回去看你和哥哥。”
  他不常回家,忙的理由很多,即便知道是敷衍的话,陈初听了心里也还是有些许感动,正要说些什么时,听到那边传来女人柔细的嗓音。
  “老陈,我上次让你从店里拿点当归和党参回来的你拿了吗,蕊蕊晚上回来要喝鸡汤的......”
  后面的话变得遥远了许多,想来陈江也觉得尴尬,故意隔绝了这温馨的对话,念叨几句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房间里再度变得安静,叁个人神情各异。
  手背处传来敏锐的痛感,陈初低头,发现冒了好几道青筋,看着好像草根。
  小医生跟着陈江叁年多,自然晓得他的家庭情况,看向兄妹俩的目光里带了点歉疚的悲悯,”那个......我就待在客厅里,换药的时候喊我就行。“
  陈初看他一眼,艰难地开口,”不用,你去忙你的吧,等下我奶奶要过来。“
  陈最也点头。
  他本就不是能与陌生人和平相处的个性。
  小医生也就不再客套,收拾好东西,捞起外套,和陈最说再见。
  玄关处传来动静,门开了又关,陈初虽然闭着眼,也仿佛感受到开合与关闭的瞬间,四周都静下来的时候,她陷入了昏沉的暗色里,呼吸声也匀畅了许多。
  陈最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她已经睡过去了,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已经不红了,疲倦的青白色看着就很单薄。
  他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平时见惯了陈初鲜活灵动的样子,虽然也有安静的时刻,但不会令他有这种如临大敌的心酸与惶然。
  总归是自己没照顾好她,不可否认,他是个很差劲,不负责的哥哥。
  分开太久,即便关系已经不疏离,却还是做不到和寻常兄妹一样亲昵,所以在细节方面难免存在疏忽,做不到无微不至。
  况且陈初已经习惯了独立,并不依赖任何人,甚至还将他当成易碎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陈最看着她额头上的退烧贴,几缕头发被黏住,他伸手替她拂开,碰到微凉的肌肤时,竟有了爱不释手的贪念,但很快就清醒过来,转而谴责自己病态。
  自从那次梦遗,意识到自己对陈初的感情很诡谲以后,陈最一直处于自责的状态。
  心里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让他难以衡量与她的分寸感,不敢太靠近,不敢交付太多热情。
  担心逾矩,害怕越界,不想让事情走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况。
  感情不像题目,靠计算和验证就能得出准确的结果,所以陈最很茫然,理性和逻辑全都作废的时候,他该靠什么来确认自己的心意呢?
  思虑越多,越痛苦,只有遵循本能靠近她时,才能得到短暂的喘息时刻。
  罪与罚,都是她。
  ......
  奶奶进房间的时候,看到木头人一样不声不响的陈最,诶了一声。
  他回神,看向奶奶手里提的东西,主动走过去。
  “我买了乌鸡炖汤熬粥,你俩都多喝点。”
  陈最站在她旁边清洗红枣,低着头,眼睫毛也垂着,神情黯淡,散发着浓郁的疲倦情绪。
  “这两天辛苦你了。”
  奶奶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也怪我,老了不中用,没办法把你们都照顾好。”
  陈最摇头,宽慰她不要想太多,”医生也说了,只是小感冒而已。“
  “小感冒也难受的呀。”
  砂锅压着蓝色的火焰,狭小的厨房里开始涌出热气,没多久,药材的苦味开始挥发,把氛围也变得有些苦涩。
  担心输液出问题,陈最和奶奶重新回到卧室,观察陈初的情况。
  老人家闲不住,一进去就把她散乱的书桌收拾好,又把椅子上挂的衣服挑挑选选的挂好。
  “这个邋遢鬼,说了好多次不要乱摆乱放,哪儿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嘛。”
  陈最为了转移注意力,也想帮她,奶奶不让,他只能坐着,目不转睛的看她收纳。
  平时他不常进陈初的房间,偶尔看到,也只觉得凌乱,他不说,她也懒得改,散漫得不像话。
  “平时房间里一定要多通风透气,生病了就更需要空气流通了。”
  老城区的房子都矮小,于是天空便显得很广阔,清透的蓝色比海面更纯净。
  奶奶将玻璃窗拉开一格缝,清寒的风吹了进来,隐约夹杂着腊梅的香气。
  “下个月就要过年了。”老人家语气欣然。
  窗纱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此起彼伏的棉花糖,丝线刺绣在阳光里闪闪发亮,陈最认出是铃兰花的形状,栩栩如生。
  玻璃窗上贴了些动漫贴纸,是前几年很流行的动漫,那时他班上的女同学也买了不少,贴在文具盒,笔记本和课桌的座右铭旁边。
  除了新闻联播以外,邱楠月不怎么让他看电视,所以没看过这些,也不了解。
  奶奶回头,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笑眯眯的说,“妹妹不像你那么成熟,她就喜欢这些没用的小东西,以前为了买漫画,大夏天的走半个多小时去书报亭,结果回来人都中暑了,你说傻不傻。”
  陈最顺着她的话,仿佛能想象到,烈日炎炎下,陈初抱着漫画一脸满足的样子,她越走越快,到家时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然而一翻开漫画,就会笑得很开心。
  还把主角的贴纸贴得满房间都是,连梦境都是饱满雀跃的。
  一个傻里傻气,却又十分可爱的小屁孩。
  她的书桌上摆的笔筒很粗糙,只是一个可口可乐的瓶子剪掉一半而已,里面插了不少五颜六色的笔,用途各异。
  笔记本也不少,可惜文具再精美,字还是难看,歪歪扭扭,毫无笔锋可言,比幼儿园的小朋友还稚嫩。
  回来以后,陈家人从未过多问过他在母亲身边的日子,一来是觉得尴尬和不好意思,二来是默认他衣食无忧,境遇优渥,不存在烦恼。
  奶奶絮絮叨叨的说着陈初小时候的趣事儿,例如穿着背带裤去爬树,结果被挂在了树梢上;夏天的时候,去河边钓小龙虾,被路过的螃蟹夹住了脚丫子,哭哭啼啼跑回家;第一次学骑自行车,直接冲到了荷塘里;在作文里胡编乱造说自己是隐藏在地球的外星间谍;帮同学代笔写情书,一封十块钱,结果被教导主任抓到,被罚扫厕所一周。
  诸如此类无厘头的,令人啼笑皆非的小事构成了一个稀奇古怪,从不循规蹈矩的陈初。
  和他截然不同的陈初。
  在奶奶没说这些之前,其实陈最对妹妹是有些同情的,觉得她不受重视,没人关爱,野生野长,处境很彷徨。
  可现在陈最不得不承认,那些他没参与过的日子,陈初过得也挺好,自由自在,不谋远虑。
  这个认知让他很开心,同时又忍不住失落,陈初会一直往前走,没了他,也能走得很好,而他还在原地踏步。
  他叹了口气,所谓的悲悯,不过是在自怜而已。
  因为输液,陈初的手摸着很凉,陈最去灌了热水袋,垫着她手心,十指交迭抵着下颌,静静地看着她。
  奶奶去了趟阳台,摘了枝纤长的山茶花浸到小瓷瓶里,放在她床头。
  天气清寒,花却开得浓丽,花瓣上的水珠摇摇欲坠,比鲜血更红,鹅黄色花蕊如同一簇烛火,将这花色灼烧得更明艳。
  “粗粗妹平时虽然粗心大意的,但心眼儿很好,这株山茶花是之前的房东留下的,他养不好,就不要了。本来以为活不了了,但她还专门去买了土和肥料,硬是给养活了,每年都开很多花。“
  被遗弃的花,奄奄一息的花,有她来照料,她养着花,看着它原来越好,越来越有生气,其实也是在照顾自己的心。
  即便是不值一提的存在,有朝一日,也会被在意,被爱。
  “最最,奶奶真心的拜托你,无论如何,你是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妹妹。”
  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照理来说这话不该对你说,但是你爸爸他确实不懂事,这些都是我没教好,我对不起你们兄妹俩。”
  人生已经快到尽头了,她也没力气再继续掩耳盗铃,替儿子颠倒是非的掩饰过错。
  早上的时候她给陈江打电话,本以为他再怎么冷情也不至于对亲女儿不闻不问,结果他说了要回来,最后还是只叫了诊所的赵医生。
  ”粗粗妹不怎么生病的,我记得上次她发高烧的时候才七岁,差点烧成肺炎,后来我问她怕不怕生病,她说不怕。“
  奶奶看着陈初紧闭的眼眸,抬手擦了下眼角,手背上松弛的皮肤蹭到沟沟壑壑的皱纹,仅仅是这样的小动作,也会耗费掉不少力气。
  而她的小孙女还这么年幼,如果没了自己,难以想象陈初以后还有多少苦日子要过。
  “她说她不怕生病,不怕死,但是不敢生病,因为生病了爸爸会生气,他生气了会骂她,打她,会不要她.....”
  明明难受的是自己,却不得不去讨好别人的心情,不被选择的人,比废品还廉价。
  作为长辈,听到这些以后,也无可奈何,能怪谁呢,只能怪她是个女孩,怪她从出生开始就被贴上了无能的标签。
  陈最看着老人家越来越红的眼眶,心里很不是滋味,再看着沉睡中的陈初,静默半晌后,点头,“奶奶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晚上还有一章,纯车车,我知道我有错卡车,但是本来就是自己的产物我就随便写了,感谢喜欢哥哥妹妹的大家,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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