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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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教授转头回到饭桌上的时候, 顾军那眼珠子还没有从那一碗肉菜上下来, 对的, 顾军就是这个胡子拉渣的男人, 南方某气象站技术员。这年头, 技术人员工资其实也不高, 像是他这样年近四十, 高学历,工作十来年的人,级别也不差, 是10级,属于预备工程师,算的上是年轻有为, 说出去都妥妥是高收入干部, 可细细的分析却不然,因为在二类富裕地区工作, 所以工资里头少了补贴, 只有七十七块五, 这样的工资看着不少, 却因为工作环境和单位的关系, 福利也少,什么都要自己买, 又因为生活在城市里,开销大, 钱真心不够花, 更别说他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媳妇工资又不高,还是独女,以至于他还有老丈人家要贴补的情况下,这点钱,一个月能吃上三五顿正紧肉就不错了,日常能有个油渣子烧菜,都是不错的荤腥。
  所以啊,当他看到自以为应该日子很苦很难的先生日子过的这么奢侈的时候,那肯定是惊讶的,说来他也不是没见过其他的下放人员,他所在的气象站就在城市边缘的山上,人迹罕至,所以也设立了一个下放人员营地,收容所在区域有问题的各类人员,他常能听到些诸如吃不饱,或是干活苦之类的传言,也因为这样,他才会那样的担心,一门心思的想寻找先生,想着是不是能用自己随身带着的二百块积蓄改善一下先生的处境,让他过的稍微好一些。
  可他看到啥?环境是不成,大山里头,路都不怎么通,只能有个牛车往来,住的也差,这么一间屋子,看着就是什么仓库的偏房,墙都薄得很,估计不保暖,可怎么饭桌上就不一样了呢?
  “赶紧吃肉,这可是阿灿打猎的收获。”
  洪教授也看到了自家弟子的震惊萌呆表情,这样的表情看在他的眼里,那绝对值得骄傲,这是自己孙子本事,看,你们都不敢置信了吧!果然我孙子就是不一般啊!
  “阿灿?打猎?”
  确实惊着了,顾军转头看着刚给自己又添了碗饺子的阿灿,眼睛都瞪出来了,这小子,上一会见到的时候,还是个穿着开裆裤,满地乱跑,叫嚷着要爬树摘枣子的皮小子,不想着才几年啊,居然已经能打猎了?
  这表情显然又一次愉悦了洪教授,嘚瑟的他忍不住又把阿灿挣钱要给他们老两口盖房子的事儿又说了一遍,明明得意的不行,嘴里还要说什么孩子运气好怎么怎么的,听得顾军都忍不住脸抽抽,自家先生如今真的是老了,这脾气都和孩子一样了,知道你稀罕孙子,也不用这样显摆吧,不过说起来阿灿这孩子真是不错,很有些脚踏实地的意思,在山村里住着,就学山村孩子的生存方式,用自己的努力来替大人分担压力,这一点比他爹都强。
  “我原本还想着,这山村的地方,不知道会苦成什么样呢,毕竟这里和大城市不能比,吃穿用度的,估计也贫瘠些,还担心你们住不惯,不想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好,这里居然能有这样的好处,即使其他的不成,最起码还快活了一张嘴,甚至比城里都好些,城里可吃不上那么好的野味,先生,以后您是不用愁了,孙子比儿子都强,我记得,当年正兵那小子这么大的时候,可只会成天和人打架闹腾,连做功课都恨不得全让人代替,那时候我可为他挨了不少板子。”
  拿着阿灿爹往日的糗事一说,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十几二十年前的往事似乎也历历在目一般,只是大笑之后忍不住又沉寂起来,阿灿爹如今身不知在何方,这正是洪教授一家子最担心的事儿,无意中牵起的话正好戳中了那牵挂的心。
  顾军看着先生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师母眼睛里慢慢泛起的眼泪,还有阿灿母子微微垂下的脑袋,不禁对自己口无遮拦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怪不得至今没能当上工程师。
  好在这样的情况时间不长,阿灿爹的情况也不是半点没消息,所以众人自我安慰一番还算是过得去,洪教授抬头看到弟子懊恼的样子,也马上又和他说了几句辗转得来的阿灿爹的情况,虽然因为生怕人多嘴杂的,很多事儿不能说清楚,可单单是人没事儿这一点也足够安稳人心了,让这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也跟着放心了好些。
  “人没事儿就好,先生,你这里也安心待着,权当是体验生活了,这里比咱们那些个气象什么的,环境还更好些,日子过得也松快,少了多少人事纷争,就是那些老干部休养所,估计都没这里环境好。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总会过去的,国家要发展,要建设,总不能老是这样,等着上头整理清楚,估计这好日子也就来了。”
  这也是个明白人,聪明人,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洪教授看中,从救济的一群孩子中选出来做了弟子,随口几句话就说到了关键处,听得洪教授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当初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想不通,怨气不小,总觉得自己苦不堪言,可后来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想明白了不少,古人说,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嘛,看看史书你就能发现,每次新朝建立之处,总有那么一顿乱子,为啥呢?一来事新朝初登高位的人对国家建设尚在摸索,一群外行想要变成内行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到的,故纰漏难免,二来也是人事纷争所致,权利架构尚未平稳,犬牙交错之下或有倾轧,伤及无辜或是殃及池鱼之下造成一定的动荡不可避免,这样的情况下,就是出点子杀戮都不少见,史书上寥寥几笔,可能就是无数血腥,这一点早该想到的,如今我这里能安生的躲在这样一个地方静候风停雨住,已经是福分了。你也一样,小心谨慎些,多看多听少说,有事儿就躲在后头,别出头,这时候风向不好说,啥时候安稳也不一定,可这时候出头的最危险是一定的。另外,如果遇上你那些师兄弟,你要是信得过的,也稍稍提醒几句,当然这话怎么说你自己端量,保全自己为上,他们能撑到现在,估计也都不是傻子,应该也心里明白的很。”
  洪教授对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难得说了些真心话,他能带着老婆子在这山沟沟里日子越过越安静,对各种艰难和安排甘之如饴,其实靠的就是这一份认知,只是往日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把这些都憋在了心里,谁都没敢说,生怕惹上什么麻烦,不过今天对上这个千里寻师的孩子,情绪激动之下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本就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能谨慎成这样,已经是当初那背后一棍子敲得太疼造成的后遗症,一辈子痛快惯了嘴的人哪里真就能到了老了才改了习惯?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弟子不好,就全盘否认了所有的孩子,那不是他这个战乱年间还记得收留孤儿的心软的人会做的事儿。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事说出去不好,所以大多的话都是凑在弟子边上小声说的。能听到的也就是桌子边上的几个人。不说别人听了是什么样,只说顾军,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眼泪往外冒。自己的先生自己都被害成这样了,还一门心思想着自己这些弟子,想着他们的安全,教导怎么保全自己,这样的情分让他越发的为先生不值,那个混账当初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那良心真的是都让狗吃了。
  “先生,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这一路上过来,我也找了好些当初的同学,若不是他们,我也不可能寻到您这里,可见他们心里都牵挂着您呢,只是事儿多,好些位置也敏感,所以来不了,怕给您添乱,对了,还托我给您带了不少东西,都在我包里。”
  顾军说到这里,也顾不得抹泪,忙不迭的将自己已经忘记在了门外的一个大大的行李包给拖了进来,这东西可不轻啊,一路上要不是这一包子东西,他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不过这份狼狈到了这个时候,却让顾军觉得,这是对先生最好的年礼,因为这里头每一样都是学生们的心。
  “先生,这是刘老三让我带的,两条毛巾,两块肥皂,他说这下放的地方都偏,估计这些不好买,还有这个,五双羊毛袜子,两对护膝,这是王德全的,他说下放的人住的多半都不好,怕您的腿脚受不住,还有这个。。。。。。”
  他这里每拿出一样,洪教授的手就颤抖着接过一样,那满脸的泪混着欣慰的笑容,灿烂的晃眼。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师生如父子,古来如此,这一份情厚重温暖了洪教授的心。这一刻他觉得他很幸福。即使因为弟子才有了这一场祸事,他也不后悔当年的费尽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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