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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过去,天气转暖。
  院子里的新芽都发了出来,伸出一片片嫩绿的叶子,柳氏看着窗外,心里忐忑不安,丈夫现在反倒不用担心,回到燕京之后,萧耀一直不曾召见,偶尔使人传话,命他去城外营帐里给将士们治疗旧疾,寻常便不太管束,是以大女儿的事情,更叫她在意。
  也不知最后会嫁予谁,还有那嫁妆……实在犯愁,谢氏说得那些人家都是非富即贵的,到时也不知如何,她的琬琬能适应吗?柳氏忍不住叹气,正想着,姜琬换好裙衫走了出来。
  雪白的中衣,外罩淡紫色绣莲花的褙子,月白色挑线镶边裙,清丽淡雅,就跟这京都大家闺秀一样,柳氏日日看惯了的,一时也晃了神。
  自家女儿真正是好殊色,也不怪那么多的公子来提亲。
  “琬琬,你今日要随杨夫人去哪家?”
  最近忙得团团转,连续去了好几家相看,姜琬都挑得眼花了,不过这次的钟家,她颇是期待,虽不是名门望族,但钟家后劲十足,这一代嫡长子会成为封疆大吏,这幺儿么,虽是庶子,却是个治水大家,写下治水经流传后世,被人称颂。
  她回道:“是去钟家,娘,您也一起去吧?”
  “不了,我身子不舒服。”柳氏拍拍姜琬的手,“琬琬,你一定要挑个品性好的公子,老爷与我不求什么富贵,对你体贴便是。”
  “那娘还不跟我一起去?”姜琬哼了哼,“爹爹在军营,也不能去,您就不怕我挑错?”怕拖累自己,柳氏总是不肯露面,她也有点生气了,“我胡乱挑一个。”
  “哎呀,这怎么行?”柳氏着急。
  “那娘也去,不然我就随便嫁了,反正也没有娘疼呢。”
  这般撒娇,柳氏撑不住,只好答应前去。
  钟家与杨家只隔了一条街,半盏茶的功夫就到。
  行到垂花门口,从轿子里下来,只见甬道两边开满桃花,香味扑鼻,来迎接的丫环全都穿着豆绿色的比甲,看起来整齐有序,姜琬心想,钟家此时在燕京崭露头角,但在一百年后,却是真正的名门望族,能与杨家并肩。
  一行人随丫环去正房。
  钟家大房而今在泸州,故而堂内只有钟家老爷夫人,还有二房夫妇,另有一位年轻男子,便是三公子钟思睿了。
  两家互相见礼。
  钟夫人目光落在姜琬身上,目中满是喜爱,与谢氏道:“别说什么干女儿,亲生女儿,哪个又不巴望生得如此模样,”笑着看一眼柳氏,“姜姑娘真是命好,有两个娘疼,不过有这女儿也是福气,我真正羡慕。杨夫人你知道,我也是没有女儿的,故而天天催着儿子们成亲,好让我疼一疼儿媳妇,如今就差一个了。”
  言下之意,姜琬嫁过去,必定不会受委屈。
  谢氏笑道:“您的宽厚,京都谁人不知?瞧瞧二少夫人,气色如此之好。”低头逗弄二房的孩子,“孙儿也是粉雕玉琢的,多可爱。”
  轻描淡写带了过去,也不知是愿还是不愿,钟夫人朝钟思睿招手:“睿儿,你愣着做什么,见过夫人了,不给姜姑娘行个礼吗?”
  钟思睿便是作揖问候。
  年轻公子今年十九岁,个子颀长,穿一件蓝潞绸绣四君子纹的春袍,生得清秀端方,抬起头时,脸颊飞过一抹红色,安静得立在侧边。
  这样子叫姜琬想到以前,他们家隔壁的一个小书生,见到她也会有这样的羞涩,反倒让她有点想主动说话,可惜还没得成,就被父亲送到宫里去了。
  她嘴角微微的翘了翘,暗道这三公子应是性子很温和的人呢。
  钟夫人看在眼里,却道这儿子木讷,也不知说些讨巧的话,明明老爷提起这门亲事,他自己都同意了,怎得还是这副做派?她忙请她们坐下,叫丫环上茶。
  这时有个小厮来传话,在钟老爷耳边说得几句,他有些惊讶,低声道:“请进来吧。”
  姜琬正当喝着大红袍时,突然瞧见一个人影大踏步行入堂内,抬眼一睨,险些把自己给呛到,耳边听得那人道:“不知贵府有客,打搅了。”
  正是阴魂不散的傅英!
  连谢氏都忍不住暗骂,手指捏紧茶盅,心道这小子太过嚣张了,居然敢追到钟家来,怎么着,难道想搅和掉这门亲事不成?她淡淡道:“侯爷来是有要事吗,早知如此,我们应改日再来拜会。”
  傅英道:“上回钟大人约我喝酒,我抽不出空,正好这会儿有些兴致,杨夫人无需回避。”
  那傅英虽是勋贵子弟,却不像有些纨绔光知吃喝玩乐,他十六岁就上沙场历练,二十岁已能领兵作战,很得皇上喜欢,是以钟家也是有意结交的,钟老爷笑道:“今日正好备了酒席,侯爷有兴致的话,再好不过。”
  听到此话,傅英得意一笑,朝姜琬瞄了眼。与上回在摘星楼不同,她这次的装扮并没有那么华贵,淡淡的紫色显出几分出尘之气,犹如幽兰静静开放,清丽动人。
  感觉到傅英的目光,姜琬当做不知,一眼都没有看他。
  像在月台一样,她丝毫不想接近自己,后来竟然还勾得萧耀教她弹棋,傅英手指捏成拳头,这狐狸将来若真的令萧耀也喜欢上她,自己如何争得过?那毕竟是皇子,还是先下手为强。想着朝那钟思睿打量,正巧发现他也在偷看姜琬,白皙的俊脸泛红,傅英咬牙。
  看姜琬这细心打扮,贴近钟家的书香气,不难看出她有些意动,那钟家也愿意,指不定很快就会定亲。
  傅英眼眸眯了眯。
  坐在堂中未免无趣,钟夫人很快又请她们女眷去赏花,谢氏行到屋檐下,低声叮嘱薛香玉:“这济宁侯前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你注意些,别叫他接近阿琬。”
  薛香玉道:“他该不会如此胆大妄为罢,好歹还在钟家。”
  “谁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薛香玉点头答应。
  姜琬在后面,将将走到庭中,就感觉到一阵轻风拂过,傅英走到她身边,不顾附近有人,说道:“上次在摘星楼一见,我妹妹很喜欢姜姑娘你,说下回一定请姜姑娘来做客。”
  说是说傅媛,可他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恨不得将她吃了入肚,姜琬一阵头疼,真没想到傅英会如此执着,她已经是谢氏的干女儿了,居然还不放手。
  他到底想做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还指望自己给他做妾吗?姜琬道:“弹棋一事,我怕与姜姑娘合不来。”
  明确拒绝,傅英脸色微变。
  姜琬转过身,径直朝前而去。
  瞧着这婀娜背影,傅英驻足许久,直到钟老爷相请才回过神。
  路上,钟夫人对姜琬温柔有加,二少夫人也很体贴,恨不得这会儿就将亲事定下来,柳氏看钟夫人的殷勤,心想女儿嫁过去,应不会吃苦。再有那三公子,颇是腼腆,不是那花言巧语之徒,便更多了几分满意,打算回去与姜琬说一说,若她也喜欢,哪一日等姜保真回城,再看一次,就可定下来。
  一行人行到园中,姜琬有些累了,在亭子里坐下歇息。
  为让他们解渴,钟夫人吩咐端一些果子来。
  谁料有个丫环到她手边,竟趁机塞了张条子,姜琬还没反应过来,她一溜烟得跑了。
  姜琬惊疑,偷偷将那条子打开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若望你父亲在营中平安,便来东边池塘见我。”
  不用说,定是傅英了!
  居然威胁她,姜琬将那条子揉成一团,心想,难道傅英还在军营中安插了什么人,他一声令下,会杀了父亲吗?那还有没有王法?姜琬十分气恼,但她并没有冲动,想得会儿,把薛香玉叫去商量。
  “我且去看看再说,大嫂你在远处等着,若我喊叫,立刻过来。”
  “你真要去,万一……”
  “我想去说个清楚,不然这一回无事,挡不住下一回,干娘又不能将他杀了。我想去说服他,让他死了这条心,省得再来纠缠。”
  薛香玉沉吟:“那好吧,你小心些。”
  两人寻个借口,姜琬去了池塘。
  男子身影挺拔,就立在木栏边,姜琬走过去几步,忍住怒气道:“侯爷,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对家父……”
  “你真以为我会对付你父亲?不过引你过来罢了。”傅英转过身,淡淡道,“今日这事,你觉得能成吗?我只要去与钟老爷说一声,我对你有意,你以为他还会让那钟思睿娶你?”
  真阴险,不过姜琬也不怕:“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钟三公子。”
  “你!”傅英厉声道,“姜琬,你就这么不识抬举?”
  “识抬举的意思,是给侯爷做妾吗?”姜琬咬唇,“侯爷你百般纠缠,无非就是想要这么一个结果,从初时在嘉州时,您就是这个心思,对吗?”
  被她说中,傅英语塞。
  姜琬微叹了口气:“侯爷今次搅浑钟家,钟三公子不娶我,我不怪侯爷,但请侯爷能就此收手。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心愿,只求能嫁个良人,平平安安。侯爷,您就不能成全我吗?”
  对着阳光,她一双眸子含着露珠,水盈盈的,楚楚可怜。
  傅英看着这肌肤白得晃眼的美人儿,那一刻,不是不怜惜的,但他很快又想到在嘉州时,她对他也露出这样一幅面孔,可见此时也不过是在装样。
  “你还想骗本侯?”傅英哂笑,“你以为本侯会信?”
  “骗你作甚?”姜琬大恼,擦一擦眼角,“我是想让侯爷放手,各自安好,反正我是不会给侯爷做妾的,义母也不可能同意,那侯爷能做什么呢?强抢我不成?义母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不会屈从,你就不能听一听我的话吗?我不过一个医家女,侯爷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她眸中迸射出了烈火般的灼焰,带着脸颊也如染了霞色,好像一朵娇红牡丹,明艳不可方物。
  那是她真实的想法,傅英道:“那我娶你如何?”
  话被打断,男人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句,姜琬大为吃惊:“你说什么……”
  “我娶你,不要你做妾。”
  这些天的折磨,实在受够了,假使他不娶,姜琬必定不会成为他的人,他也不可能真的去强占,一来他不屑为之,二来,姜琬说得对,谢氏肯定会追究,他济宁侯府从此就必得与谢家,杨家为敌,而萧耀将来若成为储君,那侯府就危险了,怎么看,都很不划算。
  听清楚了,姜琬更是震惊。
  他在耍什么诡计?
  见她美眸瞪圆了,傅英挑唇一笑,走上前伸手想抚一抚她洁白无瑕的脸颊。
  可姜琬立时就退了开去。
  傅英拧眉:“本侯让你当侯夫人,还不好吗?”
  不好!
  姜琬心想,别看傅英现在风光,立下赫赫战功,乃年轻勋贵中的翘楚,但他却不是一个寿终正寝的人,他是……死在萧耀手下的,在十几年之后,因卫凌一事。
  傅家此后就败落了,以至于消亡在历史中。
  她不想给傅英做妾,但也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太突然了……
  见她退缩,傅英有种吐血之感,他堂堂侯爷要娶她,她居然还不满意?傅英心中的怒火已经控制不住,疾步就朝她逼过来,谁料身后一声轻唤:“妹妹,你在何处?”
  薛香玉来了,姜琬急忙走过去。
  傅英只能止步。
  看对面的男子面色阴沉,薛香玉怕出什么事情,拉住姜琬的胳膊就避去了园中。
  眼见美人儿走远了,傅英拔出腰间长剑,狠狠一下将路边一棵青竹给削成了两半。
  几日之后。
  钟家并没有丝毫回应,谢氏心知必定是傅英从中捣鬼,将这事儿给搅黄了,气得胃口都不好,见状,薛香玉也不打算瞒着了,将上回姜琬与傅英私下见面的事情告知。
  “你怎么才说?”谢氏变色。
  “怕母亲责怪,因妹妹说,想去劝服济宁侯。”薛香玉犹豫会儿,“不过儿媳在旁看风,隐隐似乎听到济宁侯说,要娶妹妹。”
  “你没听错?”谢氏一怔。
  傅英那小子居然想成亲了吗?
  “儿媳也不知是否听错。”薛香玉也不太相信,毕竟那是侯爷,姜琬真能嫁给傅英,那绝对是高攀。
  谢氏沉吟,心道傅英双亲都已不在,没有长辈管束,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这是真心的吗,她想了又想,命人去请姜琬过来,打算问问清楚。
  若拉拢傅英,不失为一桩好事,只不过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收服的。
  岂料姜琬刚刚走到堂屋,谢氏还不曾问出口呢,皇后娘娘竟然派了一个黄门过来,说公主在宫中甚觉寂寞,令姜琬去作陪,即可入宫。
  皇帝就一个女儿,许氏确实经常召见京都的大家闺秀,可姜琬是她干女儿,又才入京没多久,怎么就点到她了?谢氏自然起了疑心,只奈何,皇后懿旨不好违抗,忙低声告诫姜琬小心。
  话说不了几句,姜琬便坐轿子去往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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