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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廷瑞仍然住在此间的竹屋。
  一到秋季, 一日比一日冷, 就算有炭盆, 也没有京都来的舒适。
  商陆低声道:“殿下, 您真不考虑回京都吗?您的头疾已经不会造成别的影响, 何必还待在寒月寺呢, 定王府都要荒废了。”
  “管事们都在定王府, 荒废什么,该做的都在做,我才看过账本并无问题, ”萧廷瑞靠在美人榻上,懒懒的道,“我有点习惯这里了, 再多住一阵子。”
  这地方还能习惯, 商陆不相信,他犹自记得萧廷瑞没办法搬来寒月寺时的情景, 几乎每日都要砸一次东西, 发作的时候眼睛血红, 浑似能吃人一般。他喜欢京都的繁华, 喜欢鲜衣怒马, 怎么可能习惯这种冷清?只看萧廷瑞不容多说,只好闭了嘴。
  外面护卫此时禀告:“姜大夫来了。”
  姜保真, 萧廷瑞现在是极喜欢的,越发觉得宫里那些都是庸医, 医治了自己十几年都没有进展, 而姜保真呢,很快就让他从痛苦中走出来了,最近胃口也开始好转,他感觉身上长了一点肉出来。故而看见姜保真,不亚于是见到救命恩人,萧廷瑞亲自迎到门口。
  “姜大夫,又劳烦你了。”萧廷瑞请他坐下,“你先歇一歇。”
  姜保真不敢。
  “不要拘束,令爱马上就要嫁给耀儿了,那是我侄儿媳,你这般见外作甚,都是一家子了。”萧廷瑞诚挚的道,“快请坐下吧。”
  萧廷瑞态度温和,一再劝说,姜保真听从,把药箱放在脚边道:“殿下最近如何?可还头晕目眩?晚上会起夜吗,饭量大小?口干吗?”
  “算不上晕,就是集中心思的时候,额间会有点发疼发胀,另外精神不大好,容易倦怠。”萧廷瑞笑了笑,“但而今一日三餐,都很顺畅,真是亏得姜大夫妙手回春啊!”
  额间的疼怕是很难恢复了,那是长久的头疾导致的,损伤了内里,姜保真仔细听完,点点头:“与之前变动不大,我稍微改下方子,殿下如今气血严重亏损,须得静养,先服得半个月看看。”他写下来,从药箱里拿出一大包药材,“照方子的用量熬制便可。”
  药材能不能起作用,炮制的方法是很重要的,正确了,能有十分之八九,错了,也许十分之三都无,故而姜保真喜欢亲自动手,以此保证药效的发挥。
  “多谢。”萧廷瑞挽留他,“你既然来了寒月寺,留下一起用饭罢。”
  “不必,您客气了。”
  “又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用饭,怎么还扭扭捏捏呢?”萧廷瑞笑着道,“寒月寺的斋饭不是很合你胃口么,商陆,”他吩咐,“去买一些,什么素蟹白淞,八宝炒糖菜,松仁小肚,都买来,我记得姜大夫喜欢吃。”
  这定王记性倒好,这几样他是多吃了一点,没想到他都看在眼里了。
  姜保真笑道:“您盛意邀请,我就不推却了。”
  用完午膳,姜保真方才回去。
  谁料行到半途,突然有几个护卫从石阶上冲下来,团团围住了他,为首的正是商陆。
  “你们这是……”姜保真一头雾水。
  “姜保真,你好大的胆子!”商陆大喝道,“居然敢害殿下!”他目赤欲裂,质问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显见是恼怒到极点了。
  姜保真大吃一惊:“殿下怎么了?”
  “你心知肚明,”商陆一挥手,“将他拿下!”
  看来是出什么问题了,而且很严重,不然他们不会这样凶神恶煞,姜保真心头突突直跳,连忙道:“你快些带我去看看,商护卫,我绝对不会毒害殿下的,我与殿下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呢?你赶紧让我看一下殿下,我现在人都在你手里,不可能逃脱的,对吗?”
  商陆怒道:“你还狡辩,殿下就是服用你的药才突然昏厥……”
  “这不可能,他的头疾已经好转,不可能再行昏厥!”姜保真对自己的医术绝不怀疑,一定是有别的情况,“你让我去看下……”
  两人正僵持时,有一护卫疾行过来,高声道:“殿下快要不行了,看情况,肯定来不及回京都!”
  听闻此言,商陆心头一冷,他总不能眼睁睁看萧廷瑞没了,咬了咬牙,暗道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即便姜保真是重大嫌犯,可他也没有找不到别的神医来救治萧廷瑞,只能冒险一回。当下一把揪住姜保真的衣襟把他往台阶上拖去,厉声道:“我就让你去治一下殿下,假使治不好,你的脑袋也不要想保住!”
  “我会立刻杀了你替殿下偿命!”
  姜保真心急如焚,快步走向了竹屋。
  萧廷瑞躺在竹榻上,目暗无神,气若游丝,唇舌,指甲都变得青紫,姜保真看了一眼,实在不敢相信这是吃了他的药。
  眼见有一碗汤放在桌上,他道问:“这是我的药吗?”
  “是,就是用你的药材熬制的,”商陆气势汹汹,“你害死殿下了!”
  姜保真拿起闻了一下,同时又伸出舌尖舔舐了下,脸色大变:“这不是用了我的方子,不……是里面混了别的东西,”回身又看一眼萧廷瑞,他疾步行到书案前,拿起笔唰唰唰写了一副方子出来,“速速去给我配来,去问方丈要,我看他们后山有个药园,到时猛火急煮,水开就送来。”
  形势紧迫,容不得慢慢熬煮了。
  商陆接过来一看,瞪起眼睛道:“七十钱附子,你是想毒上加毒?”
  附子名草乌,又名五毒,具有毒性,这七十钱简直能要人的命!
  “让你去就去!”姜保真也发急了,再也难以保持平日里的镇定,大声叫道,“反正都是个死,要是治不好,你就把我杀了,我人在这里,你怕什么?我告诉你,就算殿下现在不吃这药,他也死定了!你还在这里犹犹豫豫,你这才是想害人!”
  商陆被他的气势镇住,连忙使人去找方丈。
  姜保真拿出银针在萧廷瑞的天池,内关,曲泽三穴刺去,萧廷瑞好像立刻恢复了一点气息,微微张了张嘴。
  药汤很快就煮好了,商陆拿冷水稍许凉了下,就往萧廷瑞的口里灌去,只见他一服下药,整个人突然一阵抽搐,吐出股黑血出来,眼睛猛睁,然后顷刻间又闭上了,再无动静。
  商陆大怒,拔出腰间长剑就要砍向姜保真。
  姜保真道:“他是晕了。”
  “什么?”商陆伸手去探了探萧廷瑞的鼻息,果然有,再倾听了下,心脏也在跳动,他微微松了口气,厉声道,“别以为你就没事了,要不是你的药,殿下不会受这种折磨,”同时喝令,“将他拿下押去大理寺,还有殿下,也不能留在此地了,回京。”
  众人即刻下山。
  到得京都,萧廷瑞也没有醒转,众位太医全力施救,收效甚微,不知何时清醒。
  萧廷秀得知此事,雷霆震怒,吩咐大理寺堂官彻查,而涉嫌其中的姜保真当然也没能回家。
  消息传到姜家时,柳氏差点瘫倒,抓住姜琬的手道:“这怎么可能,相公怎么可能会害定王呢,他将他治好了啊,作甚要害他?琬琬,相公肯定是冤枉的。”
  “应该是误会,娘,您不要担心。”姜琬也没想到父亲这一去,居然会有牢狱之灾,且还是谋害定王之罪。
  这定王可是萧廷秀唯一的亲弟弟,无事便罢了,若是有事,父亲只怕……
  她心乱如麻。
  旁边的姜琰也很急躁,紧紧握着拳道:“岂有此理,爹爹仁心仁德,悬壶济世,他们竟然把父亲抓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她大声道,“娘,倘若他们真的冤枉爹爹,我一定会把爹爹救出来。”
  难道是要劫狱不成?姜琬鼻尖冒汗,一把拉住她:“你别胡来,这事儿大理寺肯定会查清楚的,娘已经很担心了,你不要再跟着瞎胡闹。”
  “我是说如果!”姜琰挑眉道,“我现在自然不会如何的。”
  “好,你陪着娘,我去找干娘商量一下。”姜琬叮嘱。
  姜琰点点头。
  两家离得不远,就隔了一道巷子,姜琬走过去,只要半盏茶功夫。
  因在这里住过了,下人们还是当她主子,也不曾拦着通报,姜琬很快就行到了堂屋,不料见萧耀也在这里,正跟谢氏说话。
  “阿琬,你不用担心。”谢氏忙安慰她,“阿耀正跟我说呢。”
  “表哥。”她看向萧耀,“定王殿下如何了?”
  “仍昏迷不醒,不过父皇并不信是姜大夫所为,只是那药确实有问题,故而命人彻查,只能暂时委屈姜大夫了。”萧耀语气很轻松,似乎胸有成竹。
  姜琬立时没那么担心了。
  萧耀站起来道:“我与姨母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你要走了?”姜琬惊讶。
  “怎么也得查出来吧,我当然不能干等着大理寺。”
  “表哥,”她送他到门口,低声道,“这些人针对父亲,想必是不想让我嫁给你,皇上赐婚,因我父亲医治好定王,这回定王偏偏又与父亲有关,这是始于父亲,终于父亲……”
  她已经明白了那背后之人的意图。
  萧耀抬手轻触她的脸:“不管如何,我一定会娶你,姜大夫也不会有事。”
  他神色十分的坚定,姜琬主动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表哥……不管如何,我也一定会嫁给你。”那人非要阻挠,她就非得夺去那人的一切。
  惹到她就罢了,居然还要陷害父亲!
  她深呼吸了口气:“你最好查查莫家。”
  萧耀眸光一动,应道:“好。”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不必担心,我若是今日得了什么消息,晚上来找你。”
  姜琬叮嘱道:“你小心些。”
  他微微一笑,松开手。
  姜琬走回堂屋。
  萧耀看着她背影,脸色瞬时变得十分的冷厉,他原本以为保护好姜琬,这婚事就能顺利了,结果姜保真竟出了事,这是他不能容忍的疏忽。
  萧耀大步走出去。
  来到卫凌所在的兵马司衙门,他径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未来楚王的岳父……我如何不知?且不说你已经叫荣起告知,”卫凌道,“我去问过守门的兵士了,今日出入城门是否有可疑之人。”
  “有吗?”
  “暂时还没有,子玉仍在调查。”
  “没有?”萧耀挑眉,“那人肯定是尾随姜大夫的,不然怎么能在他药箱里做手脚。”
  姜保真一到大理寺就想起药箱中途离手的事情,可他想不起来送还药箱的人是何模样,因那人低着头,还给他药箱之后立刻就走了。
  “或者是早就潜伏在寒月寺呢?”卫凌看一眼萧耀,知道他关心则乱,这节骨眼上出了此事,生怕皇上收回成命,“我已经叫人去寒月寺查问那些沙弥。”
  萧耀沉默,半响道:“赐婚是五日之前的事情,我怀疑此计就是在这几日定下的,不然不会拖到今日。如此仓促,不信没有一点疏漏……那人要尾随姜大夫,必然在姜家门口露过面,又要买,”他顿一顿,“姜大夫说他的药材里被混入了一种叫天枯草的粉末,此草有毒性,对体质虚弱者有很大伤害,引起心衰……”
  “荣起。”他突然喝道,“你把京都药铺的掌柜都抓来,但凡买过天枯草者,画下画像。另外,叫道生问一问暗卫,把近日在姜家门口徘徊过的人,记得面相的都画下来,还有去大理寺问一下,姜大夫今日在寒月寺前去过什么地方,看看有没人留意到异常。”
  荣起得令,疾步而去。
  卫凌道:“倘若寒月寺也有看到的人,一对比,那人应该跑不了。”
  两人正说着,子玉在门口道:“公子,有线索了。”
  “进来。”
  子玉应声,禀告道:“有位兵士说,姜大夫出城时,他见到有个人也差不多时间出了城,而姜大夫被押回来时,没多久,那人也回城了。”
  “谁?”萧耀与卫凌几乎同时发话。
  “王仪。”
  ……………………
  亥时末,接近子时,傅英方才归来。
  整个济宁侯府安静的好像一座坟冢,他行到上房,脱去轻薄的披风,扔在木架子上,正待坐下要解腰带时,手却移到旁侧的剑柄上。
  黑沉的夜,暗藏杀机。
  傅英手腕一转,便要拔剑。
  却见一物如箭一般袭向他,夜色里闪着白色的光芒,他伸手一格,将那东西扫于地上,耳边听到冷冷的声音:“这东西,你认识吧?”
  那是块白色双麒麟纹的玉佩,此时破裂在地,月光下,他仍然认了出来,那是王仪之物,而王仪,是他的属下,跟随了十几年的心腹。
  傅英心头一震,瞬间的凝滞,有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英俊的眉目如雪冰冷,长剑已然抵在他脖颈:“傅英,地狱无门,你非得闯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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