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6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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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岁那年,迦南被遗弃在美国街头,又被邬父捡到。邬父本想把她交给警方,她态度坚决,摇头晃脑就是说不要,也说已经没有了家人。邬父不解,女孩说没有家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忧伤情绪,反而是浓厚的厌恶与解脱结合。
  得出结论是原生家庭待她很差。
  邬父从事心理学研究,对人的微表情分析是生活里手到擒来的技能,正愁要把女孩怎么办,或者是送到当地福利院。
  邬父问她叫什么名字,或许可以探知到一些家庭信息,直系家属如若真的不在,也会有旁系的。
  女孩说叫迦南。
  邬父颇为认真地看着她,也鲜少以这么严肃的打量用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
  他对女孩的态度秉着一贯的真诚,“你不希望我替你联系家人?”他想了想,又修正:“任何人。”
  女孩也很认真地点头。
  邬父问,“为什么。”
  女孩睁着雪亮却带有几分凌厉的眼睛注视他。
  邬父是半个教育从业者,不乏对后辈的耐心,“你想,如果你不对我说实话,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而且…”
  话没说完,被女孩打断了,语调是她这个年纪特有的稚弱,和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倔强,“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
  邬父一愣。
  他给忘了。
  他把人带离中央大街,甚至都没给她点上一杯喝的,只是想着怎么解决被他发现的难题。
  “对不起。”他招来服务员,让她点餐。
  迦南是真的饿了,点了大人分量的套餐,还又要了杯水,她手边那杯自坐下后就第一时间喝掉了。
  邬父有点过意不去,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女孩的困境。
  他又开始慎重思考解决的途径,双手交织在桌前,陷入沉思,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女孩。她吃得狼吞虎咽,看上去像是饿了很久。
  在美国,这样的情况很少。尤其还是黄种人,一般不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来不了美国,来了倒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他决定还是交给警察,或者驻美大使馆。
  迦南吃得快,眼前的成人份套餐迅速入了腹,她又喝下一大杯水,空到了底。
  邬父把自己没喝过的那杯推到她手边。
  迦南吃饱喝足,有力气跟他交代了,两眼直直看着他:“你别把我送哪里,我可以活下去。”
  邬父微拧眉头。她还太小,需要监护人。
  邬慈在这个年纪,已经上了初中。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他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
  这份聪明太锋芒毕露,湮灭可惜。
  还没等他说什么。
  她又说,“刚才街边你看到我的时候,你在其他人争论,为了不再跟他继续沟通,你的视线留意到我,用我打发走那个人。”
  “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也吃了一顿饱饭,我们扯平了。谁也不用说谢谢。”
  “你也不需要再帮我更多,我会处理好我自己。”
  她一股气说完。
  邬父诧异住,她竟然知道…
  不仅知道。她还看出他脸上的困惑,也就说了:“是,你的脸上表情写得很明显,我不是瞎子,你看到我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你。你现在的表情,也证明我说对了。所以。”她起身,口吻老练:“我们要不要,互道再见?”
  邬父越加费解地看着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不然这样的状态呈现在一个十岁小孩面前太荒唐。
  “你,到底多大?”他换了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
  和他真心想知道的问题:“你会看人的表情?”
  迦南选择了回答他的后一个问题,“嗯。”正如她刚才所说,她不是瞎子。
  后来,迦南被邬父收养在身边。他说她有天赋,不仅仅是聪明。
  “所以你看中了我的天赋?”迦南问。
  邬父不置可否,他惜才,而且带学生的要求极高,他在迦南身上看到一股极大的潜在能量。
  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他先让她回答:“你对心理研究这门科学感兴趣吗?”他紧紧盯着她的眸子,想判断她是否能够听懂他的话,毕竟不是每个这年龄阶段的孩子都能正确理解心理和科学这两大意义。
  迦南果然不懂,这对她来说,是认知范围以外的概念。
  她说:“你可以换个我能听懂的说法。”
  邬父再次惊讶,她又先一步窥探出他的用意,不自觉笑了笑,换了个通俗易懂的:“就是像你通过我的微表情来推测我的内心想法这样,有一个正规的学习,你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我相信正确的教导能塑造出更优秀的你。”
  迦南听着,琢磨着。
  邬父以为她还没懂。
  她其实懂了。
  只是她不理解的问题是,“原来这个,居然也可以是天赋。”
  经过往后较长一段时间相处后,邬父能够从迦南那里得知到一些过往的经历,他才后知后觉,天赋是小,为求生存不得不持续敏锐的观察力才是真。
  *
  邬父离异,儿子归前妻,因为生活节奏和观念的差异日渐拉大,又常年异国,离婚也是情理之中。但邬父一直没有再娶,甚至连个暧昧的情人都没有,投身于科研与教育,很爱他的儿子。
  邬父将迦南送到福利院,做了信息登记,而后邬父请符合领养条件的朋友帮忙领养了她,吃住大多借助在朋友处,费用由他来出,平时他忙,期初会专门安排出时间给她做课外辅导,让她在基础课程不落下的情况,也对心理学尽早近一步有大概了解。万一,她觉得不合适不想再继续了,也可以尽早。
  但迦南很上进,每一节课都不落下,不论天气恶劣也好,还是他实在太忙需要她多等也好,她都虔诚地等。很好学。等他的时候会安静坐在角落捧书看。
  邬父很欣慰,孩子没让他失望。走近轻声问她在读什么。
  迦南太专注,被头顶的声音惊吓起抬头,像在课堂上被老师突然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她急匆匆地报出书名:古斯塔夫.荣格和庄礼贤合着的《金花的秘密》。
  这本书不好读。
  他问:“读懂了多少?”
  迦南用书签卡住书页,合上。这是他教的,跟人沟通的时候,哪怕内容再没什么吸引力,或所以为的不重要,也仍要去学会去看对方的眼睛,观察他脸上的细微变化,眉毛和眼,比嘴更会说话。
  “一半,的一半,还少。”她老实回答。
  邬父轻笑,夸她已经不错了。
  迦南知道邬父是在鼓励她。
  正如他给她的书单,十有七八都是她读不懂的内容,最起码是她目前这个年纪,读第一遍就能读出个什么来的。
  读不懂她其实也纳闷,读了叁四本之后,她发现了,邬父让她读这些,并非是为了真的懂什么,而恰恰相反,正是让她认识到她不懂的都有什么。这些,是她未来将要接触、深入的东西。
  她偶尔也会在邬父的书房里挑书读,只是她除了汉字和英文外,其它语言的她有心无力。
  平时迦南在邬父的书桌上进行学习,看到他桌上永远摆着一张阳光下与儿子的合照,是打球时拍的,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见她在看,邬父就替她介绍,说这是他儿子,比她登记的年纪小一岁,很喜欢运动。
  迦南私下扯住衣角,没忽略邬父把她年龄区分得那么明显。说明,他其实也不信她的年龄。但他不计较。
  邬父还在跟她说儿子,言辞里都是爱意。恰到合适程度点到为止,他将照片放回,说:“开始学习吧。”
  每次安排的学习时间为两小时,邬父晚到的话就顺延,不管多晚,迦南的状态都很饱和,她似乎是真的没想到过,世界上还真有这么一门专业系统的心理学科。
  *
  有一年暑假,邬父很开心,每天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开心,他的儿子今年回来这里跟他待一周,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他又正好能调整出时间。
  那是迦南第一次有被其他人的快乐感染到,她也笑,是那种很安静,很轻微,像一朵开在暗处的幽兰。
  邬父也向她提议可以暂时休息几天,功课后续补回来没关系,不用绷得太紧张了。他介绍邬慈和她认识,说:“小慈性格很开朗,也爱交朋友,你话少,他话正好多。”说着,邬父又笑了起来。
  儿子是他这辈子心头最大的圆满。
  邬父的建议被迦南拒绝了,她说可以在家学习,他可以专心陪他的儿子。
  邬父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让迦南别一头闷进学习,虽然这话不该由这位耕耘大半生的教育者来说,可他还是说了:“学是学不完的。”
  迦南笑,也没真的误解邬父的用意,是看他这么高兴,难得与儿子见面,她确实是想让他好好享受一下,这点事她还是懂的。
  “所以才不能不学呀。”她将书都收进书包,准备离开。坚持谢绝了邬父的好意。
  她觉得她不需要朋友。
  她还不够强大,朋友这个东西,只会使她弱化。
  而当她足够强大的时候,她也就不需要花心思去交朋友。
  *
  在邬父空出档期陪爱子的期间,迦南依旧保持每日专业领域内的学习规律,到公共图书馆一待就是到晚上。偶尔邬父会给她消息问状态,她认真回复,也让他放心,她可以独立照顾自己。这话很不适合从一个十叁、四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但迦南从不在意,也不会刻意示弱,博取谁的关心与爱怜,相反她比谁都不想让其他人多为她分心。她过分敏感、成长过程中缺乏安全感导致情感冷淡,所以不喜欢亏欠。
  邬父了解迦南,在她完全了解自己之前。
  迦南不知道邬父什么时候会在家,不过昨天跟他通短信,今天应该是安排了去邻居家的果园里摘新一季的早甜桃。邬父说她想要换书看,任何时候都可以来。
  其实她也可以去图书馆,但是很费时间。于是她挑了一个太阳下山的时间,这个时候正好也是进园摘桃的最优选。
  迦南速战速决从书架上找到自己的目标,而后夹在腋下,爬下木梯,站稳之后惊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面已经站了一个人。她惶然地退后两步,背撞上木梯,身体差点没稳住。她紧紧抓住的木梯和书,垂着视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男孩本来想跟她开口问好,见她慌张忙乱,话卡在了半路。想了想,伸出手要去扶她一把。
  还没碰到她,女孩抱着书,撞开那只手,就急着往外跑走了。像做贼心虚一样。
  男孩纳闷了,他有这么吓人吗。
  好像又确实不太礼貌。
  他拔腿跟出来,在门口阶梯前追上女孩,开口正要为刚才的唐突道歉:“i’msor……”
  “don’t!”女孩冲他斥出一声,嗓音比他听到过的所有女孩子的都凶。
  他愣住了。有一二分茫然地看着她。
  别什么?
  让他别说话,还是别道歉?
  没等他弄明白。
  女孩又开口:“getaway.”
  大概是有被她凶到,男孩竟然真的乖乖往旁边让了让。
  看样子不是让他别说话,也不是别道歉,而是让他别挡道?
  这时邬父从通往后园的廊道上拎着果篮走来,叫了声,“小慈。”又顺着视线,看到迦南急匆匆的背影。
  迦南已经走远,邬父便没叫她。
  “dad,她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吗?”邬慈将视线女孩孑然的背影上收回,仰头问邬父。
  邬父扶着他的后脑勺,说:“不错,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
  邬慈似乎有点低落,在与人交际这一领域他很少受挫,也不知道被打击是什么滋味,就是空空的,又好像堵着团棉花,很不舒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她好像不想认识我。”
  “怎么会呢。”邬父安抚他,也想到迦南的性格,分外孤冷,难免会让邬慈产生这样的想法,告诉他:“她只是没那么快熟悉一个陌生人,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她不好。是时机不对。”
  it’snotagoodtime.
  邬慈被开解了,阴郁的情绪散开。
  邬父笑着带他去附近的果园摘果子,是与刚才迦南离开时分道的另一条。金黄的夕阳铺洒下来,人影被拉成,融为时光里的刻画。
  路上,邬慈与邬父小手拉大手地牵着,一边聊天。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迦南。”
  “迦南?”
  “迦、南,圣经里,有一个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
  “真好听,是您给她取的吗?”
  “不是,是她自己。”
  *
  邬父送走邬慈后,迦南恢复正常来找邬父学习的频率,说起到上次邬慈首次被女生拒而远之的人生经历。迦南有点尴尬,她没想到邬父会提起这件事情。垂眼,漠不作答。
  邬父对她的了解能够推测出她此时在想什么,也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不安。
  “迦南。”他让她看着他。
  迦南抬头,与邬父四目相对。
  她从未感受到过真正的父爱,如果世界上遍地可得的话,那她被漏掉的那份已经在邬父身上弥补回来了。
  邬父说话时如春风中坐,慢慢拂过:“你觉得,我没有对邬慈提起过你,甚至瞒着他,是吗?你担心他介意你的存在。”他小心翼翼的,认真看着她。
  承认其实不简单,但邬父总让这件事情变得轻松。
  迦南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这是事实。
  以她对人性的理解,邬慈肯定不会乐意自己的父亲偷偷还养着个其他小孩,邬父很爱邬慈,肯定也不会主动告诉邬慈这个事情,毕竟他们许久才见一次,远比她有意思更有乐趣的事情可以说。她也很自觉不希望名字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
  邬父笑着摸了摸她的发,很难不对眼前这个孩子产生心疼,但太明显又不行,她不希望被谁可怜,所以她一直都很拼命在学习,想让自己有用,想让他看到她的用处,从而证明自己没被白养着。
  最后,他也只是用长辈的玩笑口吻,“小迦南,你还是个小孩子呢。想太多啦。”
  迦南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小心眼儿了。想想也有些好笑,便跟着邬父一同笑。
  她的谨慎和小心翼翼被瓦解冲散。
  这一刻,她真的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
  “我是不是很不礼貌?”她如实问。
  邬父将窗帘完全拉开,将所有阳光收纳进书房,细细密密的光铺满,也有零星的碎影落在迦南脚边。
  他衔着笑,逗弄她:“后悔了吗?”
  迦南说不上来。
  要再来一次……
  也不好说。
  将人推远,似乎都是她的第一本能了。
  邬父没为难她,在桌前坐下来,“放心吧,小慈不会介意的。”意思是也不需要觉得歉意。
  男孩子嘛,总是需要多多经历挫折。
  迦南缄默,随意附和着点头。
  邬父始终在笑。
  “那下次,和我们一起去打球吧?”邬父自然而然地问出,也理所当然般。把她当成自己人。
  迦南没再拒绝,而是在邬父善意而引导的注视下,尝试着接受,缓慢地点了点头。
  邬父开心极了,甚至拍了下掌。
  只是,这个机会在接下来几年都没再出现。
  邬父工作上越加忙,甚至有时连迦南的课也顾不上,先后请了其他同门师兄或学生来替她上课,关于邬父家庭上的消息,她也再很少有听说。
  那张书桌上的照片,一直摆在那儿,经年未变。
  *
  十八岁这年,邬父问迦南以后想要过一个怎样的人生,毕竟成年,意味着她已经是一个能够做自己主的小大人,而且她比一般人心智早熟且聪明、敏锐,她是属于拥有自己想法的女生。
  邬父的本意是不想干涉她的想法。
  但这个问题问给迦南,她二话没说,说想做跟他一样,对社会有用的人。
  邬父怔然,迟疑了半晌,说这个范围太大了。
  迦南便问,“您不相信我可以像您一样吗?”
  当然不是。邬父立马答。只是这条路,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
  迦南已经十八,从邬父收养她的时候登记年龄开始算起,她确实已经是一个法定的成年人。
  邬父又问她是否已有自己的想法。
  迦南坦言说,想回国。
  邬父赞同,也支持。
  迦南其实还是有点意外,她以为邬父会更希望她留下来对他有所帮助,而不是一走了之。
  她对邬父有百分的信任与坦诚,所以她也这么问了,“您真的支持我回国吗?”
  邬父点头,银发在加州太阳的照射下闪烁出亮光,他说:“当然,孩子。”
  迦南便不再问了。
  邬父短暂陷入沉思,他想起了邬慈。
  近几年,邬父在迦南肉眼下慢慢地衰老下来,脸上的皱纹日渐明显,但处理的事物只多不少,他将自己所有的能量都付给了事业。
  还有另一小部分可供自己支配的精力,是邬慈。迦南有幸,在邬慈之余,得到邬父的照顾和培育,长大成人。
  邬父说会替她做好回国的安排,让她接下来的几天好好做回国的准备和计划。这几天,邬父一直都在,终究孩子长大了要走自己的路,会有不舍,分离前的相处分外珍贵。
  人迈入老年,总易感伤。
  迦南听着邬父说他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邬慈现在也将成年,每次通过电话沟通,根本触及不到心事,关系似乎不像小时候那般亲了。
  是遗憾、也是惋惜,一位缺席的父亲也总是有太多感慨。
  迦南听着他聊邬慈。
  也听他回忆她的小时候。
  时而笑、时而叹。
  临别时。
  迦南向邬父说了谢谢,真心诚意的。
  邬父没接受,“谢就过头了,你叫我老师,还是跟邬慈一样叫我父亲?”邬父的本意是想表达,都是一家人,说谢谢是见外的话。
  没成想,这个成为了难倒迦南的最后一个问题。
  是叫老师,还是…….
  “下次见面,我再回答您。”迦南笑着朝邬父挥手告别。
  可惜,世间很多“下次”都是无期。
  邬父于迦南,亦师亦父,是此生至幸。
  这份幸,被无限扩大,填充这辈子所有的缺与失。
  多年后。
  她和邬慈一同来到邬父的墓前,献上一束马蹄莲,卡片上署着他们两人的名字。
  这次,她终于可以和邬慈光明正大地称呼他为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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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这章想做番外的,逢六一,觉得放在这里,也是良选。六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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