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稚
上林村隶属淮县，是个偏远县城，地广人稀，从下面的村子去往县城路途都不近，上林村又是在山脚下，路途更远，少说也有五十里地，至少要走上两三个时辰。
尹娇娇由衷地庆幸，还好她没有矫情着赖床说起就起了，不然今天肯定不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镇上的集市倒是挺近的，但尹娇娇还是选择了去县城。
镇上的集市毕竟体量有限，她今天也不光是换日用品，还想去县城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赚钱谋生的路子。
靠着上山搞山货换钱，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到底是下下之策，也不稳定，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可以，却不是长久之计。
虽然寒冬，路上也时不时遇到进城的货郎。
要么是自家的腊味要么是山货要么是自家针线……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在筹备着过年，哪怕是小老百姓，也有小老百姓的追求，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过得更好，让年过得更圆满。
这大概就是奔头。
昨日下过雪，路上并不太好走，每走一段路，尹娇娇都不得不停下休整。
一直走着，身上冒着汗，倒是不觉得有多冷，就是腿酸得厉害。
说到底原来的娇娇也不过是个孩子，身体也并没有多健壮，平日里的劳动量也有限，昨日上山一趟还没休息过来，今天就又要跋山涉水，腿不酸才怪了。
坐着锤了会儿酸胀的小腿，稍稍缓解了些，尹娇娇便打算继续启程，正要走，一声带着怒气的‘哞——’伴随着‘嘿！嘿！’声传来……
尹娇娇抬头看过去。
一条小道上，牛车的一边轮子陷进路旁的沟里，赶车的老汉正在费力地牵着牛把车子拉出来。
车上坐着个五六十岁的婆婆，原是坐着，见车轮一直打滑上不去，便下了车，从后面帮着推。
地太滑了，尤其是刚刚解冻的湿地，泥泞得很。
那牛前蹄都抬起来了，叫声也越来越响。
尹娇娇看了会儿，下到沟里，拔了好些干草，走过去，放到打滑的轮子下，帮着那婆婆一起在后面推车子。
这车轮实在是太会卡了，尹娇娇觉得胳膊都快断了，才终于把车子给推了上去。
一身的汗，手上还沾了不少泥，尹娇娇只能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
老汉对着尹娇娇说了句你这丫头真机灵，就去清理车轮上的泥了。
那婆婆显然也累得不轻，一边抹着汗，一边气喘吁吁道：“丫头，谢谢你了啊。”
尹娇娇笑笑：“顺手的事。”
说完，尹娇娇背着竹篓就要走，耽误了些时候，她得抓紧了。
“哎……”
那婆婆喊住她：“丫头，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尹娇娇：“我去县城。”
那婆婆一拍大腿：“那赶巧了，我也是去县城呢，捎你一段，这还老远呢，你这细胳膊细腿，走到啥时候啊。”
有车坐，尹娇娇当然不会傻到继续走路，她也没扭捏，欣然谢过便坐上了牛车。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牛车呢，尹娇娇坐在大板车上，充满好奇地打量这车子。
车上东西不少，鸡笼里有两只鸡，一筐鸡蛋，不少的萝卜和菘菜，还有腊肉和干菜……看着和她一样，也像是去城里卖货的。
但没一会儿，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
婆婆是个很自来熟的人，也或许是这一路，路途确实长的无聊，尹娇娇很快就从她口中得知，她是去城里看她闺女的，她闺女快生了，她给那小外孙缝了几件小棉被和棉袄，还做了几双虎头鞋，又带了些吃的给她闺女补身子。
她也跟那婆婆说了自己去城里的目的，婆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夸她伶俐能干。
那打量带着长辈的慈爱，尹娇娇并不觉得冒犯，反倒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
牛车是婆婆雇的，赶车的老汉话不多，但这婆婆却一路都在跟尹娇娇拉家常，很多话尹娇娇都接不上，就笑笑附和。
饶是如此，尹娇娇也长了不少知识。
比如，婆婆告诉她，不要去布行买棉被，贵，去找乡里人，问人家买，便宜的多，现年头，不少人家里屯棉花，冬日地里没什么活，妇人都在家里织布弹棉花补贴家用，找他们买又便宜又厚实……尹娇娇都悄悄记在心里。
她虽然有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但那毕竟是现代社会，和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完全是两个世界。
说说笑笑，这一路倒也快。
比预想早到了一个时辰不说，最主要的是，节省了体力。
到了县城，婆婆专门把她送到了最热闹的西市，塞给她两块玉米饼，还嘱咐她早些回家。
尹娇娇有些感动，真心实意地说道：“您的小外孙一定是个有福的，定会健健康康长大。”
婆婆笑眯着眼冲她摆了摆手。
尹娇娇看着手里两块玉米饼，心情大好。
虽然生活条件不太好，可人都普遍的淳朴良善。
年关将近，集市颇为热闹，各店铺都热火朝天，到处有货郎的叫卖声。
尹娇娇不急着出手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货，而是先仔仔细细转了一圈，记下了各式铺子的分布和数量，包括路边摆摊的各色小食，捡着有用的问了价。
小食摊子不收山珍，他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山珍在他们这儿没什么市场，干货炒货店倒是收，但给的价不太高，尹娇娇没卖，她打算去大一点的酒楼问问。
酒楼每日都有固定的客流量，再者现在年关将至，多的人是人出来吃饭小聚，淮县虽不算很大，但有钱人总归是有的，山珍海味总是往上供应的多，普通人就是吃得起，也不会花一个月的菜钱去吃这样一顿饭。
尤其是，这个季节，香菇都是干货，像她手里这样新鲜的香菇，她敢保证，别人绝对是没有的，她也算是奇货可居，总要卖个合适的价格才行。
只是问了几个酒肆，要么压根不理她，要么就是胡乱压价，这让她有点生气。
最后那家跑堂的还阴阳怪气说她，不定哪里来的东西，二十个铜板不少了，够吃一碗羊肉面的呢……气得她差点拎起凳子砸他的脸。
早上刚到城里时升起的那点大多数人‘淳朴良善’的念头，蹭一下就下去了。
太过分了。
尹娇娇看着头顶的日头，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站在那儿被冷风吹了一会儿，火气总算熄了。
算了。
尹娇娇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生活本来就是残酷的，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因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她再去别地儿卖就是。
进城后，她就一直大街小巷的转，走了这么久，问了这么多家，又渴又饿，她看了眼路边一文钱随便喝的大碗茶铺子，捏着袖子里那几个铜板，犹豫好半天，最后还是坐了过去。
没办法，太渴了，不喝水，她怕下午回去她要渴死在路上，而且她等会儿还要继续，体力撑不住，什么都白搭。
所谓的大碗茶，就是白开水。
尹娇娇先喝了一碗，又倒了一碗，就着开水，啃那两个玉米饼。
也不知道书亦茗吃药没吃……
啃了一个饼，她就吃不下了，把另外一个饼包好，又揣进了怀里，等下午回去的时候，饿了路上吃。
书亦茗塞给她的那几个栗子，她刚刚走街串巷时就吃完了。
又坐了一会儿，她便付钱走人。
早完事早回去，最差就是卖给干货店，虽然价格也不太高，但也比那两个酒肆像样。
打定了主意，尹娇娇又充满了干劲。
从茶水铺子绕出来，路过一家炊饼店，尹娇娇看着笼屉里刚出锅的白胖胖的馒头，吞了吞口水，她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一边目不斜视，赶紧走。
无奈，这条小巷子，都是卖吃的。
开店的摆摊的，各式各样。
她就是能忍着不看，可她总不能不呼吸。
香气像是故意的一般，直往她鼻子里钻。
羊肉面，尹娇娇抽了抽鼻子，还放了芫荽，她最喜欢吃芫荽了……
算了，看一眼好了，不能饱口福，就当饱饱眼福。
羊肉面摊人不少，热火朝天的，大锅里煮着的浓浓的羊肉汤，光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面又细又劲道，看着就好吃，脆生生的芫荽一撒……
不能看了。
她刚要收回视线，一个穿着墨绿色锦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沿着巷子跑了过来，身后没一个人跟着。
尹娇娇看着这个和书亦莛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眼皮不自觉跳了下。
果不其然，他经过羊肉面摊的时候，面摊的帮工——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面给客人上饭。
面摊人多，再加上两口大锅一直煮的热火朝天，烟气缭绕，视线非常不佳，帮工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个小孩，他端着两碗面脚不沾地一样就飞了出来……
尹娇娇都来不及喊，就看到那帮工转身的时候，直接撞在了那孩子身上。
那孩子跑得快，帮工走得也快，这一撞，两人都没站稳，眼看着帮工手里滚烫的汤面要泼到那孩子身上，尹娇娇一个箭步冲过去……
砰——
啪——
摔倒声，瓷碗破碎声，客人惊呼声四起，一时间有些人仰马翻。
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尹娇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疼。
摔倒的时候磕到条凳上，蛮疼的。
不过那孩子没烫着，因为她垫在身上，也没怎么磕着碰着，这让尹娇娇心理总算平衡了些。
她坐起来，那孩子已经吓傻了，瞪大了眼睛，不吭声，也不哭，就直愣愣地看着尹娇娇。
小孩子，还是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是很招人疼的，尹娇娇刚要哄他一哄……
“表少爷！”
尹娇娇抬头看过去，就看到一道身影朝她扑过来，还没等她看清人呢，就被来人一把推开。
“表少爷？表少爷！你没事吧？你别吓奴婢啊……”
尹娇娇摔了一下，本就疼着，也没防备，被这么一推，直接被推倒在地又摔了一下。
她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不悦。
什么人啊这是！
她看过去。
这次终于看清了。
推她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看穿着，像大户人家的丫鬟，怪不得这么嚣张。
吓傻了的小男孩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终于哭了出来，哭得特别大声。
罢了。
尹娇娇也懒得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计较，她忙着呢。既然那孩子没事，她也不算白浪费好心。
刚站起来……
“你是什么人？”
一声厉喝，让尹娇娇彻底不爽了。
“伤了我家表少爷，还想走？”那丫鬟跋扈得没边，盯着尹娇娇满脸的鄙夷和防备。
尹娇娇拧了下眉，直直地看着她，一手指向一旁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你家表少爷差点被烫，我帮的。”
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
不识好人心就算了，还乱咬人，有没有点人性了？
丫鬟明显不太信，还是很防备地看着她。
尹娇娇懒得和她计较，弯腰去捡刚刚摔掉的玉米饼。
有点脏了。
尹娇娇在袖子上擦了擦，又包好，揣进怀里。
丫鬟还想说什么，面摊有人开了口，替尹娇娇作证。
丫鬟还是保持怀疑的态度，盯着尹娇娇。
直到小男孩抽抽噎噎拽着她的衣袖：“不是姐姐，姐姐帮我，是他撞我……”
说着，他的小手指向了面摊的帮工。
帮工刚刚那一跤摔得也不轻，正忍着疼收拾残局呢，冷不防迎上一个眼泪汪汪的小少爷的指责，顿时愣在了当场。
找到了正主，丫鬟也不管尹娇娇了，叉着腰就要找摊主理论。
尹娇娇看了一眼，直接走了。
她忙着呢，才没工夫凑热闹。
又问了几家酒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尹娇娇心道，算了，要不就去靠近城门的那个干货铺子好了，他家给的价钱还算可以。
出来后，路过一家很是气派的酒楼。
尹娇娇抬头看了眼。
福顺楼。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走了进去，来都来了，就当碰碰运气好了。
小二听完她的来意，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带她去见掌柜的。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但福顺楼人还是很多，一看上座率就知道生意非常好。
掌柜的对于尹娇娇这样的小不点，并不太重视，看了她竹篓里的香菇，也没有太大反应。
尹娇娇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压价。
她眼睛可是一直盯着他呢，刚刚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惊讶她并没有错过。
果然，掌柜的张口就说他们店里并不缺山珍的供给，干货也备的有，足够用的。
尹娇娇不太想放弃，正要问掌柜打算出多少钱……
“姐姐！”
脆生生的童声从门口传来。
尹娇娇看过去，正是刚刚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眼睛还是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但情绪已经好转，脸上都带着笑，长得又看，这一笑，更招人疼了。他被一个颇年轻颇有气质的女人抱在怀里，年轻女人显然也没料到儿子会突然喊一个陌生人姐姐，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掌柜的一见来人，马上从柜台后绕出来，亲自相迎。
“陈小姐，林夫人快快里面请……”
不说掌柜的态度，就只看穿着气度，尹娇娇也知道，这一行人是有身份的。
她没说话，只冲那小男孩笑笑，免得被人以为她要抱大腿。
她再穷，骨气还是有几分的。
尤其是刚刚那个丫鬟这会儿正盯着她，让她非常非常不爽。
那位林夫人，也就是抱着小男孩的年轻女人问了一句：“涛儿，你认识？”
小男孩指着尹娇娇：“姐姐刚刚帮我！”
林夫人又看向尹娇娇，面色平和，并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让尹娇娇生出几分好感。
“刚刚是你帮了涛儿啊？”林夫人温和一笑：“谢谢你。”
尹娇娇客气道：“顺手，夫人太客气了。”
林夫人又笑：“应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尹娇娇也冲她笑笑。
掌柜的迎他们进去的时候，林夫人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竹篓，又看了掌柜的，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这是……鲜菌子啊？”
尹娇娇还没来得及说话，掌柜的马上就道：“正是呢，这个季节的鲜菌子可不多见，我正要都收了呢，夫人和小姐今儿尝尝鲜菌汤？”
林夫人看了身旁一直没开口的女孩子一眼。
女孩子对吃的并不太在意，对尹娇娇也没什么兴趣，只顾着逗那小男孩玩，随口道：“可以，正觉得吃什么都没味呢。”
林夫人点了点头。
掌柜的大喜，要亲自引去包间，林夫人笑道：“掌柜的有事忙着就是，我们自己上去。”
说完她还看了尹娇娇一眼。
掌柜的哪里有什么不懂的，马上唤来小二好生招待，这便来跟尹娇娇说香菇的事。
尹娇娇冲林夫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林夫人什么也没说，只笑了下，便抱着小男孩上楼。
小男孩许是被那陈小姐逗烦了，气鼓鼓地别开头，趴在母亲肩头，看到尹娇娇，黑澄澄的大眼睛眨了眨，笑了。
尹娇娇不由自主弯了嘴角。
林夫人一行人一走，掌柜的才道：“你居然能和林家结缘。”
尹娇娇并不知道林家是个什么大户，干脆就什么都不说，免得被掌柜的看出来她跟他口中的林家一点儿瓜葛都没有，又来压她的价，就只嗯了一声，便道：“这些掌柜的怎么收？”
能管理这么大个酒楼，掌柜的当然是个人精，他哪里看不出尹娇娇和林家并无干系，他不过是要趁机讨好陈家小姐，那位陈家小姐嘴刁得很，今儿这鲜菌子大抵能合她的意。
他也没戳破，刚刚话已说了出去，能卖陈家小姐个好，他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给你一百五十钱。”掌柜的道：“也是看在你和林夫人有缘。”
“两百。”尹娇娇扒着柜台，道：“这有两斤多呢，昨儿刚摘的，特别新鲜，熬的汤特别鲜美。”
恰巧刚刚林夫人一行人中的一个丫鬟下楼，掌柜的看了那人一眼，咳了一声道：“罢了，看你辛苦，两百钱就两百钱。”
尹娇娇也不戳破他，反正她钱到手了。
揣好钱，尹娇娇又问掌柜的：“掌柜的客似云来，生意兴隆，每日定需要不少食材，我若是再采到鲜菌子，还送来你们这里可好？”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反正买谁家都是买 ，又当着林家丫鬟的面，掌柜的便笑着应了下来。
尹娇娇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背着竹篓出去。
有钱了！
终于有钱了！
虽然不多，但至少这个冬天不用挨冻受饿了。
尹娇娇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哦对，她还暂时找了条赚钱的路子，短期内都不用担心生计了，旁的事，等他们先缓过这阵，到开春，再谋划好了。
刚从福顺楼出来没走几步，尹娇娇就被人喊住了。
她转身。
是刚刚下楼来的那个丫鬟。
尹娇娇不解道：“你找我？”
丫鬟走过来，道：“莺儿年纪小，之前跟姑娘说话恐怕失了分寸，我给姑娘赔个不是。”
尹娇娇让开身子，不受她这个礼：“夫人太客气了，合该我谢过夫人才是。”
丫鬟听她小小年纪居然这么通透，没忍住笑了：“姑娘才是客气了。”
说着她上前，道：“我家夫人出来时也没带什么，这便权当一点儿心意……”
一个荷包放到了尹娇娇手上。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若以她原来的性子，这钱，她定不会要，但现在么……
她捏紧了荷包，对丫鬟道：“替我谢过你家夫人。”
丫鬟笑着点了点头。
尹娇娇转身走了。
丫鬟也回去复命。
林夫人听完丫鬟的回话，笑了笑，不卑不亢，着实不太像个农家女娃。
荷包里是四个银裸子，挺小巧的，估摸着有一两左右。
对她来说，这可是笔巨款！
尹娇娇把银子装好，无功不受禄，她随手帮那一下，只是随手帮的，拿着这钱不免有点羞愧，不过转念想想，也许这点钱在人家眼里，还没人少爷一个笑重要呢？
算了，不想了，也不是她死皮赖脸朝人家要的，怎么说她也救了人家小少爷，也不算白拿。
长出了一口气，尹娇娇心情非常好。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都想大喊一声，她有钱了。
先去药店给书亦茗抓了两副药，还顺便把那块蜂巢给卖了，价不高，但好赖又有进账，尹娇娇喜上眉梢。
布匹行的被子确实贵，但她转了这么久，也没碰到有摆摊卖被子的，也只好咬咬牙先去买一床，有钱了，总不能还冻着吧？那才是真蠢！
比对了几家后，选了一家价格没那么贵的，尹娇娇正要进去。
“你是要买布匹吗？”一个黑黑瘦瘦的女人，揣着袖子小声问她。
尹娇娇看到她第一眼，就有点警惕。
这人干什么的？
骗子？
还是盯梢抢她钱的？
尹娇娇后退了一步：“我不买！”
“我家有，都我自己织的，”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布行：“比他们便宜。”
尹娇娇还是觉得她不像好人，正要走。
女人突然红了眼：“我真的没骗你，我家孩子病了，我来换点钱抓药的，你不信你去看看，真的，都是自己织的，特密实，还耐用。”
说着她还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男人：“那是我家当家的，就在篓子里，你……你可以去看看。”
男人蹲在路边，一脸憨厚，挑了个扁担，篓子确实挺大的。
尹娇娇想了想，问她：“有棉被吗？”
女人大喜道：“有有有！来得时候带了一床的！本来是打算过年盖新被的，这不孩子病了，实在没法子了……”
尹娇娇跟着她过去。
确实是一床新被子，还有几匹粗布，质量上，尹娇娇也不太懂这种布，就是看着挺结实是真的。
看了片刻，尹娇娇问：“什么价？”
女人抹了眼泪，许是有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一百钱，公道价，布行卖一百三呢！”
布行确实卖一百三，但是一百钱，尹娇娇也觉得贵了。
看她皱眉，女人生怕这单生意跑了，咬咬牙道：“九十，你给九十好了……”
尹娇娇：“……”
“八十五！”女人又主动降了价：“真的最低了。”
尹娇娇看出来，他们是真的急着用钱，这个价，也差不多了，便点了头。
女人也松了一口气，布行才给他们五十五钱，她没卖，守了大半天，总算多买了几十钱。
一个多卖了钱，一个省了钱，皆大欢喜。
女人和她男人一起把被子给她捆好方便她背，尹娇娇在他们忙活的时候，问那女人：“你家里还有棉花吗？”
女人也是个机灵的，一听这话，就知道又有生意了，马上道：“有的有的！你是还要被子吗？我回去就……”
“不是被子，”尹娇娇道：“我看你针线还不错，请你帮着做三件棉衣，你看……”
“可以可以！”女人马上就应下来。
“价钱呢？”这可是最重要的。
“多大人穿的？”女人问道。
“一共三件，”尹娇娇道：“一件十一岁的少年穿的，一件五六岁女孩穿的，还有一件三岁男孩穿的。”
说完她又添了一句：“做得大一些，可以多穿两年。”
女人点着头道：“是这个理，小孩子都长得快，谁家也没那么些钱年年做新衣，而且……我手艺好，保管两年穿不烂，你放心就是。”
尹娇娇觉得这个女人倒也是个实诚人。
“布料和棉花，都你们出，你算一下需要多少钱。”她道。
从刚刚买被子，女人也看得出尹娇娇是个识货的，所以她也没多要，三件棉衣要了七十钱。
价格挺公道的，尹娇娇觉得可以接受。
“什么时候能做好？”
“你什么时候要啊？”女人道：“我干活利索，明儿就能做好，做好了，还送到这里吗？”孩子病着呢，急需钱，她就是不睡觉也要把这三件棉衣赶出来。
送到这里就太远了，她还得来拿。尹娇娇想了想，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女人：“周村。”
尹娇娇笑了：“一个镇上的，我是上林村的。”
女人和她男人也都很高兴，一个镇上的，就表示他们也不用再往县城跑了。
“要不明天午时，你们送到镇上，我去镇上拿吧。”她说。
这是最方便的法子了。
女人道：“也可以的，就是……”
尹娇娇看女人欲言又止，又道：“我家是上林村书家，你不用怕我明儿爽约不去。”
女人眼睛一亮：“书家？书秀才家吗？”
尹娇娇点头，她倒是没想到书亦茗名气这么大。
女人马上道：“你是……是那个……”
说一半，女人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尹娇娇却很坦然，她道：“我就是。”
女人笑笑，没好意思接这话，她顿了顿道：“书秀才家，放心的，肯定是放心的，明儿午时……明儿我和当家的给你们送过去罢，上林村离我们村也不远的，你这么照顾我们生意，也不好叫你跑一趟。”
她这么说，尹娇娇当然应允。
能少跑，她也乐得少跑，总归是他们要做生意，跑这一趟，也是应该的，他们也乐意。
谈定好后，尹娇娇背着被子要走。
她还要再买点东西回去，买完就得赶紧回家了，要不然天黑前就回不去了。
刚要走，女人又喊她：“哎……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啊？”
尹娇娇笑笑：“走回去啊。”
女人看了她男人一眼，尹娇娇以为他们是怕自己一个人回去路上不安全要和她结伴，结果却听女人道：“我们村老李头今儿进城，他有牛车，我们都趁他的车来的，要捎你一段不？”
尹娇娇大喜，再三谢过后，这才赶紧去集市买东西。
她买了一块羊肉，几个萝卜和菘菜，还去粮油铺打了点油称了几斤面粉，路过馒头铺，又买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这才背着一篓东西往城门口去。
她到的时候，老李头和那对夫妻已经在等着了，尹娇娇有点不好意思，好在他们都没太在意，只说刚到了一会儿，不妨事。
来得时候趁了一路的牛车，回去又有牛车坐，尹娇娇心里非常美，想起碰到林夫人，突然又觉得还是好人多。
老李头听说她是书秀才家的，对她很是热情，把书亦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路都滔滔不绝，尹娇娇这才知肯定，书亦茗真的有这么出名。
想想也是，就是在现代社会，哪个村里出了个天才儿童，都人尽皆知的，更别说是教育如此不普及的古代了。
这是个好事！
她以后再出来，就扯着书亦茗的旗号，又响亮又好用，肯定会有不少便利，不用白不用。
老李头对书亦茗特别推崇，还主动提出把她送回家，尹娇娇实在不好意思，推辞了几次，最后老李头还是把她送到了村口。
再三道了谢，尹娇娇背着东西回家了。
有顺风车，天还没黑，满载而归，手里还有了一点点小钱钱，尹娇娇心情大好，一路上嘴角都是上扬的。
只不过等她快到家时，一个消息让她脸色立马就变了。
村里玩闹的小孩看到她回来，冲她嘻嘻哈哈地笑：“书二郎和他那厉害婆娘去你家了，都打起来了！你还不快回去！”
尹娇娇都没来得及细问，拔腿就往家跑，远远地就听到书蓉和书亦莛嚎啕大哭的哭声，尹娇娇脸更沉了。
一跨进院门，看着书二郎和他媳妇气势汹汹，一人手里拿着她家的山鸡，一人手里拎着腊肉和米，正叉着腰指着院子里面无血色的书亦茗破口大骂，她当真是肺也气炸！
“王八蛋！干什么呢你们！”尹娇娇一声怒吼。
院子里的人，包括看热闹的村人，全都转头看向她。
尹娇娇随手扔了背篓和手里的东西，怒火冲天地朝书二郎和他媳妇冲过来……
※※※※※※※※※※※※※※※※※※※※
还有一更，会很晚，别等，么么哒
尹娇娇由衷地庆幸，还好她没有矫情着赖床说起就起了，不然今天肯定不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镇上的集市倒是挺近的，但尹娇娇还是选择了去县城。
镇上的集市毕竟体量有限，她今天也不光是换日用品，还想去县城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赚钱谋生的路子。
靠着上山搞山货换钱，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到底是下下之策，也不稳定，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可以，却不是长久之计。
虽然寒冬，路上也时不时遇到进城的货郎。
要么是自家的腊味要么是山货要么是自家针线……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在筹备着过年，哪怕是小老百姓，也有小老百姓的追求，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过得更好，让年过得更圆满。
这大概就是奔头。
昨日下过雪，路上并不太好走，每走一段路，尹娇娇都不得不停下休整。
一直走着，身上冒着汗，倒是不觉得有多冷，就是腿酸得厉害。
说到底原来的娇娇也不过是个孩子，身体也并没有多健壮，平日里的劳动量也有限，昨日上山一趟还没休息过来，今天就又要跋山涉水，腿不酸才怪了。
坐着锤了会儿酸胀的小腿，稍稍缓解了些，尹娇娇便打算继续启程，正要走，一声带着怒气的‘哞——’伴随着‘嘿！嘿！’声传来……
尹娇娇抬头看过去。
一条小道上，牛车的一边轮子陷进路旁的沟里，赶车的老汉正在费力地牵着牛把车子拉出来。
车上坐着个五六十岁的婆婆，原是坐着，见车轮一直打滑上不去，便下了车，从后面帮着推。
地太滑了，尤其是刚刚解冻的湿地，泥泞得很。
那牛前蹄都抬起来了，叫声也越来越响。
尹娇娇看了会儿，下到沟里，拔了好些干草，走过去，放到打滑的轮子下，帮着那婆婆一起在后面推车子。
这车轮实在是太会卡了，尹娇娇觉得胳膊都快断了，才终于把车子给推了上去。
一身的汗，手上还沾了不少泥，尹娇娇只能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
老汉对着尹娇娇说了句你这丫头真机灵，就去清理车轮上的泥了。
那婆婆显然也累得不轻，一边抹着汗，一边气喘吁吁道：“丫头，谢谢你了啊。”
尹娇娇笑笑：“顺手的事。”
说完，尹娇娇背着竹篓就要走，耽误了些时候，她得抓紧了。
“哎……”
那婆婆喊住她：“丫头，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尹娇娇：“我去县城。”
那婆婆一拍大腿：“那赶巧了，我也是去县城呢，捎你一段，这还老远呢，你这细胳膊细腿，走到啥时候啊。”
有车坐，尹娇娇当然不会傻到继续走路，她也没扭捏，欣然谢过便坐上了牛车。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牛车呢，尹娇娇坐在大板车上，充满好奇地打量这车子。
车上东西不少，鸡笼里有两只鸡，一筐鸡蛋，不少的萝卜和菘菜，还有腊肉和干菜……看着和她一样，也像是去城里卖货的。
但没一会儿，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
婆婆是个很自来熟的人，也或许是这一路，路途确实长的无聊，尹娇娇很快就从她口中得知，她是去城里看她闺女的，她闺女快生了，她给那小外孙缝了几件小棉被和棉袄，还做了几双虎头鞋，又带了些吃的给她闺女补身子。
她也跟那婆婆说了自己去城里的目的，婆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夸她伶俐能干。
那打量带着长辈的慈爱，尹娇娇并不觉得冒犯，反倒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
牛车是婆婆雇的，赶车的老汉话不多，但这婆婆却一路都在跟尹娇娇拉家常，很多话尹娇娇都接不上，就笑笑附和。
饶是如此，尹娇娇也长了不少知识。
比如，婆婆告诉她，不要去布行买棉被，贵，去找乡里人，问人家买，便宜的多，现年头，不少人家里屯棉花，冬日地里没什么活，妇人都在家里织布弹棉花补贴家用，找他们买又便宜又厚实……尹娇娇都悄悄记在心里。
她虽然有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但那毕竟是现代社会，和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完全是两个世界。
说说笑笑，这一路倒也快。
比预想早到了一个时辰不说，最主要的是，节省了体力。
到了县城，婆婆专门把她送到了最热闹的西市，塞给她两块玉米饼，还嘱咐她早些回家。
尹娇娇有些感动，真心实意地说道：“您的小外孙一定是个有福的，定会健健康康长大。”
婆婆笑眯着眼冲她摆了摆手。
尹娇娇看着手里两块玉米饼，心情大好。
虽然生活条件不太好，可人都普遍的淳朴良善。
年关将近，集市颇为热闹，各店铺都热火朝天，到处有货郎的叫卖声。
尹娇娇不急着出手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货，而是先仔仔细细转了一圈，记下了各式铺子的分布和数量，包括路边摆摊的各色小食，捡着有用的问了价。
小食摊子不收山珍，他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山珍在他们这儿没什么市场，干货炒货店倒是收，但给的价不太高，尹娇娇没卖，她打算去大一点的酒楼问问。
酒楼每日都有固定的客流量，再者现在年关将至，多的人是人出来吃饭小聚，淮县虽不算很大，但有钱人总归是有的，山珍海味总是往上供应的多，普通人就是吃得起，也不会花一个月的菜钱去吃这样一顿饭。
尤其是，这个季节，香菇都是干货，像她手里这样新鲜的香菇，她敢保证，别人绝对是没有的，她也算是奇货可居，总要卖个合适的价格才行。
只是问了几个酒肆，要么压根不理她，要么就是胡乱压价，这让她有点生气。
最后那家跑堂的还阴阳怪气说她，不定哪里来的东西，二十个铜板不少了，够吃一碗羊肉面的呢……气得她差点拎起凳子砸他的脸。
早上刚到城里时升起的那点大多数人‘淳朴良善’的念头，蹭一下就下去了。
太过分了。
尹娇娇看着头顶的日头，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站在那儿被冷风吹了一会儿，火气总算熄了。
算了。
尹娇娇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生活本来就是残酷的，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因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她再去别地儿卖就是。
进城后，她就一直大街小巷的转，走了这么久，问了这么多家，又渴又饿，她看了眼路边一文钱随便喝的大碗茶铺子，捏着袖子里那几个铜板，犹豫好半天，最后还是坐了过去。
没办法，太渴了，不喝水，她怕下午回去她要渴死在路上，而且她等会儿还要继续，体力撑不住，什么都白搭。
所谓的大碗茶，就是白开水。
尹娇娇先喝了一碗，又倒了一碗，就着开水，啃那两个玉米饼。
也不知道书亦茗吃药没吃……
啃了一个饼，她就吃不下了，把另外一个饼包好，又揣进了怀里，等下午回去的时候，饿了路上吃。
书亦茗塞给她的那几个栗子，她刚刚走街串巷时就吃完了。
又坐了一会儿，她便付钱走人。
早完事早回去，最差就是卖给干货店，虽然价格也不太高，但也比那两个酒肆像样。
打定了主意，尹娇娇又充满了干劲。
从茶水铺子绕出来，路过一家炊饼店，尹娇娇看着笼屉里刚出锅的白胖胖的馒头，吞了吞口水，她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一边目不斜视，赶紧走。
无奈，这条小巷子，都是卖吃的。
开店的摆摊的，各式各样。
她就是能忍着不看，可她总不能不呼吸。
香气像是故意的一般，直往她鼻子里钻。
羊肉面，尹娇娇抽了抽鼻子，还放了芫荽，她最喜欢吃芫荽了……
算了，看一眼好了，不能饱口福，就当饱饱眼福。
羊肉面摊人不少，热火朝天的，大锅里煮着的浓浓的羊肉汤，光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面又细又劲道，看着就好吃，脆生生的芫荽一撒……
不能看了。
她刚要收回视线，一个穿着墨绿色锦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沿着巷子跑了过来，身后没一个人跟着。
尹娇娇看着这个和书亦莛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眼皮不自觉跳了下。
果不其然，他经过羊肉面摊的时候，面摊的帮工——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面给客人上饭。
面摊人多，再加上两口大锅一直煮的热火朝天，烟气缭绕，视线非常不佳，帮工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个小孩，他端着两碗面脚不沾地一样就飞了出来……
尹娇娇都来不及喊，就看到那帮工转身的时候，直接撞在了那孩子身上。
那孩子跑得快，帮工走得也快，这一撞，两人都没站稳，眼看着帮工手里滚烫的汤面要泼到那孩子身上，尹娇娇一个箭步冲过去……
砰——
啪——
摔倒声，瓷碗破碎声，客人惊呼声四起，一时间有些人仰马翻。
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尹娇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疼。
摔倒的时候磕到条凳上，蛮疼的。
不过那孩子没烫着，因为她垫在身上，也没怎么磕着碰着，这让尹娇娇心理总算平衡了些。
她坐起来，那孩子已经吓傻了，瞪大了眼睛，不吭声，也不哭，就直愣愣地看着尹娇娇。
小孩子，还是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是很招人疼的，尹娇娇刚要哄他一哄……
“表少爷！”
尹娇娇抬头看过去，就看到一道身影朝她扑过来，还没等她看清人呢，就被来人一把推开。
“表少爷？表少爷！你没事吧？你别吓奴婢啊……”
尹娇娇摔了一下，本就疼着，也没防备，被这么一推，直接被推倒在地又摔了一下。
她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不悦。
什么人啊这是！
她看过去。
这次终于看清了。
推她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看穿着，像大户人家的丫鬟，怪不得这么嚣张。
吓傻了的小男孩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终于哭了出来，哭得特别大声。
罢了。
尹娇娇也懒得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计较，她忙着呢。既然那孩子没事，她也不算白浪费好心。
刚站起来……
“你是什么人？”
一声厉喝，让尹娇娇彻底不爽了。
“伤了我家表少爷，还想走？”那丫鬟跋扈得没边，盯着尹娇娇满脸的鄙夷和防备。
尹娇娇拧了下眉，直直地看着她，一手指向一旁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你家表少爷差点被烫，我帮的。”
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
不识好人心就算了，还乱咬人，有没有点人性了？
丫鬟明显不太信，还是很防备地看着她。
尹娇娇懒得和她计较，弯腰去捡刚刚摔掉的玉米饼。
有点脏了。
尹娇娇在袖子上擦了擦，又包好，揣进怀里。
丫鬟还想说什么，面摊有人开了口，替尹娇娇作证。
丫鬟还是保持怀疑的态度，盯着尹娇娇。
直到小男孩抽抽噎噎拽着她的衣袖：“不是姐姐，姐姐帮我，是他撞我……”
说着，他的小手指向了面摊的帮工。
帮工刚刚那一跤摔得也不轻，正忍着疼收拾残局呢，冷不防迎上一个眼泪汪汪的小少爷的指责，顿时愣在了当场。
找到了正主，丫鬟也不管尹娇娇了，叉着腰就要找摊主理论。
尹娇娇看了一眼，直接走了。
她忙着呢，才没工夫凑热闹。
又问了几家酒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尹娇娇心道，算了，要不就去靠近城门的那个干货铺子好了，他家给的价钱还算可以。
出来后，路过一家很是气派的酒楼。
尹娇娇抬头看了眼。
福顺楼。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走了进去，来都来了，就当碰碰运气好了。
小二听完她的来意，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带她去见掌柜的。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但福顺楼人还是很多，一看上座率就知道生意非常好。
掌柜的对于尹娇娇这样的小不点，并不太重视，看了她竹篓里的香菇，也没有太大反应。
尹娇娇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压价。
她眼睛可是一直盯着他呢，刚刚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惊讶她并没有错过。
果然，掌柜的张口就说他们店里并不缺山珍的供给，干货也备的有，足够用的。
尹娇娇不太想放弃，正要问掌柜打算出多少钱……
“姐姐！”
脆生生的童声从门口传来。
尹娇娇看过去，正是刚刚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眼睛还是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但情绪已经好转，脸上都带着笑，长得又看，这一笑，更招人疼了。他被一个颇年轻颇有气质的女人抱在怀里，年轻女人显然也没料到儿子会突然喊一个陌生人姐姐，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掌柜的一见来人，马上从柜台后绕出来，亲自相迎。
“陈小姐，林夫人快快里面请……”
不说掌柜的态度，就只看穿着气度，尹娇娇也知道，这一行人是有身份的。
她没说话，只冲那小男孩笑笑，免得被人以为她要抱大腿。
她再穷，骨气还是有几分的。
尤其是刚刚那个丫鬟这会儿正盯着她，让她非常非常不爽。
那位林夫人，也就是抱着小男孩的年轻女人问了一句：“涛儿，你认识？”
小男孩指着尹娇娇：“姐姐刚刚帮我！”
林夫人又看向尹娇娇，面色平和，并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让尹娇娇生出几分好感。
“刚刚是你帮了涛儿啊？”林夫人温和一笑：“谢谢你。”
尹娇娇客气道：“顺手，夫人太客气了。”
林夫人又笑：“应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尹娇娇也冲她笑笑。
掌柜的迎他们进去的时候，林夫人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竹篓，又看了掌柜的，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这是……鲜菌子啊？”
尹娇娇还没来得及说话，掌柜的马上就道：“正是呢，这个季节的鲜菌子可不多见，我正要都收了呢，夫人和小姐今儿尝尝鲜菌汤？”
林夫人看了身旁一直没开口的女孩子一眼。
女孩子对吃的并不太在意，对尹娇娇也没什么兴趣，只顾着逗那小男孩玩，随口道：“可以，正觉得吃什么都没味呢。”
林夫人点了点头。
掌柜的大喜，要亲自引去包间，林夫人笑道：“掌柜的有事忙着就是，我们自己上去。”
说完她还看了尹娇娇一眼。
掌柜的哪里有什么不懂的，马上唤来小二好生招待，这便来跟尹娇娇说香菇的事。
尹娇娇冲林夫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林夫人什么也没说，只笑了下，便抱着小男孩上楼。
小男孩许是被那陈小姐逗烦了，气鼓鼓地别开头，趴在母亲肩头，看到尹娇娇，黑澄澄的大眼睛眨了眨，笑了。
尹娇娇不由自主弯了嘴角。
林夫人一行人一走，掌柜的才道：“你居然能和林家结缘。”
尹娇娇并不知道林家是个什么大户，干脆就什么都不说，免得被掌柜的看出来她跟他口中的林家一点儿瓜葛都没有，又来压她的价，就只嗯了一声，便道：“这些掌柜的怎么收？”
能管理这么大个酒楼，掌柜的当然是个人精，他哪里看不出尹娇娇和林家并无干系，他不过是要趁机讨好陈家小姐，那位陈家小姐嘴刁得很，今儿这鲜菌子大抵能合她的意。
他也没戳破，刚刚话已说了出去，能卖陈家小姐个好，他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给你一百五十钱。”掌柜的道：“也是看在你和林夫人有缘。”
“两百。”尹娇娇扒着柜台，道：“这有两斤多呢，昨儿刚摘的，特别新鲜，熬的汤特别鲜美。”
恰巧刚刚林夫人一行人中的一个丫鬟下楼，掌柜的看了那人一眼，咳了一声道：“罢了，看你辛苦，两百钱就两百钱。”
尹娇娇也不戳破他，反正她钱到手了。
揣好钱，尹娇娇又问掌柜的：“掌柜的客似云来，生意兴隆，每日定需要不少食材，我若是再采到鲜菌子，还送来你们这里可好？”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反正买谁家都是买 ，又当着林家丫鬟的面，掌柜的便笑着应了下来。
尹娇娇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背着竹篓出去。
有钱了！
终于有钱了！
虽然不多，但至少这个冬天不用挨冻受饿了。
尹娇娇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哦对，她还暂时找了条赚钱的路子，短期内都不用担心生计了，旁的事，等他们先缓过这阵，到开春，再谋划好了。
刚从福顺楼出来没走几步，尹娇娇就被人喊住了。
她转身。
是刚刚下楼来的那个丫鬟。
尹娇娇不解道：“你找我？”
丫鬟走过来，道：“莺儿年纪小，之前跟姑娘说话恐怕失了分寸，我给姑娘赔个不是。”
尹娇娇让开身子，不受她这个礼：“夫人太客气了，合该我谢过夫人才是。”
丫鬟听她小小年纪居然这么通透，没忍住笑了：“姑娘才是客气了。”
说着她上前，道：“我家夫人出来时也没带什么，这便权当一点儿心意……”
一个荷包放到了尹娇娇手上。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若以她原来的性子，这钱，她定不会要，但现在么……
她捏紧了荷包，对丫鬟道：“替我谢过你家夫人。”
丫鬟笑着点了点头。
尹娇娇转身走了。
丫鬟也回去复命。
林夫人听完丫鬟的回话，笑了笑，不卑不亢，着实不太像个农家女娃。
荷包里是四个银裸子，挺小巧的，估摸着有一两左右。
对她来说，这可是笔巨款！
尹娇娇把银子装好，无功不受禄，她随手帮那一下，只是随手帮的，拿着这钱不免有点羞愧，不过转念想想，也许这点钱在人家眼里，还没人少爷一个笑重要呢？
算了，不想了，也不是她死皮赖脸朝人家要的，怎么说她也救了人家小少爷，也不算白拿。
长出了一口气，尹娇娇心情非常好。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都想大喊一声，她有钱了。
先去药店给书亦茗抓了两副药，还顺便把那块蜂巢给卖了，价不高，但好赖又有进账，尹娇娇喜上眉梢。
布匹行的被子确实贵，但她转了这么久，也没碰到有摆摊卖被子的，也只好咬咬牙先去买一床，有钱了，总不能还冻着吧？那才是真蠢！
比对了几家后，选了一家价格没那么贵的，尹娇娇正要进去。
“你是要买布匹吗？”一个黑黑瘦瘦的女人，揣着袖子小声问她。
尹娇娇看到她第一眼，就有点警惕。
这人干什么的？
骗子？
还是盯梢抢她钱的？
尹娇娇后退了一步：“我不买！”
“我家有，都我自己织的，”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布行：“比他们便宜。”
尹娇娇还是觉得她不像好人，正要走。
女人突然红了眼：“我真的没骗你，我家孩子病了，我来换点钱抓药的，你不信你去看看，真的，都是自己织的，特密实，还耐用。”
说着她还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男人：“那是我家当家的，就在篓子里，你……你可以去看看。”
男人蹲在路边，一脸憨厚，挑了个扁担，篓子确实挺大的。
尹娇娇想了想，问她：“有棉被吗？”
女人大喜道：“有有有！来得时候带了一床的！本来是打算过年盖新被的，这不孩子病了，实在没法子了……”
尹娇娇跟着她过去。
确实是一床新被子，还有几匹粗布，质量上，尹娇娇也不太懂这种布，就是看着挺结实是真的。
看了片刻，尹娇娇问：“什么价？”
女人抹了眼泪，许是有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一百钱，公道价，布行卖一百三呢！”
布行确实卖一百三，但是一百钱，尹娇娇也觉得贵了。
看她皱眉，女人生怕这单生意跑了，咬咬牙道：“九十，你给九十好了……”
尹娇娇：“……”
“八十五！”女人又主动降了价：“真的最低了。”
尹娇娇看出来，他们是真的急着用钱，这个价，也差不多了，便点了头。
女人也松了一口气，布行才给他们五十五钱，她没卖，守了大半天，总算多买了几十钱。
一个多卖了钱，一个省了钱，皆大欢喜。
女人和她男人一起把被子给她捆好方便她背，尹娇娇在他们忙活的时候，问那女人：“你家里还有棉花吗？”
女人也是个机灵的，一听这话，就知道又有生意了，马上道：“有的有的！你是还要被子吗？我回去就……”
“不是被子，”尹娇娇道：“我看你针线还不错，请你帮着做三件棉衣，你看……”
“可以可以！”女人马上就应下来。
“价钱呢？”这可是最重要的。
“多大人穿的？”女人问道。
“一共三件，”尹娇娇道：“一件十一岁的少年穿的，一件五六岁女孩穿的，还有一件三岁男孩穿的。”
说完她又添了一句：“做得大一些，可以多穿两年。”
女人点着头道：“是这个理，小孩子都长得快，谁家也没那么些钱年年做新衣，而且……我手艺好，保管两年穿不烂，你放心就是。”
尹娇娇觉得这个女人倒也是个实诚人。
“布料和棉花，都你们出，你算一下需要多少钱。”她道。
从刚刚买被子，女人也看得出尹娇娇是个识货的，所以她也没多要，三件棉衣要了七十钱。
价格挺公道的，尹娇娇觉得可以接受。
“什么时候能做好？”
“你什么时候要啊？”女人道：“我干活利索，明儿就能做好，做好了，还送到这里吗？”孩子病着呢，急需钱，她就是不睡觉也要把这三件棉衣赶出来。
送到这里就太远了，她还得来拿。尹娇娇想了想，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女人：“周村。”
尹娇娇笑了：“一个镇上的，我是上林村的。”
女人和她男人也都很高兴，一个镇上的，就表示他们也不用再往县城跑了。
“要不明天午时，你们送到镇上，我去镇上拿吧。”她说。
这是最方便的法子了。
女人道：“也可以的，就是……”
尹娇娇看女人欲言又止，又道：“我家是上林村书家，你不用怕我明儿爽约不去。”
女人眼睛一亮：“书家？书秀才家吗？”
尹娇娇点头，她倒是没想到书亦茗名气这么大。
女人马上道：“你是……是那个……”
说一半，女人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尹娇娇却很坦然，她道：“我就是。”
女人笑笑，没好意思接这话，她顿了顿道：“书秀才家，放心的，肯定是放心的，明儿午时……明儿我和当家的给你们送过去罢，上林村离我们村也不远的，你这么照顾我们生意，也不好叫你跑一趟。”
她这么说，尹娇娇当然应允。
能少跑，她也乐得少跑，总归是他们要做生意，跑这一趟，也是应该的，他们也乐意。
谈定好后，尹娇娇背着被子要走。
她还要再买点东西回去，买完就得赶紧回家了，要不然天黑前就回不去了。
刚要走，女人又喊她：“哎……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啊？”
尹娇娇笑笑：“走回去啊。”
女人看了她男人一眼，尹娇娇以为他们是怕自己一个人回去路上不安全要和她结伴，结果却听女人道：“我们村老李头今儿进城，他有牛车，我们都趁他的车来的，要捎你一段不？”
尹娇娇大喜，再三谢过后，这才赶紧去集市买东西。
她买了一块羊肉，几个萝卜和菘菜，还去粮油铺打了点油称了几斤面粉，路过馒头铺，又买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这才背着一篓东西往城门口去。
她到的时候，老李头和那对夫妻已经在等着了，尹娇娇有点不好意思，好在他们都没太在意，只说刚到了一会儿，不妨事。
来得时候趁了一路的牛车，回去又有牛车坐，尹娇娇心里非常美，想起碰到林夫人，突然又觉得还是好人多。
老李头听说她是书秀才家的，对她很是热情，把书亦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路都滔滔不绝，尹娇娇这才知肯定，书亦茗真的有这么出名。
想想也是，就是在现代社会，哪个村里出了个天才儿童，都人尽皆知的，更别说是教育如此不普及的古代了。
这是个好事！
她以后再出来，就扯着书亦茗的旗号，又响亮又好用，肯定会有不少便利，不用白不用。
老李头对书亦茗特别推崇，还主动提出把她送回家，尹娇娇实在不好意思，推辞了几次，最后老李头还是把她送到了村口。
再三道了谢，尹娇娇背着东西回家了。
有顺风车，天还没黑，满载而归，手里还有了一点点小钱钱，尹娇娇心情大好，一路上嘴角都是上扬的。
只不过等她快到家时，一个消息让她脸色立马就变了。
村里玩闹的小孩看到她回来，冲她嘻嘻哈哈地笑：“书二郎和他那厉害婆娘去你家了，都打起来了！你还不快回去！”
尹娇娇都没来得及细问，拔腿就往家跑，远远地就听到书蓉和书亦莛嚎啕大哭的哭声，尹娇娇脸更沉了。
一跨进院门，看着书二郎和他媳妇气势汹汹，一人手里拿着她家的山鸡，一人手里拎着腊肉和米，正叉着腰指着院子里面无血色的书亦茗破口大骂，她当真是肺也气炸！
“王八蛋！干什么呢你们！”尹娇娇一声怒吼。
院子里的人，包括看热闹的村人，全都转头看向她。
尹娇娇随手扔了背篓和手里的东西，怒火冲天地朝书二郎和他媳妇冲过来……
※※※※※※※※※※※※※※※※※※※※
还有一更，会很晚，别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