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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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主仆有别
  因主意是小顾氏的丫头玉楼出的,蔺婆子等人就觉有小顾氏、戚氏撑腰,于是底气十足地问吕氏并外间执事要钥匙开了库房。
  吕氏敏感地察觉蔺婆子等人来者不善,就笑道:“可是那菜难做?既然如此,我去跟老太爷说说,换成别的吧。”
  那蔺婆子闻言想见好就收,谁知跟着她帮厨的媳妇也狡猾的很,那媳妇家女儿就是金轩,与玉楼一同服侍这小顾氏,心里自然恨不得小顾氏当家了,她跟她女儿随着小顾氏鸡犬升天,于是忙笑道:“并不难做,只一会子功夫,采了莲子在锅里焯一下,调了味道就好。”
  吕氏听那媳妇这般说,想了想,就问:“可会耽误了给太夫人、老夫人的饭菜?”
  那媳妇抢着道:“自然不会。”
  吕氏听了,记起先前柳孟炎因怕得罪了柳仲寒,也随着人附和着劝说柳老太爷将爵位传给柳仲寒,因为那事柳老太爷就背着旁人怒骂了柳孟炎一回,暗想那莲子委实不过是寻常之物,柳檀云也只吃过莲子羹里的莲子,哪里会知道那青涩的莲子是什么滋味,只叫婆子们摘了莲蓬,凑合着端给她就是,于是就叫丫头们拿了钥匙给婆子们去开库房。
  不成想,午饭的时候,吕氏见自己的饭菜没有端来,就叫了丫头去问。
  那去问的丫头回来说:“厨房里就两个嫂子守着,那两个嫂子又是只管打下手的,说菜都切好了,掌勺的嫂子出去找锅子去了,她也不敢擅自炒了菜。”
  吕氏眉头皱皱,尚未说话,小顾氏那边的玉楼,还有戚氏、柳季春、柳叔秋的丫头结伴过来,都问:“大夫人,怎厨房里的人都不见了?饭菜也不见做好。”
  吕氏闻言,眼皮子跳了跳,想起蔺婆子来说去摘莲子的事,暗道这是那些婆子有意拿了这事拿捏她呢,于是又恨自己当家日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柳檀云偏给她生出那样多的是非来,忙道:“我这便吩咐了人去外头买了饭菜回来。”
  玉楼道:“外头的东西买来了,倒也便宜,只是夫人少爷们若知道是外头人做的,会觉得不干净,咽不下去。”
  吕氏道:“既然这样,就立时将厨房里的人寻回来做。”说着,就吩咐人去寻了蔺婆子等人。
  果然,蔺婆子被找到的时候,还正在银器处翻找银锅子呢,见柳太夫人动了怒,要捉拿她,面上惶恐,心里却想着自有吕氏顶了这罪名,于是却也不惧去跟吕氏对质。
  柳太夫人瞧见吕氏面色灰暗地过来,心里莫名地就觉解气,暗道柳檀云年幼无知就罢了,吕氏由着钱氏教唆柳檀云一些要不得的话,实在是罪不可恕。
  柳太夫人这般想,乃是因自打柳檀云将她嫁入柳家的原因说出后,面对着柳老太爷、柳二太爷,她就觉多年来自己在柳家说一不二的底气没了;只是她这般恨着吕氏的时候,却忘了钱氏是打她这边出去的,她往日里也说钱氏是她的人,叫吕氏多关照了钱氏。
  吕氏过来请罪道:“孙媳妇一时疏忽,就叫厨房里的妈妈嫂子们都离了厨房……”
  蔺婆子等一众婆子隔着一道门听了吕氏的话,立时就喊起冤枉。
  金轩的娘高声道:“虽耽误了夫人们吃饭罪该万死,但小的们也并非有意如此,实在是有苦衷的。这是因二姑娘说要吃炒莲子,太老爷也要吃,小的们不敢敷衍,才去摘了莲子,寻了锅子。原以为一会子功夫就够,谁知道就白耗了那么大功夫。”
  柳太夫人早听戚氏说过柳檀云那荒唐的念头,此时只故作不知,蹙眉道:“炒莲子?这费个什么事,她要你就弄了给她。”
  蔺婆子忙将柳檀云说的四样一一说出,道:“莲子有的是,只二姑娘要那莲子不管生的熟的都是水水嫩嫩的,这就难办了。”
  “荒唐!”柳太夫人喝道,又指着吕氏道:“你也由着她如此?竟为了这么个玩笑似的吃食耽误你婆婆、小叔子、弟媳妇吃饭?”
  吕氏道:“老太爷要,是以孙媳就吩咐了厨房去做,厨房里原说不费事……”
  柳太夫人冷笑道:“若不费事,你将那莲子炒了端来孝敬我,叫我瞧瞧。叫我见识见识,那莲子炒过之后,如何还能水水嫩嫩的!我还当府里出了什么大事了呢,瓷器处、银器处翻个遍,又是船,又是桨,闹腾的满府鸡飞狗跳,就为了一盘子菜?”
  吕氏望了眼柳太夫人,心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自己个算是百口莫辩了,于是咬牙等着柳太夫人再发话,又隐隐盼着柳老太爷来救她。
  柳太夫人道:“老二家的,先领着人去做了饭,打发了你两个小叔子小姑子还有姑娘们吃饭。回头那厨房就由你管着,也省得你嫂子事多,既耽误了管教二丫头,又耽误了府里的正事。”
  小顾氏闻言,忙答应着,心里先是欢喜地想这会子就算是柳老太爷来了,也护不得吕氏了,随即又觉自己没出息,这府上大大小小的钥匙本就该自己管着,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就没出息地欢喜成这样。
  外间蔺婆子等人也松了口气,心想总没有白折腾一回。
  小顾氏尚未出门,瞧见柳老太爷牵着柳檀云过来了,忙立住垂手问好。
  柳老太爷进了门,先跟柳太夫人问了好,随即对着门外蔺婆子等人冷哼道:“我说怎么饭菜没人送来,原来是都聚到这边了。”
  柳太夫人见柳老太爷动了怒,有心火上浇油,先叫柳老太爷坐下,随后道:“可不是,若不是二丫头的娘不省事,分不清轻重,哪里会有这事!”
  柳老太爷冷笑道:“原先云丫头就说这婆子定然做不了,还说她上回子要的蒸鲈鱼,上上回子要的炖王瓜汤,那些婆子也是说做不了,就没给她。我原还不信,如今瞧着果然如此,我倒要问问,谁家掌勺连鲈鱼都不会蒸?”
  柳太夫人闻言,瞅了眼柳檀云,咬牙道:“一笔归一笔,如今实在是檀云无理取闹了,那莲子如何能做得熟的跟生得一样水嫩?”
  柳老太爷道:“若是不能,为何厨房里不说一声?”
  柳太夫人道:“你是府里的主人,你说要,谁敢不给?”说着,又望向靠着柳老太爷站着玩自己辫子的柳檀云,问:“云丫头,你听谁说那莲子能做得水嫩?”又瞧了眼吕氏,对她道:“云丫头她娘,你说你可有这个本事?”
  吕氏只低着头不说话。
  那边柳檀云忽地笑了,然后扯着柳老太爷道:“祖父,我要吃炒莲子。”
  戚氏只当柳檀云还没懂大人们的意思,又见柳檀云偎着柳老太爷站着,不敢呵斥了她,就轻声轻气道:“云丫头,厨房里做不了你要的东西。”
  柳檀云道:“既然她们没用,咱们干嘛养着她们?”
  戚氏一噎,忙道:“她们旁的都会,只不会做你要的炒莲子。”
  戚氏说完,就见柳檀云伸着短短的手指头数着:“炒莲子、蒸鲈鱼、椿芽拌豆腐、王瓜汤……她们都不会,祖父,咱们干嘛养着她们?”说着,仰头就盯着柳老太爷看。
  柳老太爷闻言,对着柳太夫人笑道:“母亲,咱们干嘛养着一群没用的东西?既没有手艺,做不得东西;又没长嘴,会做不会做,连说都不会说一声。”
  柳太夫人对柳檀云道:“你莫强词夺理!”说完,就觉自己对一四岁孩子说“强词夺理”实在可笑,又转而对柳老太爷道:“你不知道,为了一盘菜,满府上下折腾了遍,你媳妇,你儿媳妇如今都饿着肚子呢。”
  柳老太爷听了,低头对柳檀云笑道:“云丫头,你知道你要的菜多折腾人吗?”
  柳檀云蹙着眉头问:“祖父,我不是姑娘吗?做姑娘的为什么要知道下人的事?”
  柳老太爷伸手摸了摸柳檀云的脑袋,笑道:“这可不是嘛,咱们做什么要知道下头的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下头人若不说没有,那就是有;若说有,那就该拿出来;待说了没有,却又有,那就是欺瞒;待说了有,却又拿不出来,那就是敷衍。若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就是个无用之人,既然无用,我们何必养着她们?”说着,又望了眼吕氏,心里叹息一声,暗道吕氏当家多年,既不乐意放权,又没有胆量降服了下人,连那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都看不透,枉费自己还想趁自己活着叫他们房里自在一些;想着,又摸了摸柳檀云的头,暗想这柳檀云倒是机灵,受了委屈就拉着自己给她出头,很有几分“三王之乱”时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
  门外蔺婆子等人听了柳老太爷洪亮的嗓音,立时就齐齐喊起冤枉来,待要再说自己如何尽力去做那菜,里头吕氏好歹醒过神来,就出门呵斥了她们。
  柳太夫人心中冷笑不止,心想柳老太爷这话说得漂亮,笑道:“那依你之言,该要她们如何将功赎罪?做出那水嫩嫩的炒莲子?这可好,我活了一辈子,也没吃过那稀罕玩意,如今总算开了眼了。”
  柳老太爷作势问柳檀云:“云丫头,如何叫她们将功赎罪?”
  柳檀云道:“咱们家就只能给这几个人银子花?”
  柳老太爷笑道:“说得是,咱们家有的是银子,何必非要将银子给了她们花。既然她们不乐意来咱们家领银子,咱们家就将银子给了别人就是。”说完,抬起头来,对着吕氏就没了笑意,道:“都撵了,换了新人。”心知吕氏再换人,也定是受了柳太夫人、戚氏等人的胁迫换汤不换药地弄些不服帖的人来,就道:“若是选人的管事选不了好人,就将管事也换了。日后莫要叫我知道还有人连蒸鲈鱼都不会做。”
  柳太夫人道:“你这话倒是轻巧,都撵了人,谁来煮饭?”说着,又想起这几日自己筹谋之事,不敢此时与柳老太爷针锋相对,以免叫他此时就对顾家不耐烦,心想随柳老太爷说什么吧,弃车保帅才是正经。
  柳老太爷道:“若寻不到人,就叫两个儿媳妇轮流进了厨房。这才是真正的节俭持家。”
  吕氏敏感地察觉到柳老太爷对自己的不满,忙答应了。
  柳檀云笑道:“祖父,这会子定会有人会做那蒸鲈鱼了吧?”
  柳老太爷道:“谁不会就不给她银子花。”说着,就领着柳檀云出去,扭头对吕氏道:“先叫府里会煮饭的媳妇帮着做两日饭菜,如今就不用了门外那些没用的东西。”
  吕氏答道:“是。”
  柳老太爷又拉着柳檀云向外去,待到了外头,蔺婆子等人畏惧柳老太爷,都跪着不敢说话。
  柳檀云望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一个个心有不甘,嘴角勾起一抹笑,成王败寇,有那胆子跟旁人胡闹,输了的话有本事就报复过来,没本事就受着。
  等着到了自己书房,柳老太爷在椅子上坐着,见柳檀云探着身子打量他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就问:“为何要鲈鱼的时候不叫你母亲替你去要?”
  再怎么样,厨房里的婆子也会给吕氏一些颜面。
  柳檀云笑道:“万一母亲不在家呢?”瞥见柳老太爷桌上写了句“老来多忘事”,不由地就想起下半句“唯不忘相思”,暗道柳老太爷未必是个好夫君,但这不妨碍他做个好祖父。想着,心里又感激柳老太爷方才护着她。
  柳老太爷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笑道:“你比你母亲强,她就不知道这个道理。”
  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僧佛都不在家,难不成就任由人欺负了?还该自己镇住了那群人。
  柳檀云瞧见柳老太爷仰头大笑,暗道果然柳老太爷年轻时上沙场,老了也不服输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处事干脆利落的人;因见自己揣测对了柳老太爷的心思,柳檀云对下头的事就胸有成竹了。
  待吕氏、小顾氏亲自送了饭菜过来,柳老太爷就留了柳檀云一起吃饭,随后又很有兴致地教她识字。
  临走时,柳檀云对柳老太爷道:“过两日我跟祖父钓鱼,好不好?”
  柳老太爷笑道:“我就不信你这丫头片子有那耐性去钓鱼。”
  柳檀云笑着伸出手掌,道:“君子一诺!”
  柳老太爷闻言,伸手在她掌上拍了一下,笑道:“君子一诺!”
  柳檀云嬉笑着,却不将手收回来,举着手掌道:“祖父要保护我,好不好?”然后又接了一句“君子一诺”。
  柳老太爷的瞧着她笑嘻嘻的奸猾模样,不由地就觉得好笑,暗道自己早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没有个孙子,能有个机灵的孙女也好,笑道:“好。”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答应了,心想柳老太爷千万记着他的话的才好,不然她就死定了。
  9饿死事小
  直到傍晚,柳檀云才从柳老太爷书房里出来,待进了角门,到了后头自己院子前,就见画扇过来说:“夫人请了姑娘过去说话。”
  柳檀云心里猜着吕氏能说些什么,便随着画扇过去了,待过去之后,只见吕氏并不理会她,正与戚氏的陪房管婆子说话,听着意思是吕氏求戚氏指点厨房里厨役的人选,戚氏只说由着吕氏做主,于是吕氏就请了管婆子来商议厨房里该择了谁进来。
  柳檀云瞧了眼吕氏,一时间恨其不争起来,暗道将国公府把持住,待十三年后柳太夫人过世,二十几年后柳老太爷过世,早将国公府里的人换成自己的,便是柳仲寒袭了爵位,小顾氏若要将人换一遍,也要花上几年功夫。瞧着吕氏是有意将自己冷在这里,柳檀云不耐烦久留,转身就走了。
  吕氏早瞧见柳檀云进来,不过是有意装作没看见,一心要叫柳檀云知道她的厉害,此时瞧着柳檀云擅自回去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暗道自己怎就生了这么个天魔星,就叫她来气她。
  管婆子见吕氏脸色越发不好看,心里道声:该!然后面上笑道:“二姑娘瞧着很讨老太爷喜欢呢。”
  吕氏笑道:“哪有,她那个性子哪里会讨人喜欢,不过是她硬缠着老太爷罢了。”又道:“我年轻,先前弄出一群人叫老太爷不喜,如今管嬷嬷可得帮我仔细挑挑人。”
  管婆子忙说不敢,却又跟吕氏说起哪家的人好。
  待管婆子回去后,吕氏就叫人再去喊了柳檀云来,等一会子柳孟炎先回来了,就将今日之事跟柳孟炎说了。
  柳孟炎皱着眉头道:“我成日不在家,你怎就不好好管教管教她?就由着她胡闹?”
  吕氏一噎,随即道:“我何曾不想管教了她,只她那个性子,实在是……”
  柳孟炎冷笑道:“性子?还没成人就先有了性子,旁的事你暂且放下,如今且要将她那性子给我拧过来。”
  吕氏只得低头答应着,心里想着如何才会叫柳檀云怕了她。
  那边去唤柳檀云的丫头锦屏领着丫头小一来了,小一隔着门帘子给屋子里吕氏夫妇问了好,然后忐忑地道:“姑娘说,若是夫人有事,她就不来搅扰;若是夫人没事,定下时辰,她收拾妥当了就来。”
  小一的话落下,一个杯子就重重砸在帘子上,隔着帘子摔在小一腿上。
  小一慌忙跪下,道:“这是姑娘叫奴婢说的。”
  柳孟炎在屋子里冷笑道:“荒唐!好尖利的牙齿,她爹娘请她说话难不成也要写了帖子不成?”又道:“她一个毛孩子哪里会想到这些话,定是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教给她的。”
  吕氏见柳孟炎动怒,心里幸灾乐祸起来,暗道柳孟炎话说得轻巧,就叫她将柳檀云的性子拧过来,如今可叫他自己个见识到柳檀云是什么性子了,问了身边画扇时辰,就对外头小一道:“酉时二刻,请了姑娘来说话。”
  小一答应着,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柳孟炎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转,暗道自己不能叫个黄毛丫头激怒,吸了口气坐下后,就道:“过些日子我去将表侄子接回家来,你先将屋舍准备一下。他年纪小……就叫他住在你屋后吧。”
  吕氏听柳孟炎这话,心中不由地一刺,暗道接了个男孩回来,像是什么话,于是笑道:“那表侄子也才五岁吧,将人家接回来,他家里人可乐意?”
  柳孟炎道:“你不是不知道欧家如今没人了,咱们乐意照看着他,欧家人还巴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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