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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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肃发现自己的处境之后, 用了最短的时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开始打量眼前的人。
  “敢问壮士大名?”
  对方没回答, 兀自盯着他瞧, 一双眼睛冰冷冷的,不是刻意为之的敌意, 而是全然没有情感在里面。
  “这是何处?我的书童呢?”
  还是一片沉默。
  两人大眼瞪小眼。
  贺子重突然道:“折柳亭。”
  赵肃莫名其妙:“???”
  贺子重冷冷重复:“京郊, 折柳亭。”
  愣了半天, 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赵肃看着他, 忽然福至心灵。“你是那个乞丐?”
  亏得他记性极好,居然也想起两年多前送元殊出城时的情景,那会儿在折柳亭处碰见一个行径怪异的乞丐,还给了对方几个铜板。
  贺子重点点头,走过来帮他松绑,语气生硬:“别跑,你跑不出去。”
  赵肃活动了一下手腕:“我还不知你的姓名。”
  “贺子重。”他抿了抿薄唇,又把这里的情况说了一遍,言简意赅, 惜字如金。
  赵肃这才知道,贺子重居然还是这个寨子的二当家。
  “你从京城一路流落到这里?”他计算了一下其中的路程,不免吃了一惊。
  “我没有通关文书, 进不了城。”
  他还想再问, 贺子重却道:“李自德要见你, 跟我走。”
  赵肃注意到, 此人是二当家,却没有流露出对那个大当家的尊重。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贺子重似乎不担心他会趁机跑掉,连头也没回过,赵肃则打算见了那个大当家李自德之后再作打算,也没有说话。
  山上四周只有一些简陋的屋子错落分布,看起来这个寨子还属于建设初期,规模比较小。
  赵肃环顾一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个遍,发现寨子里的人手不少,可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并不是强盗般的凶残,大多都还保留着村民的淳朴。
  这说明自己的安全起码有点保障吗?赵肃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回个家也能碰上劫匪,他们主仆二人看起来也不是腰缠万贯的样子,怎么就被盯上了呢。
  李自德长得斯斯文文,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匪气,只是眉眼下垂,看起来带了几分阴鸷。
  他看到赵肃跟着贺子重进来,脸上立时露出笑容:“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了!”
  赵肃还摸不透对方的底细,也就扯起嘴角:“李寨主太客气了,只不知在下身无长物,两袖清风,怎么会被请到这里来的?”他说到请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李自德装作没听懂,热情地请他坐下,又看了贺子重一眼,谁知后者完全没有走人的意思,似乎也看不懂他的眼神,径自坐在赵肃旁边。
  李自德告诉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又转而和赵肃说话:“公子误会了,我听村长说,公子学识过人,所以有一事相求。”
  赵肃愤然甩袖:“赵某不过是个穷书生,有什么值得李寨主惦记的!”
  李自德哈哈大笑:“赵公子过谦了,听你家那个小书童说,你们是打从京城来的,李某是乡巴佬,一辈子都没进京,只不过想问问京城那边有什么好看好玩的!”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但既然对方这么说,说明赵吉还没笨到把自己的身份也透露出来。
  “你只想问那个而已?那问完了是不是可以放我下山?”他故作警惕地盯着对方。
  李自德不置可否,只是拿过一个包袱,推到他面前,解开。
  里头都是银灿灿的银锭,看样子得有好几十两,成色极好。
  “这些都是李某送给赵公子压惊的盘缠,公子不必担心,我们虽名为匪,干的却是劫富济贫,不违背仁义忠孝的好事!”
  赵肃点点头:“这我也听说了,村民们对李寨主视若神明。”
  他唱作俱佳,一边心动地瞟向银两,露出放松下来的表情。
  李自德看在眼里,很满意:“所以赵公子该相信我的话才是,李某不过想与你交个朋友。”
  “你想知道什么?”
  “京城那边很热闹吧?”
  “自然。”
  李自德深吸了口气:“我听说京城那里遍地都是金银,随便踢到一块石头都是宝物!”
  赵肃笑道:“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天南地北往来商旅,熙熙攘攘,也称得上天下第一城了……”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直到赵肃露出疲惫之色,李自德才让贺子重带他回去歇息。
  他们刚出门不多时,屋子后头的门帘就被掀开,进来一个人。
  “大哥,你觉得这人可靠?”
  “再观察一阵吧,他从京城来,见过世面,可看模样又不是特别富裕的,那些银子已经足够打动他了,我刚试探过,这人没有功名在身,是出门游学的。”
  那汉子嗤笑一声:“你没看他刚才那模样,看见银子都是两眼发光的,什么读书人,在钱财面前,都是狗屁!”
  李自德黯然:“若不是教里的人手都跑到北边去了,我们现在何必急吼吼地拉人入伙啊,像这种见钱眼开的穷酸,以前教主若在,定不会要的……只是再这么耗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就大业,我可不敢把希望放在那帮人身上,唉!”
  “大哥莫急,要不咱发动人手到附近村落再瞧瞧?”
  “不用找了,现在十里八乡基本上都安插了我们的人,大多是些愚昧无知的村民,只要稍微弄点祥瑞天兆,也就足够让他们俯首帖耳了,我要的是能出主意的人……”
  这头赵肃跟着贺子重回到屋子里,贺子重也没有重新绑住他的意思,只说了一句:“不要跑”,就转身走了出去。
  赵肃觉得这人身上有着太多古怪,根本不像是在这里混的,就连刚才在里头对李自德视若无物,李自德也居然容忍下来了。
  过了片刻,贺子重回来,端了个碗。
  “吃。”
  赵肃一看,是青菜小米粥。
  他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三下五下就解决了。
  这期间贺子重一直盯着他看,目不转睛,可也不似有什么恶意。
  赵肃发现他看人的眼神和看死物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在他眼里,人和东西没什么差别。
  “……你看什么?”
  “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帮你。”
  赵肃皱眉,这是试探?
  “何出此言?”
  贺子重冷冷道:“那人教我要知恩图报,你施舍了我,我报恩。”
  “那人是谁?”
  “王环。”
  王环又是谁?
  赵肃一头黑线,他发现这种问答模式可以无限循环下去之后,果断刹住,转了个话题。
  “如果放我走,你怎么办?”
  “一起走。”
  “你不是这里的二当家吗?”
  “我不喜欢,李自德让我做而已,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就留下来了。”贺子重淡淡道。
  赵肃思忖片刻:“我要继续南下,你也跟着?”
  “是的。”贺子重直视着他,眸子黑沉沉的,映出赵肃的倒影。
  赵肃权衡利弊,终于同意:“那么劳烦贺兄先帮忙救出我的书童吧。”
  贺子重点头:“你在这里等着。”
  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少年。
  赵吉一见赵肃,马上就扑过来,差点没痛哭流涕。“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赵肃给了他一记爆栗,故意沉下脸色:“是你和他们说,我们打从京城来的?”
  赵吉嗫嚅着,很羞愧地低下头。
  “走吧。”贺子重打断他们,冷冷道。
  “现在?”赵肃一怔,“不用等晚上吗?”
  “等晚上干嘛?”对方反问。
  “……不容易有人发现。”
  “他们拦不住我。”贺子重淡淡道。
  “……”赵肃可以在官场上周旋无碍,但面对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却频频无语。
  几人沿着山路下去,贺子重走在前面,许多人都认得他,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后来兴许有人得了李自德的命令跑过来想拦,都被贺子重轻描淡写打发了,赵肃这才发现他的身手厉害得很,等闲的大汉只怕都奈何不了他。
  赵肃自问好歹也算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可却浑然没有这样的气势,非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才会如他这般,行止之间带了股浓重的杀气。
  最后,李自德亲自来了。
  他看着贺子重,脸色阴沉沉的:“你为了个刚见面的人,就要背我而去?”
  贺子重面无表情:“我留下来,是无处可去,他对我有恩,我要跟着他。”
  李自德皮笑肉不笑:“老弟可真是义士啊,还知道知恩图报这一套。”
  贺子重点头:“我救了你,对你有恩,现在你让我们走,就算还了恩情了。”
  李自德气得要命,赵肃也就罢了,一个穷酸书生,他本来就不放在眼里,只是实在没人手可用,才会病急乱投医,让人把他带上山来,想威逼利诱劝他入伙,谁知道现在竟然连贺子重也要走了。
  “难道是大哥对你不够好吗?我自问这一年来,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贺子重还是重复着那三个字:“我要走。”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李自德脸皮抽搐,差点没咬碎牙齿。
  由于贺子重的身手,他对这个人很是看重,就算平日里这人冷冰冰的对自己颇有不敬,李自德也都忍下来了,结果到头来全是白费功夫。
  放眼这里,没有谁能拦住他们,就算所有人加起来,估计也抵不上一个贺子重。
  这样的人,将来如若起事,就是冲锋大将啊!
  李自德眼睁睁地看着三人大摇大摆地走掉,满心气愤又无可奈何。
  如果他知道赵肃的身份,只怕还得吐血三升。
  这头赵肃他们到了山脚,贺子重甚至还从山寨上顺了三匹马来。
  “你当真要和我走?”
  贺子重点头,冷着一张死人脸,眼神却出乎意料的黑亮。
  “少爷,他……”赵吉急急想开口。
  赵肃摆手,打断他的话:“那走吧,这附近几乎都是李自德的势力范围,过了几个村庄,到前面城镇,我们再歇息。”
  三人一路疾驰,过村不停,待到天色将黑的时候,才终于入了城。
  想来是贺子重实在过于彪悍,李自德虽然气得牙痒痒,可也奈何不了他,他的寨子虽然小有势力,可碍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也不敢再追上来。
  赵肃找了家客栈,要了三个房间,他委实过于疲惫,也顾不上其它,随便吃了点东西,洗漱之后便躺下了,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睁开眼的时候,仿佛觉得有东西挡着床头的光线,他迷迷糊糊唔了一声,揉着额角坐起来,然后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贺子重就站在床边看着他,如果不是大白天,赵肃真以为是闹鬼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吉呢?”
  “他去下面拿早饭,我来问什么时候启程。”有一句答一句。
  赵肃觉得有必要和他谈一谈,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放在身边终究不妥,起码也得知道他的来历。
  “贺兄可有表字?”
  “无。”
  “家中父母安在?”
  “死了。”
  “……”赵肃嘴角一抽,决定开门见山。“贺兄是哪里人,怎会从京城跑到这儿?”
  贺子重似乎有点惘然,想了半晌,才缓缓道:“吾母是汉女,吾父是鞑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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